姜佩兮重复王柏的心愿,不由觉得可笑,“郡公要争取这个,就是想争主君之位了。让我猜猜郡公想怎么做?” “先请王国公颐养,您做主君,再血洗宛城,把所有亲族杀个干净,然后调远支入宛城,建一个完全属于您的傀儡宛城。这样,阿娜莎说不准就能被承认了。” “她就能得到王氏的承认了,至于其他世家……” 不顾王柏差到极点的脸色,姜佩兮继续讥讽,“您要是有诛灭其他九家的本事,阿娜莎自然能被承认。” 她不愧是裴岫带大的,挖苦讥讽人的本事和裴岫一点没差,王柏想。 他气得胸口发闷,她的话没有直接否认他的理想,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讥笑他痴心妄想。 将茶盏重重搁置到桌上,发出刺耳的响脆声,王柏起身往外走去。 他胸中燃起一股怒火,这种愤怒就像是父亲命令他必须做什么,不做就是悖逆,不做就该死。 他没资格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没资格为自己而活。 父亲已经给他安排好了一条康庄大道,他只需要、也只能沿着规划好的路走。 不该这样,他想。 哪怕是只鸟,也会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何况他是个人。 父亲给他安排了顺坦的人生,纵横一生的王国公眼界阅历自然比他丰厚得多,父亲的抉择可以让他避开许多坎坷弯路。 父亲的决定或许是对的。 但于王柏而言,对错不重要。 他需要自己的人生,他的人生不是父亲生命的延续。他开始反抗父权,不再听话,便迎来了斥骂与惩戒。 他在辽阔的草原与阿娜莎相遇。 在星野低垂的夜晚,围着篝火,他说出自己的悖逆。 阿娜莎身上的银饰被火光照成红色,她坐在他身边,单手托腮望向他,“你们真奇怪,为什么你们要建一座城池围困自己,再从上到下划出层层等级?” “为什么被分到下层的人,还会维护这种不合理的秩序?你们本来不是平等的吗?” 他看着跳跃燃烧的篝火,看着篝火底部的黑暗灰烬。 那时他才意识到,他要反抗的不是父亲,不是宛城,是九洲的全部世家。 究竟是世家制定了秩序,还是秩序搭建了世家? 他想要宛城承认阿娜莎,想要王氏抛却对异族的成见,他想慢慢推动新秩序的构建。 尽管成功的可能性极其微弱,但做不到和不去做是两回事。 王柏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但也时常会为自己的无能无力而懊丧。 阿娜莎会握住他的手,她的眸子盛满锐气与自信,永远映着阳光,“我们一起,你并不孤单。” 她是草原的猎鹰,不曾受到拘束,她生而自由,以自由为生,她是他的挚爱。 王柏很清楚,他不能离开她,她也不会离开他。 此刻他不想再和这种甘心做囚鸟的人继续交谈,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跨出门槛的一刻,听到身后冷清淡漠的声音: “阿娜莎是异族,她永远不会被世家接纳。她没有亲族的庇护,她孤身一人在这,身后没有任何势力与她休戚与共。” “你固执下去,只会害死她。” 王柏迈出门槛的脚步不由凝滞,然而终究没有回头。 他向外走去,就像他当初义无反顾选择走这条路时一样决绝。 不论它有多么晦暗,又有多少荆棘,他都会走下去。 把贵公子气得抬脚就走的刻薄女子将杯盏放到桌上,她微微叹了口气,有些忧愁,有些哀怨,她和王柏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世家有太多的悲哀,她上辈子见证了太多。 王柏不是郑茵,她与这位宛城贵子关系又不好,她根本不想救他。 鲜花着锦的富贵用鲜血涂抹,烈火烹油的荣华用尸山助燃,世家总是要死人的。 只要亲近的人得以保全,死的是谁,又死了多少,她才不关心。 世家子女自幼便会被教导,要为宗族奉献终身。 宗族供养他们,庇护他们,他们便该为此放弃喜好、个性、情感、生命。 姜佩兮是世家这个窑炉里的残次品,她不仅不肯放弃自己的生命,甚至贪婪到要挽留身边人的生命。 母亲、阿姐——她的至亲,无一不对她失望透顶。 前世害姜氏在拥帝中失败后,她给江陵写了很多信,那一封封载着愧疚、自责、哀求的道歉信如石沉大海,没激起半点波澜。 等征和五年,姜氏插手建兴的夺权并把她拉下水后,姜佩兮不再写信。 在那场变动里,她陪嫁的仆从为维护阿姐的名誉,也背弃了她。 那时她才终于认识到,她和阿姐不再是可以分享一块点心的亲姐妹了。 她不再写信,疾病的恶化使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姜佩兮不再有能力复述她们幼时的美好,也终于认清这没有意义。 迷蒙着从昏厥中梳理出意识时,她睁不开眼睛,但能听到声音。 有很多次,她都听见建兴的大夫说,“姜夫人忧思过甚,心力衰竭,已无力回天。” “姜夫人油尽灯枯,老朽医术浅薄……” “明公,我等实在是救不了寿数将尽之人。” 而周朔每次都是那几句,“再想想办法,再想想……你们要什么药?我去找,我一定能找到。” “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不该这样,你们想办法,不论要什么,我都会满足。” 建兴大夫的努力姜佩兮感受很深。 从春分起,她生命的流逝就已十分明显,但他们硬生生给她拖到桂香四溢的时节。 姜佩兮是个极为失败的世家贵女,没有忠诚于宗族,也没保全自己的声誉与荣耀。 如今她重回过去,那些前世有的毛病仍旧固留。 她没什么出息,只想护住亲近的人,然后躲起来,避开重蹈那一世的覆辙。 王柏不是与她自幼亲密的郑茵,他死不死姜佩兮不关心,她更不想与宛城牵扯上任何关系。 但阿娜莎不该死在世家的阴私里。 她是那样的鲜活明朗,世家是火坑,宛城是火坑的坑底,她得想办法劝劝阿娜莎。
第31章 姜佩兮对如今的上郡姚氏没什么好感, 论起原因也不过是门第之见,现任姚主君出自旁支。 她的外祖母出自上郡主家,姚氏是姜王夫人的舅家, 母亲讨厌王氏,但与姚氏一直有来往。 故而姜佩兮自幼便与上郡继承人有来往。 姚郡君是上郡主家的独女, 聪颖知慧,倩丽若桃李, 但一直羸弱多病。 她活不长, 就算残喘也不能撑起上郡。 故而尽管姚郡君才是正统的继承者, 姚氏却很早就培养旁支的姚简为真正的继任者。 姚简未来会掌权, 早就是各大主家间心照不宣的默认。 姚简经常混在主家的圈子里,姜佩兮和他当然有接触。 但她不大看得上他,或许是因为与姚郡君亲眷关系的私交,又或许是出生主家而养出的矜傲,让她对这个盯着主家位置的旁支有天然的抵触。 但再不喜,该敷衍的也得敷衍。 她的言行代表姜氏, 她可以不喜欢姚简, 但江陵不能交恶上郡。 周朔派人来说午时过半再赴宴,姜佩兮提前到了。 她到的时候还早, 厅宴的器具都没摆齐,粗布麻衫的妇人们身影交叠, 忙碌准备着宴会需要的东西。 没人管她这个闯入者, 姜佩兮便先在一旁找了座。 阿商俯身问她:“我去和司簿说您来了?” 姜佩兮制止, “待会他就来了。” 阿商退到她身后。 她没等一会,宴会将将露出整齐的模样, 沉雅整肃的黑袖便掀开门帘,沉着稳重、山峙渊渟的君子出现在这简陋的宴厅里。 他扫了眼布局, 目光凝滞在一旁端坐的贵女身上。 周朔回身制止跟进来想要继续汇报事情的里宰,向姜郡君走去。 姜佩兮看着周朔走近,给自己行礼,随后便是诚恳的歉意:“多有怠慢,不想郡君来得早,也未曾作陪。” 客气、谦和、周到,是周朔一贯的作风。 他就是这样,礼数完备,谨慎周全,从不落人口舌,姜佩兮告诉自己。 她扯了扯唇角,拉动自己僵硬的面容,想压住涌起的情绪。 礼为情貌,她于周朔而言永远是不可得罪、不敢怠慢、不会亲近的贵客。 “哦,是么。”她言辞敷衍,语气生硬。 再次直面周朔冠冕堂皇的礼节,姜佩兮仍旧没能用一颗平常心对待。 她不是个知足的人,还不懂权衡利弊。 他们有十年的夫妻名分,风雨中十年相伴,她以为他们是一家人了。 只是她以为。 “最近胃口不好吗,还是厨子做的不合心意?我听阿商说,郡君每次都吃的很少。” 虚伪的关怀。 她避开他的目光,固执地将视线望向忙碌的妇人们,“没有。” 周朔沉默半晌,终于他没有忍住,叹息中夹杂着无措,“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郡君别气着自己,我哪不好,郡君告诉我,我会改的。” “不敢,周司簿可是大忙人,周氏的栋梁自然日理万机。见您一面难如登天,哪会有不好之说?” 周朔躲着她,无论是伤前还是伤后,明明说好她来给他换药,结果几天了他一次没去。 “我没很忙……郡君是有什么吩咐吗,他们没通传?”周朔望向阿商,试图找到姜郡君不悦的原因,却见阿商拼命摇头。 “你换药,还得我请你不成?” 谁给他的脸,姜佩兮想。 周朔下意识将受伤的手背过去,连忙解释:“自然不是,只是最近去抚慰伤兵时,恰好大夫在,就顺手换药了。我每次都让人去传话了,郡君没收到吗?” 姜佩兮没好气,“怎么会收不到?司簿日后不用再烦这一趟,你的事与我何干?” 阿商的眼睛滴溜溜在两位主子间转,察觉到现在氛围的微妙,她小步退后,往屋外溜去。 但夫人看见了她,并且问她,“阿商,去干什么?” 阿商回头看向夫人,诚实答话:“夫人的药还没喝,我去端药。” “别去,我不喝。” 阿商望向周司簿,目露哀求。 周朔接收到请求,迟疑着开口:“还是喝一些,少喝一点?” “我的事你与何干?” 话被堵死,周朔无言再劝,他便看向阿商,“不喝便不喝罢,等宴会结束再说。” 阿商仍旧没有回到姜佩兮身边,垂着头手指纠缠,有些不好意思:“药还在熬,出来的时候我忘了灭火……”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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