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筌吓了一跳,立时嗑头求饶,用的力度不小,不过几下,额头鲜血直涌。 沈清则压着眉眼,唇角却勾成一抹浅淡的弧度,“父皇啊,这可是目前能想出来的唯一万全之法,您莫不是为了皇贵妃才不愿采用这个法子?” “万全之法?”沈邺气笑了,他的声音压得略低,“孝安好歹是你姨母……” 今日这一出,无非是为了让孝安不得安息,原来他这个刚找回来的儿子,竟是个如此记仇的主儿。 沈清则也笑,垂着眉眼:“孤没有姨母。” 他凑近了些,几乎离沈邺只有一个手指那么近,他的语声晦暗不明,“儿臣没猜错的话,贵妃陵里有父皇的秘密……” 沈邺猛然抬头,目光直直射向沈清则的眼底,后者倒也不惧,坦然回望。 半晌,终究是沈邺歇了阵,他语声低沉,“传朕的旨意……” “且慢——”一道如金坠玉般的声音响起。 几乎是同时,有小兵远远跑过来,高声道,“报——” “朔州江都王求见——” 江都王? 众人低垂的头颅下意识抬起,后头的女眷更是微微仰着头去瞧。 只见一个男人立在灵柩之后,他白甲玉鞍,系着白色抹额,这是朔州服孝风俗。 他身姿挺拔,渊渟岳峙,生得一双寡淡摄人的眉眼,眼睫微颤时,动人心魄。 众人被他容貌震住,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们后知后觉地想,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男人身形高大,双目犹如黑夜中的寒星,迈步而来时,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沈邺眯了眯眼,盯着他的眼睛,眼瞧他立在灵柩后,半晌,才朝沈邺走过来。 程识云极其敷衍地行了个礼,唇角抿得平直,情绪不明: “陛下,别来无恙。” 沈邺眸光一沉:“江都王,你无召入京,意欲何为?” 程识云轻睨着帝王,淡淡一笑:“本王来带阿姐棺椁。” 静默了一瞬,沈邺笑了,“端懿是朕的皇后,你凭何带走?” 沈邺目光如炬,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在朕面前,你该自称‘臣’。” “凭陛下要将她葬入旁人墓穴。”程识云抬眸,分毫不退让。 “阿姐入宫二十余年,若与陛下无情分,得此身后事也罢。”程识云眉睫漆黑,容色过盛,唯眸底清清淡淡,让人生出退避三舍之念头。 他冷嗤:“那么,不知我朔州三十万炽军,可否令陛下易心?若阿姐死后要与一妃同寝,不若还于我朔州故土。” 程识云一向寡淡,今日这一笑,尽管是个带着淡讽的讥笑,也令女眷沉醉于中,感叹江都王的好颜色。 沈邺面色陡然一变,怒气几乎要压制不下去,他攥了攥拳,眸光紧摄对面的男人: “你威胁朕?” 德阳门外寒意刺骨,一众王公诰命着孝服,无有敢外披大氅者,纵然冻得瑟瑟发抖,也只字不敢言之。 江遇宛站在女眷之中,脸颊起了层薄薄的红晕,额间碎发被寒风吹的微浮,身形略有些不稳。 她站了一个时辰有余,一双合在腹前的手冻得毫无知觉,唯有一双漆黑的眸,直直地盯着白袍男人。 她止不住地担心。 纵然她是女子,不问朝事,却也深知陛下忌惮朔州、忌惮江都王之深,今日舅舅说出这样一番话,日后陛下怕更会顾忌三分。 程识云倒不怕,他从南境而来,早知东境温二与太子谋合,已从浮州起兵,不日便要携兵往中原而来。 若南境与东境皆反,到时南昭真真是临于亡国之际了。 他便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无所畏惧地出言以讽。 程识云停顿了片刻,眉梢动了动,淡道:“陛下多心了。” 他虽是如此说,但那毫不在意的语气无不在告知沈邺—— 威胁? 是又如何? 沈邺瞳孔骤然一缩。 程识云回望之,眸光静静,如无波无澜的湖水。 程识云此来,原就是为了送阿姐最后一程,来之前,甚至来的路上,都没有生出过要将她带回朔州安葬之想法。 一来,朔州路途遥远,棺椁经不住长途跋涉; 二来,阿姐虽不求名利,可皇后薨逝,尸身反被遣送回故土,从无先例,到时引得百姓议论,反倒扰了阿姐身后宁静。 连日暴雪,他母亲身子抱恙,中途而返。他自己也是一路冒雪而来,耽误了许久,只赶上阿姐发丧日。 这便罢了。 可甫一到德阳门外,便听得礼部在禀报阿姐陵墓一事,他耳力极佳,自是听的一清二楚。 连同,要将阿姐与皇妃同葬那桩,听见之后险些便要提刀上去。 一朝皇后死后与妃同陵,确是极大的不合礼法,指不定后世要如何去说。 程识云自己倒不在乎后世言论,可他不能不为阿姐打算。 母亲刚得知此事时,也狠狠难过了几日,哭过之后倒是冷静下来了,只道:“已是多活了二十几年……” 程识云都知道,阿姐是为了他和朔州才入京为妃的。 若非心上还有牵挂,她那未婚夫死时,她便就殉情了。 程识云眸光一扫,瞧见了郑先其,后者面色平静,眸子低垂,瞧不出半点伤心。 他烦躁的瞥开视线,下意识想捏左手腕上系着的东西,到底是忍住了。 …… 沈邺沉默良久,怒而挑眉:“朕怕你不成?” “浮州二十万,再者禹州二十万,边关还有十五万,你今日敢来威胁朕,明日说不定便要谋反。” “你认为,朕会让你从上京好生走出去吗?” 他的话音一落,周遭御前侍卫便做好了迎敌的准备,手握剑,身躯微微向前倾。 他们丝毫不敢懈怠,尽管江都王浑身上下甚至看不出带了兵器。 江都王程识云,能以一当十,战无不胜,与之战过的大将皆惧之。 程识云最善用弯刀,据说那秉银月刀重近七钧,削铁如泥,能拎起来的人少之又少。 遑论程识云一贯云淡风轻,君子如玉,杀人于无形。 这些侍卫架势很足,却无一人敢真正上前,皆踟蹰原地,犹豫不前。 程识云笑了声,嘴角浮出一抹戏谑:“陛下可以试试。” “好啊。”沈邺冷然道,“将江都王关入大狱,择日审之,朕倒要看看江都王……” 他的话猛然被打断。 忽而有兵来报,步履匆匆:“急报——” “浮州温氏反了——” 顷刻间,众人神色各异,有甚者,吓得面色发白。 程识云清冷眉目瞧不出任何情绪,他的视线略转,瞧见人群中,有个小姑娘探着头往这边看。 目光遥遥对上。 他眯了眯眼,微微一笑。 小姑娘似乎又瘦了些,尖尖的下颌偏过个弧度,眸光恳切的望着他。 想必在担心罢。 程识云皱了下眉,暗自叹气。 小姑娘自小心思敏感,病疾缠身却很懂事,知晓他忙,是痛的要死也不肯说一句疼的。 着实令人心疼。 ...... 沈邺只觉胸腔中梗着一口气,愣了许久,才面色难看的道,“大理寺卿何在?右侍郎何在?” “羽林卫统领卫照何在?” “两位大人被扣下。”那小兵道,犹疑一瞬,忍不住悄悄抬眼,斟酌道,“卫大人,已通敌。” 沈邺气息沉重咬着牙,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沈清桉前些时日从兰若寺失踪,他派了许多人暗寻,始终未能消息。 而卫照,是沈清桉的亲部。 他若通敌,恐怕,沈清桉已与温漳有了首尾。 怪不得,他寄予厚望甚至有些忌惮的儿子,肯为了个女子放弃一切,原是打了这番主意。 怪就怪在,他掉以轻心,为拿掉沈清桉余下兵力,令祁王势力扩大,将那些人派去浮州,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进退为难的地步。 “叛军如今行至何处?”他语气有些阴沉。 小兵一路快马而来,此时揩了揩汗,回道:“东往三座城池,不战而胜。叛军由卫照带领,一路打着回京复命的旗号,都大开城门相迎,唯凌江太守觉察不对劲,紧闭城门,派臣下来报。叛军如今已驻扎在凌江城外。” 凌江—— 距上京不过一百里。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叛军到了凌江,这消息才传回上京,何等荒谬? 沈邺眸光慢慢落在程识云身上,他的面色一缓,露出个别扭的笑容,“与爱卿许久未见,方才朕是同爱卿开个玩笑。” 他上前拍了拍程识云的肩膀,“爱卿神勇,逆贼惧之,爱卿当为南昭一战。” “本王无能。”程识云语调听不出喜怒,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能洞察一切似的,“陛下可寻能者上战场。” 沈邺面色更加难看,扶着他肩膀的力度大了几分。 程识云不动声色的挣脱,往后退了一步,低低笑了一声:“陛下既是同本王开玩笑,那大狱便去不得了。驿站何在?” 他随手指了个侍卫,“带本王去罢。”
第75章 下药暗害 ◎“我不知质子性情如何,但不得不防。”◎ 日幕渐退, 夜色渐浓,傍晚时分落了雪,地上沾了浅浅一层。 早前在德阳门前耽搁了会儿, 陛下令人点兵后,才又带着队伍出皇城。 最终还是取了折中的法子,将端懿皇后葬在了皇陵侧寝, 待皇陵扩建完好后再行迁致。 陛下贵为天皇, 以日易月,十三日除服, 定在除服日迁寝。 江遇宛傍晚时才得以从宫中出来, 身上还沾了几点雪,她匆匆绕过回廊, 踏入正厅中。 “郡主。”门口候着的人正是程宣, 他见到江遇宛还有些激动, 迈了半步见礼。 江遇宛冲他微微一点头, 也顾不得寒暄了, 抬步便走进去了。 她实在是慌的很,不知陛下同舅舅说了什么,从太极殿出来后, 舅舅便要带兵连夜赶往凌江, 临出发前要见她一面。 而她手中,还有姨母的遗言一定要先交代了的。 况且,她同舅舅有大半年未见了, 此去又不知要再过多久。 正厅里, 程识云一个人站在里头, 他一身白甲, 额上仍旧是白色抹额, 正遥望着窗外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有些萧冷,程识云听到脚步声回了头。 江遇宛将身上的白狐裘脱下,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她身骨纤薄,又穿着素衣,抬眼时像极了他的长姐。 程识云一时陷入恍惚。 他慢慢记起,少年时,他的家人们还在的时候。 长姐程妙意与面前的小姑娘一样,有双水润的桃花眼,她爱研读古卷,喜欢看那些天南海北的志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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