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适才于太极殿接受百官朝见,这会子从里头出来,不欲乘轿撵,只慢慢的往长信宫走去。 未料瞧见淑妃那小外甥女同秦家那女郎争执了起来,她拧着眉头上前去。 “正逢国丧,在殿外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江遇宛肩头一颤,屈膝跪地,先发制人:“是臣女碍着了秦姐姐的眼,引得姐姐生气,惊扰了太后娘娘,是臣女的错。” 秦如璇瞪了她一眼,忙行礼:“娘娘明鉴,是她先将臣女推下台阶的!” “不......没有,我只是扶了下秦姐姐,却被她误会了。”江遇宛略带慌乱的反驳。 太后沉着脸,她原就因先前退婚一事,对这秦氏女厌恶透顶,此刻又听她欺负了淑妃的外甥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太后一晃眼对上江遇宛低垂的脖颈,她似乎吓着了,一截脆弱白皙的肌肤上泛起红晕,分外可怜。 太后冷眼看了一会儿,眸色微动,挥了挥手:“先起来。” 待两人直起身子,她又问:“哀家记着你叫做安安?” 江遇宛低垂着眼皮,看起来是一副颤抖忐忑的模样,半晌,点了点头:“回太后,臣女名叫江遇宛,小名安安。” 礼数倒还周全,太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语气也温和了三分:“你们二人方才因何事起了争执?” “回太后,适才殿前举哀时,秦娘子在臣女后头推了一把,幸侍女及时扶上,才未有失礼之举。” 秦如璇眼皮猛地一跳,急忙道:“没有的事!她信口......” 话音未落,太后额角突突直跳,她身边的嬷嬷已是出声训斥:“你这姑娘,好没规矩,太后问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臣女知错。”秦如璇面色一白,不情不愿的谢罪。 “安安,接着说。”见江遇宛长长的睫毛轻颤,太后叹了口气,开口道。 “臣女不知哪里得罪了秦姐姐,也唯恐是自个儿掂量错了,只好追出来询问,哪知......” 秦如璇忽然心底发憷。 她的脸白里发青,愤怒惊惧到了极点,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江遇宛慢慢抬眼,抬手捋了下鬓边碎发,不经意间露出手上染血的纱布,水盈盈的桃花眼微微下垂,时不时看秦如璇一眼,怕极了的样子。 “原是我前头发现秦姐姐敷了层薄粉,唯恐秦姐姐酿下大祸,没忍住劝了她几句,却被误会了,她才......” 她不再解释了,只因说的多了,反而疑点也多。 如此,倒令太后浮想联翩,恼意更甚。 总之,太后同淑妃情谊至深,碰到淑妃之事时便有些不理智,更何况,如今淑妃已死,太后爱屋及乌,纵然察觉到不对劲,也会帮衬她几分。 太后略一思忖,令秦如璇抬起头,细细看去,果真瞧见不大正常的眉色、唇色,乃至浮了些粉的脸颊。 太后冷下脸,怒斥:“你的胆子倒是大,不敬皇后,好得很。” 秦如璇急道:“太后娘娘明鉴,臣女并未对端懿皇后存不敬之心啊。” 太后挥了挥手,没有理会她,只道:“打二十大板,送回侯府去。” 无人敢劝,太后手下的太监领了命,俩人拎了秦如璇,便要往外拖。 江遇宛忽然福身,脖颈弯成了个柔顺的弧度,“娘娘今日为臣女做主,臣女感激涕零。只一桩,二十大板打下去,这样一个娇娇女郎只怕要没了半条命去。秦姐姐虽然不敬端懿皇后,有懈怠宫规之嫌,可罪不至如此,还请娘娘宽宥之,免去杖责之刑。” “且,灵堂之外不宜见血,因而臣女斗胆一言,娘娘勿怪。” 四周静了一瞬,秦如璇猛然抬头。 少女侧眸看了她一眼,眼底含着隐晦的笑意,发觉她的视线,面无表情的一勾唇。 全然的挑衅意味。 仿佛在说,看吧,手下败将。 其实她的手法并不高明,秦如璇却是货真价实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只是被太后刻意忽略了去,要帮她更喜欢的小姑娘。 乃至周遭的侍卫,加之以长剑抵腰救她之人,低头敛目皆是不发一声,秦如璇风评不佳,这些人忍住不落井下石已是好的了,遑论出声解释。 何况,他们离的稍远,瞧的也不清晰。 一干人中,或许只有秦如璇的贴身侍女愿为她说话,只是贴身侍女的话,便是真的,又有谁会信呢? 太后叹了口气,握住她素白的手,声音宽和,“好姑娘。她欺负你,你不仅没有幸灾乐祸,还替她求情......” 求情? 秦如璇咬了咬牙,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她,别以为她听不出来! “传哀家旨意,江四娘子温厚纯善,哀家甚喜之,恢复郡主之位。”太后思索了一下,露出个温和的笑来。 秦如璇抬起一双冷厉的眸子,直直地望着江遇宛。 里面有恨意、妒意,甚至还有悔意。 为何、为何太后这样护着她? 温厚纯善? 只不过是个噱头罢了。 太后借机复江遇宛的郡主位,拿她秦如璇做踏板? “至于秦娘子,灵前不宜见血,便带到宫门外,打十杖以儆效尤。” 宫门外。 此刻正是人来人往,有正往宫外走的王公大臣、宗亲女眷,这便不说,往来的百姓也不少。 在宫门外受刑,可不正是丢尽了脸面。 秦如璇面色霎时惨白,脑子有一瞬空白。 太后顿了顿,接着道,“以后再不许出现在哀家面前。” ...... 雪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周遭人影散去,颇显空荡冷清。 江遇宛拢了拢身上的衣襟,接过白术递来的白狐裘披在了身上。 她遥遥望着太后的背影,慢慢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往碧霄宫去。 风中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郡主留步。” 宫中的路四通八达,路无殊从她左手边的小径里走出来,白衣单薄,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声音有些冷清。 他称她‘郡主’,怪哉。 太后那道旨意,可还没传至阖宫。 除非—— 江遇宛眼睫扫了下,似笑非笑道:“方才看了多久?” 一声轻不可闻,落下即融于飞雪的轻笑声响起。 “你笑什么?”江遇宛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恼意。 路无殊神色淡漠,轻轻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手上浸血的纱布,阴沉的眸泛着细碎的寒意。 “不喜欢她,告诉我,我杀了她便是。” 他顿了顿,一双冷清的乌眸起了涟漪,“别再用这种伤害自己的笨法子。” 江遇宛眉梢动了动,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觉得我......” 她抿唇,艰难吐出几个字:“虚假、伪善、卑劣?” 路无殊摇摇头,唇边忽而扯出一抹笑,眸光再次定在她手的一抹红上,阴鸷顿起,“她惹了你,害你受伤,我不会放过她。” 江遇宛有片刻无语。 不是,谁要你说这个了啊。 他无视目瞪口呆的白术,抬步走到江遇宛跟前,直视她茫然的眸子,揉了揉她的发顶。 “你怎样都好。” 他垂下的眼睫弯成一道弧度,像是凝成的霜。 其实他想说的是—— 虚假、伪善、卑劣? 不过是以牙还牙,便使得她将这些词语安到自己身上。 那他这样的天生恶种,她还敢说喜欢? 眼前的少女洁如皓雪,即便是旁人再冒犯,不过也是略施小计薄惩。 谁人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眸子不会心软? 十杖?不够。 他是这世上最卑劣不堪之人,心头却也有一轮皎洁的明月。 明月纯真无垢,与他天壤之别。 若这明月有朝一日染泥,他才好将明月独占。 少年发尾的白色丝带飘了飘,垂眸无奈叹气。 可他,怎么忍心?
第74章 何等荒谬 ◎“朔州江都王求见——”◎ 天穹之下, 德阳门外百数身穿素衣之人站的整齐,几乎没有一点儿异声。 连日来的暴雪,昨日傍晚将停, 空气里都是冰凉寒霁的气息,红砖绿瓦之上还覆有浅浅一层白雪,连带着众人的衣衫, 皓然一色。 十一月十二, 端懿皇后发丧日,德阳门外, 群臣、诸王公在前, 诰命、诸女眷在后,垂首屏息向灵柩辞别。 礼部侍郎张筌跟在祁王之后, 从宣明殿祭祀出来, 他跪在沈邺身侧, 拱拳道, “陛下, 臣有要事相禀。” 沈邺头也没抬,“何事?” 张筌深深俯首,“回陛下, 日前修扩帝陵, 日子原是够使的,只是连日来的暴雪,终究还是耽搁了些, 恐怕现下, 端懿皇后是入不了帝陵的。” 沈邺皱了皱眉, 半晌无话。 他似乎在掂量, 隐隐有发怒的征兆。 百官这些日子以来, 深知帝王对逝去的端懿皇后的在意,见张筌未能办好淑妃陵寝之事,皆是诚惶诚恐,唯恐火烧到自个儿身上。 负责修扩帝陵的张筌亦是心惊胆战,甚至不敢抬头看帝王一眼。 沈邺忽然面无表情道,“告诉朕,有无两全之法。” “帝陵之侧有先帝命工匠修建之贵妃陵,不知,陛下何意?”张筌连忙道,他说罢有些忐忑的抬头。 谁人不知,那贵妃陵乃是先帝为温贵妃修之,其布局、规模仅次于帝陵,只因温贵妃死时,钦天监卜了一卦,称此处风水与温贵妃八字不合,这贵妃陵便也搁置了下来。 钦天监虽是如此说,百官却心知肚明,陛下不欲让温贵妃入主贵妃陵。 张筌年纪尚浅,是沈邺继位后提拔上来的,不知往日太后与温贵妃之间的恩怨,且随着时间流逝,当时知晓内幕的大臣大多都已入内阁,或是卸甲归田,是以,他说出这样的法子倒不显得奇怪。 沈邺又沉默了好半晌,摆了摆手,眸色忽然阴沉下来,“不可。” 没人料到他会拒绝,百官之侧站着一身缟素的长公主,她眸光闪烁了几下,上前劝道, “陛下三思,帝陵修扩尚未完善,只贵妃陵才能够的上端懿皇后的品阶啊。” 她这番话说的诚恳,百官暗暗点头。 沈邺却幽幽瞥了她一眼,恍若未闻,“贵妃陵风水不好,端懿入妃陵,同……” 他顿了一下,似乎想不到能同端懿葬在一处的皇妃人选。 沈清则懒洋洋的接了话,“孝安皇贵妃陵,品阶也够得上。” “对、对。”张筌还在地上跪着,闻声连忙应和,几息后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会儿。 “端懿皇后不能葬在侧寝,那势必要扰了孝安皇贵妃安息……” 沈邺怒了,抬脚便踢在了张筌胸膛,冷斥道,“废物!” “为何不早些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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