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日后,又倾下一场雨,雨势倾盆,顺带刮起寒风。白术端着药进了里屋,她转身阖上屋门,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白术将药放到圆桌上,拿勺子搅了几下,旋即递到宋烟琼手中,她接过来,要往江遇宛苍白的嘴里喂去。 窗格中泄出来的日光映在床上少女的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看的清晰,宋烟琼叹了几息,轻柔的吹了几下,伸手欲捏住她下巴。 倏然,她眼睫颤动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宋烟琼的手顿住,向来不动声色的人也不由一惊,冲着白术道:“去叫人来,四娘子醒了。” 白术也瞧见了,眼眶泛红,然后重重点了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 江遇宛浑身发颤,双眼绯红,泪水盈盈往下掉。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红绸挂起,她穿着喜服,从高高的城楼上跳了下来。 ——不,那不是她!那是真正的朝阳郡主! 她像是局外人,看着那小姑娘如何长大成人,又眼睁睁看着朝阳郡主跳下去。 引着朝阳郡主上城楼的那个女子,她看清了,是宋文含,竟是自诩善良的宋文含—— 于城楼下接住她的,她也看清了,不,她没有看清,他的脸朦朦胧胧,那个梦境似乎是故意不让她看清...... 跳下城楼的痛,深深萦绕在她心间。这次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她已分不清梦和现实之别,她像是真真正正经历了朝阳郡主的一生。 她短暂、灿烂、悲怆的一生。 江遇宛眨去了眼泪,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却迎来更切骨的疼痛。 有人在喊她:“安安——” 是谁? *** 七月十五中元节,一场连下几日的豪雨初歇。 东方既白之时,庙中一扫往日孤寂,香客盈门。 青山隐隐,兰若寺中正开了一树一树的广玉兰,冷冽之息扑面而来,勾勒出一片纯净丽色,令人移不开眼来。 白色的花瓣轻轻摇落,香味稀薄,轻轻杳杳地散开来,落入树下石台边坐着的女郎身上。 那女郎穿了身白色长裙,头发浅浅笼了起来,神清骨秀,眉眼似乎笼着细雨,神情冷清,一截腻白皓腕显出来,手中拿着一只碧玉茶盏,徐徐饮着。 罩出一种仙气飘飘的意境来。 有侍女走近,手中端着一个木盘子,上面亦放着一个木碗。侍女低头放下,头上垂下两缕丝羽,随即立在了那女郎身侧。 药味盖住了花香,单让人闻一下,眉头便会蹙起。 “郡主,服药罢。”白术觑着郡主的脸色,柔声道。 自从郡主大病一场,醒来后,便随宋娘子来了兰若寺暂居养病,再不复从前娇弱,一派冷冷清清,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江遇宛拿过那碗,看也没看,阖上眼灌了下去。 白术见状更为担忧,忽然想起一桩事来。 郡主醒来后一句话也不愿说,只是在宋娘子问她要不要去兰若寺时,方点了点头,她是什么时候说了第一句话的? 似乎是见过寺院里宋娘子的师父——殊音师太之后,眉宇间的愁色才褪下些,亦愿开口说话。 ...... 江遇宛坐在石头座子上,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眸色微敛,默然不答。 兰若寺宁静空寂,她来了几日,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坐在这石台处,看云起云落。 自她于病中醒来,便日日夜夜萦绕了满目红色,因而听从了宋烟琼的建议,来到兰若寺静养。 她理应感到几分惶恐,可待在兰若寺的这些时日,这份平静已尽数扫去她心绪的烦乱。 只是,系统似乎好久没出现过了,那场病究竟是系统降下的惩罚,亦或真的只是她的心疾犯了? 江遇宛若有所思的望着远处的青山,心里想着自己的归期。 再有三月,便是原主的及笄礼。 距离原主的死期,还有一年并三个月。 念及此,她更迫切地喊了喊系统,江遇宛不愿再重蹈覆辙,经过了那个梦,她更想好好活着。 可系统依旧毫无反应。 她想起了几日前步入殊音师太的禅房时,檀香充盈鼻端,师太一袭禅袍,静坐于榻上。 出乎意料的是,她很年轻的样子,虽说是宋烟琼的师父,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她半张脸上划了一道长长的伤疤,覆盖了原来的面容,另半面脸上带着半张缠花面具。 那面具冶丽清靡,然则师太面色平静,周身被一种冷清的氛围包裹。 江遇宛坐到她身侧,身心都仿似放松了下来,须臾,她轻声问:“师太,我该怎么做?”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问,无头无尾,叫人如何答话? 可穿书如此奇异的事,说出来又有谁会信呢?江遇宛不欲再解释,殊音师太却好似懂了她的意思般,划佛珠的动作倏然停下。 她闭着眼,清淡的声音飘出来:“随心去罢。” “你的机缘,在一个人身上。” 声声入耳,绕佛珠的声音再次响起,令人心安。 ...... “白术,今日是七月十五。” 白术正在恍惚中,听见这话猛地回神,轻声应了是,侧过头去看江遇宛。 后者垂着浓黑眼睫,声音中情绪稀薄:“去正殿,我要为父母奉香。” 说罢便理了理身上长裙,站了起来。 少女病了几日,明显瘦了下来,盈盈一握的腰肢如今看着竟似伸手便能折断,整个人脆弱的仿佛下一瞬便会被卷走。 白术欲说些什么,触及她平静无波的神色,到底是噤了声。 *** 跨过寺庙门槛,许多着素衣的男子女子虔诚地跪着,佛寺中人影不绝,却都着意压低了动静,寺中一片寂静。 红漆大门右侧,有位眉清目秀的小师傅站在桌案后,桌案上放置着红香,另还放着一盏香炉,里面放的却是香客们奉上买香的香火钱。 江遇宛示意白术拿出事先备好的香火钱,一个沉甸甸的精致荷包,递给了那小师傅。 小师傅合手对她们微微颔首,嘴里轻声道:“阿弥陀佛。” 江遇宛还了一礼,拿了把香,亦让白术自行去拜想要求的,然后她跪在了大殿供奉的佛像前。 她神色虔诚,拿香伸入香炉点了点,随即伏下身子,深深磕头。 须臾,她直起身子,望了望那佛像。 佛祖带着慈悲笑意,俯视着她。 江遇宛合手闭眼轻声拜:“佛祖,请指明信女的路——” 蓦然,一声轻笑响在她耳侧,她下意识侧头看去。 瞥见一抹冷硬的侧脸,那郎君直视着前方,身穿竹青行衣,颇有几分少年的器宇轩昂之气,似是发觉她的视线,那郎君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 “郡主天真。” “神佛大爱也无爱,竟妄想靠他们么?” 她眉心一跳,视线颤了一下。须臾,他却不再看她,将手中的香火放入炉中,起身往门外走。 江遇宛忽然生出了勇气,提着裙摆跟着往外跑了几步。 她停在正殿侧边,对着那个孤冷的背影,唤道: “殿下——” 路无殊步子缓缓,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江遇宛心一横,高声喊他: ——“路无殊!” 喊完自己都惊了一惊,怎么能直呼他姓名呢? 江遇宛正暗自懊恼着,却见他缓缓转过身来,连眼皮都没抬,静静站在原地。 他身后是白天红墙,细碎的光洒下,那张俊秀的面容隐在光下,半遮半掩。 她竟觉出一种——他似乎在耐心等她开口的意味。 江遇宛对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深吸一口气,质问他:“殿下说神佛不会护佑我们,可为何又来此处奉香?” 他回:“......为故人祈愿罢了。” 她执着地盯着他,又抛下一句疑问:“什么故人?” 仿似不愿承认自己将来路寄于旁人的懦弱,偏要咄咄逼人,逼他也承认。 他默了片刻,有些意外她会追问,下一瞬,不甚在意的答了句:“逝去的人,何必再提。” 缓了一缓,他抬起眼皮,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从她素色的裙摆,缓缓移上前,扫过她盈盈一握的腰,最终落在了她鬓边垂下的白玉步摇上。 他说:“我从不信神佛,我只信自己。” 漫天神佛何时庇佑过他? 他跌跌撞撞走了一程,皆是头破血流才得以活下来罢了。 转而想起面前的小姑娘纯白无瑕,未经世事,周围皆是爱护、担忧她的人,路无殊牵起嘴角,面上滑过几分嘲讽:“不过,你倒是可以信一信。” ...... 白术奉完香后,在殿内寻了一圈没瞧见郡主,便问了那小师傅,才知郡主已出了正殿。 她向小师傅道了谢,快步出来寻郡主。 却未料到,郡主孤身立在空旷的院子中,神色郁郁,不知在想什么。 白术连忙走至她身侧,顺着她看的方向也望去一眼,却只瞧见了静静来回的人群,她不解问:“怎么了?郡主?” 江遇宛苍白着脸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无碍,回去罢。” *** 夕阳短暂,香客渐渐下山。有僧人在扫地上的落叶和花瓣,佛门之地更显平静。 白术去了膳房拿晚饭,江遇宛仍旧坐在那棵广玉兰树下,呆呆看着面前渐落的夕阳,少年似笑非笑的话响在她耳侧: ——“你倒是可以信一信。” 信神佛吗? 他不信,却道她可以信。 是在指她懦弱吗? “......” 她烦躁地揉了揉额间,有些不解为何路无殊的话总能引起她的沉思。 蓦地,身后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江遇宛收起神色,淡淡扫过一眼。 却见是白术提着食笼,脚步雀跃地往这里走来。 白术将食笼放到石台上,把里面的食物一道一道摆了出来。 她展颜笑起来:“郡主,你看,这是难得一饮的敬亭绿雪,这个呢,是甜甜的梅花饼......” 江遇宛唇角微扬,不由跟着浅浅一笑。 “郡主快些用吧,寺里很少有如此精致的食物呢!”白术也坐了下来,细心的将那些食物放到她面前。 她伸出一半的手顿在半空,清淡的眉眼微怔:“可是有贵客来?” 白术闻言思索了一会儿,忽地想起了膳房的几个小僧说的话,她歪了歪头,有几分不解: “听闻二皇子殿下今日来了兰若寺,求见殊音师太。” 江遇宛沉默了一会儿,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 白术托腮问她:“郡主,你知道他来干什么吗?” 她扯起唇角:“许是为了贤妃的疯症。” 贤妃近日来疯症越发厉害,夜间常常神志不清的跑到御花园处,行状疯癫的欲跳井。白日里清醒过来,又跑到太极殿谢罪,再无曾经的盛气凌人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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