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不像少年的他一样张扬,不像二姐娇蛮任性,她温和纯善,于用兵之上亦有独到见解,是父亲最喜欢的孩子。 他和二姐在外面闯了祸,夜半而归时,都是长姐在墙后面守着,为他们兜底。 后来,长姐死在叛军手上,连具尸身都没留下。 棺椁里头只是她的衣冠。 战争之下,将领死以报国,仍有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乃至失去性命。 此一战,他定要去。 不为南昭,只为了百姓。 直到江遇宛将一张纸递到他跟前,又挥动了几下,他才回过神来。 “舅舅,这是姨母口述给我的。”江遇宛抬眸去看他,妄想从他的表情、或者是眼神中窥探他的情绪,却是徒劳,“我怕忘了,就写了下来。” 程识云此人,极善藏匿情绪,时常挂着张寡淡冷清的脸,偶然露出的几分神色,亦是他想展露于人前的。 他很少有失控的时候。 几乎没有。 不。 江遇宛反驳自己。 有一次,他的梅花败了,那天,他罕见地冷下了脸,整整两天,一字未发。 程识云伸手接过了那张纸,眼睫垂成个低顺的弧度,细细去看。 良久,他的视线紧紧落在上头,捏着纸的指骨用力的有些发白。 “舅舅......有心上人?”江遇宛觑他面色,小心翼翼问道。 程识云忽而浅淡地笑了一声,面色无异地将纸收到了袖腕中,揉了揉面前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 “是安安有了心上人吧。”他的声音很淡,隐约透出三分揶揄。 他似乎在笑,眸底却全无笑意。 江遇宛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她脸颊略红,微微垂了垂眼,“舅舅都听说了?” “那位质子,他母亲是梅氏女。”他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重重烛火倒映进那双深如寒潭的漆眸中。 江遇宛诧异掀眸,有些不解他怎么突然提及了梅氏。 “北襄皇室大都有些疯症,武帝的皇后正是被他自己害死的,这么些年来,他求长生,无非是怕黄泉之下,碰到昔日心上人。”他倒也不避讳,将其中利害皆说了出来。 “我不知质子性情如何,但不得不防。”他沉思了几息,很快道,“你姨母的暗卫,除寄灵......殉主外,代亦年纪大了,我会派人将她送回朔州养老。” 他提到‘寄灵’这个名字时,停顿了一瞬。 江遇宛也不由抿了抿唇,心中有些扼腕。 淑妃死的第十日,寄灵便用一把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陛下感其衷心,命人将她的棺椁葬在了端懿皇后之侧,日夜以伴。 “你从朔州来时,不肯接暗卫。现下东面已乱,京中情势不明,尤其还有个质子......”他微微叹了下,“便由竹月和白青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罢。” 程识云向窗外招了招手,便有两道身影无声无息地翻了进来。 二人一高一低,一男一女,恭敬向她见礼:“郡主。” 她用目光扫过两人。 女孩子脸颊肉肉,身形却瘦,不像是会武的人。 男子个子很高,剑眉星目,脸方气正,是很周正的长相。 江遇宛轻轻蹙眉,水润的眸中透着一丝抗拒:“舅舅,我真的不需要。” 先不说她还要完成系统的任务,避免不了的会有一些奇怪举动。 再者,男子跟着她,也确是不妥。 程识云整了整袖子,淡声道:“若不愿,那本王便去陛下那里求道圣旨。” 他用了‘本王’这个自称,便是在压她。 江遇宛声音有些闷闷的,“什么圣旨?” “你那桩婚事,本王不满意,让陛下收回成命。”程识云狭长的眸中划过一丝暗光,似笑非笑地道。 江遇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像只炸毛的兔子。 程识云忽而笑了声,抛下三个字:“愿意吗?” 随后从她身侧走了出去,他身材高颀,走过时带过一阵阴影,落在江遇宛眼前。 江遇宛愣了下,很快缓缓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只好开口道:“......愿意、愿意还不行吗!” 妥协呗,还能有什么法子。 她瘪着嘴瞧着程识云的背影。 恨恨地想,舅舅胁迫人的本事见长,往日里甚少用在她身上,此刻倒是体会到,为何他明明性子温和,府中的人却都很怕他了。 江遇宛收回视线,不经意间瞧见窗外之景—— 红色的梅花娉娉婷婷地立在枝上,染了零星雪花。 原来,适才她进屋前,程识云一直在看窗外的红梅。 江遇宛若有所思。 ...... 翌日,南往岸淮一带涌入叛军,由三千羽林卫带领,后头还跟了两万将士的消息传到了上京。 太极殿内。 沈邺面容冷沉,将奏折一把摔出了桌案。 “很好。”他冷笑了数声,“朕这个儿子真是好得很。” 大监立在一旁,觑他面色小心道:“太医说了陛下肝火旺,陛下当保全身子。” 沈邺眸光阴鸷,半晌没话。 大监将被沈邺力度带到地上的奏折都捡了起来,沈邺冷眼瞧了会儿,目光忽然定住了。 他想起了什么,吩咐道,“将祁王召来。” 大监应声出去了。 一炷香后,沈清则跟在大监后头走了进来。 沈邺挥了挥手,殿内侍奉的宫人们十分有眼色地退下了。 他的怒气平复了几分,面色晦暗不明。 两个人僵持着,谁也没有开口。 沈邺忽然道:“岸淮一带,你带人去镇压吧。” “有何好处?”沈清则懒洋洋的问。 沈邺捏了捏玉扳指,压抑着怒气,勉强平静地道:“你该知道叛军领兵的人是你皇弟。” “哦。”沈清则轻轻抬了抬眼,薄唇微挑,漫不经心地看着沈邺。 沈邺被他气得重重吸了几口气,缓了缓才道:“你将他生擒回来,朕封你为储君。” “生擒?”沈清则笑出了声,“父皇不想杀他。” 沈邺眼睛一眯,“带回来再说。” “太子钟意的温府那个姑娘,你一并带去。”沈邺往椅背上靠了靠,视线落在沈清则身上,“必要时,用她胁之。” 沈清则倒也没说什么,脸上也没什么情绪,只轻飘飘地看过来一眼,引沈邺眉心猝然一跳。 ...... 马车缓缓行驶在永清街上,里头燃着暖香,纵然外面落雪,倒也不觉着冷。 江遇宛坐在里头,想起晨起时听说的事,江都王不喜杀戮无辜,未从圣旨将温氏之人带去凌江,可陛下却下了一道旨意—— 温漳一日不退兵,他温府的人,每日晨时都会有一个人被带去刑场,斩首示众。 今晨带去的,据说是温五郎。 他曾是天和十八年的状元郎,惊才绝艳,一心钻研于史学,无妻无子。 可纵然没有这道旨意,温府的人也活不下去。 大约温漳明白此间道理,凌江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 有这桩事,加之午后祁王领军去了岸淮,另一桩骇人听闻的事便被遮盖了下去,如同一颗小石子般,砸到水中也只微微起了丝波澜。 说是宣平侯之女秦如璇,前些日子不知染上了什么怪病,发作时痛不欲生,似乎还会传染,家人惧之恶之,将其送到了京郊的庄子里。 江遇宛猜出这是谁的手笔,倒也没大度到去找那人要解药,就此饶过秦如璇,听了一听,也就抛之脑后了。 她之所以傍晚时出门,是因宋文含派人传了话,想要见她一面。 江遇宛想起还有一笔没同宋文含算的账,索性收拾一番,便依照她给的地点出来了。 反正她如今有两个神龙不见尾的暗卫,半分也没带怕的。 她只是想知道,宋文含这个时候来找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江遇宛又想起晌午时,宁王得知叛军事变,派人来将沈燕珺接回了禹州,小姑娘走的时候还对着她哭了半天。 她叹气,此次一别,这一生或许都难以再相见了。 ...... 百花阁内,宋文含的贴身侍女盈书立在她身边,有些不安地问,“小姐,这......不妥吧?” 宋文含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面上仍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她淡淡道:“人呢?” 盈书仍有几分担忧,只道,“都听您的,守在隔壁包间了。” 又过了会儿,盈书望着自家小姐低垂的眉眼,还是忍不住劝道,“小姐,若是没能......” 宋文含微笑着打断了她,嘴唇颤抖了一下:“没有这种可能。”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盈书只好闭嘴了。 宋文含轻轻笑了一声,脸上诡怖的笑一瞬隐去,换了个纯善无辜的笑容上前来,“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所幸郡主给了我将功赎罪的机会,还愿意应我的约。” 江遇宛不动声色地推开她的手,对系统说:“读心术。” 系统冷冰冰的机械音很快接上:“5个生命点半个时辰,宿主可指定目标人物。” “宋文含。” 这次比上次快得多,几息后系统道:“好的宿主,即刻奏效。” “宿主目前剩余50。” 宋文含见她恍神,又道:“郡主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江遇宛冷眼瞧着她,意味不明地唔了声。 “郡主,那日我鬼迷心窍才会如此,万望您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次。”宋文含握着茶壶把手的手微微一顿,慢慢地抬起眼,恳切的望着她。 江遇宛面色平静,依旧没出声,宋文含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开口。 “素闻郡主被心疾烦忧,这茶叫作休宁松萝,可缓治心疾,我花费重金寻得,还请郡主看在我一片心意的份上,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休宁松萝价值千金,且极难买到。我去哪儿给她找真的来?罢了,假的她也喝不出来。」 江遇宛倏地挑了挑眉。 “郡主喝下这杯,你我二人冰释前嫌。”宋文含几乎有些迫切的说,眉间爬上几不可见的喜色,直勾勾地盯着她。 「喝下去呀,我可是找好了男人呢,他们快要等不及疼爱你了。」
第76章 还不理我 ◎“......哪里疼?”◎ 笋绿色的茶盏映着凝脂玉手, 极为赏心悦目的一副场面。 连同那张清丽的俏脸亦是带了几分诚恳,仿佛真要同江遇宛‘冰释前嫌’,若忽略她的心声的话。 江遇宛静静凝视着她, 意有所指道,“宋娘子倒是难得的大度,只是喝茶之前, 有些事势必要说清楚。” 宋文含抿了抿唇, 细葱如玉的食指蜷了起来,脸色僵了下, 她努力恢复先前笑意盈盈的模样。 只是那笑容难免有些强硬, 不大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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