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太子妃正陪着太子准备用午膳,亲自在给丈夫盛汤。 见着儿子风风火火带着一身未曾完全散去的水汽卷进来,她不禁嗔道:“怎么越大越不稳重了,脸上怎么了?” 上午在校场与数人交过手,打起架来,即使陪练的都忌惮他皇长孙的身份,可是工夫好的人大抵都有血性,真打到酣畅淋漓时候少不得就手底下没了轻重。 尉迟旻额角有一处被人按到地上时蹭破了点皮,嘴角也因为挨了一拳,磕破了,略见肿胀。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下额头的伤处,浑不在意:“在演武场跟几位教习过招请教的时候磕了下,不妨事。” 说话间,太子妃身边的婢女已经自觉多取了一套餐具过来。 桌上八菜一汤,只有这道排骨汤是太子妃亲手煲的,这是因为太子难得得闲在家用午膳她才亲自下的厨房。 说实话,她做菜的水平一般般,可是心意珍贵难得。 尤其对尉迟旻而言,失去过一次,过了太多年孤家寡人的日子,今日这一口由母亲亲手煲的汤落进胃里就觉格外的鲜香美好。 因为上辈子的经历和从小受到的教育,他从来都不是油腔滑调和过分喜欢情绪外露的人。 一家三口安静坐着吃饭,他只是有些贪婪的将那碗汤剩下的全部吃干喝净。 太子妃见着儿子胃口好,面上笑容便跟着格外舒展几分。 用过午膳,她便先行离开。 婢女上了茶。 父子俩单独坐着叙话时,太子也毫不含糊的单刀直入:“今日我又仔细想了想,你说要以牙还牙锄掉尉迟昇,要找个机会对他下手并不难,所有的相关痕迹也能一并抹除干净。只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明眼人,在这皇都的地界上,无论是在宫里还是丰王府里对他下手,叫他死于非命,即使落不下确切的证据,也总有人要第一时间怀疑到咱们东宫头上来。” 顿了一下,提起他那偏心的老父亲,太子忍不住还是幽幽一叹:“尤其是你皇祖父,依着他对那小畜生失心疯了一般的偏爱,一旦叫他将怒气对准你我……”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 老皇帝对尉迟昇实在是偏宠过头了,拿他当眼珠子一般,若是这颗眼珠子被剜了,极怒之下他要将怒气撒在东宫头上…… 毕竟是亲父子,被他单凭着疑心就下杀手报复不至于,但是老头子要是失智做出别的极端行径,也是不好招架的,谁叫他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皇帝呢? 尉迟旻垂眸呷一口茶,后才抬眸对上太子的视线,慢慢道:“我想趁着现在年轻体力正好时去军中历练两年,父王意下如何?” 父子俩口中的话题完全风马牛不相及,尤其太子以前也从没听儿子说过有从军的意愿,更何况尉迟旻是皇长孙,板上钉钉的皇室继承人,他这样的身份只需要安稳的呆在朝局中心学习理政就好,完全不需要去争什么军功,树什么军中的威望。 意外之余,太子不禁愣了愣。 四目相对。 尉迟旻的眸光清明又沉稳。 短暂的诧异过后,太子很快有所领悟。 他没提前面那两个话题之间的牵连,只是面有忧色的迟疑道:“你今年才十四,又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军中的日子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轻松,若是没有信心,就不要以身犯险。” 尉迟旻勾唇笑道:“儿臣知道,这也非是一时意气。我又不是即刻便走,最近先恶补一下兵书兵法并且练好了拳脚,准备一阵再去。” 想了想,又补充:“就因为我是皇长孙,身份受限,现在趁着父王还能予我自由,才想要抓紧时间出去走走看看,开阔一下眼界。父王放心,我只是想多些历练,不去抢军功,所以既不会扰乱军中惹出乱子,也不会有危险。” 他话到这个份上,太子似乎完全无从反对。 最主要他自己做继承人从小培养教导出来的儿子,太子对他的行事也足够放心。 所以—— “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依你吧。” 这事就在父子俩的三言两语间这般敲定了。 太子对尉迟旻这个长子器重,也是从他出生就当继承人来培养,早早便带着他教他如何理政,只是因为尉迟旻年纪还小,加上有他这位太子父亲在上面独当一面,他暂时还不到上朝堂的年纪,所以也没挂什么官职,就是私下跟随自己父亲学习并且帮手而已。 这日后,他便不再形影不离跟随太子学习朝政和待人处事之道,太子这边也无意间将他心血来潮有意去从军的消息透露出去。 当然,对外表现的态度是反对的! 不过尉迟旻毕竟只是皇长孙,在朝中没有太子的身份地位那么敏感,故而他的去留倒是不会在朝臣中引起太大的风波动荡来。 尉迟旻去找老皇帝奏禀此事时,老皇帝也是下意识劝他莫要异想天开去军中受苦。 这一年,尉迟旻十四,尉迟昇长他两岁,十六。 只是尉迟昇惯喜欢走旁门左道,嘴巴甜,会无所不用其极的给老头子灌迷汤,靠着卖乖讨好格外得老皇帝喜爱些,尉迟旻也不傻,他们父子虽不屑于媚宠的下作手段,可是在这之前,他也仗着年龄优势,偶尔也对老皇帝撒撒娇,再加上文韬武略上他较之尉迟昇更出色,老皇帝本就对他也不差,也容易被忽悠。 这回,他便又如法炮制,插科打诨的卖了个乖,老皇帝想想即使他去军中混一阵也无甚妨碍,也就点了头。 重来一回,尉迟旻不仅珍惜自己这副身体,同样也很惜命,是以他确实没有贸然,先利用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苦练骑射之术和拳脚功夫…… 兵法兵书那些,前世他能烂熟于心的有很多,横竖都是纸上谈兵的东西,反而不需要再额外去学。 两月后,他便带上一卷圣旨,以监军的身份去了东南沿海。 因为他自身没有官职,所以他在朝中的时候不显,可事实上太子须得以储君的身份坐镇皇都,手上的很多事从两三年前起就是陆续交予尉迟旻之手去替他跑腿办的,尤其是涉及到别的州府的一些事,比如查证贪墨案,督建水利设施或是赈灾、巡查之类的差事。 尉迟旻年纪还小些,不足以独当一面时,也可跟随钦差同往,省得钦差和当地官员勾结蒙蔽朝廷,而这一年多,绝大部分差事他就都可以独立去跑了。 而这会儿,他人一走,太子这边很多差事就受了限制,多少显出了几分捉襟见肘,毕竟有很多差事比较秘密或者重大的,没有皇族自家人督办,是很难叫人放心的。 太子方面适时地表现出了疲态,丰王那里很快就抓住机会,见缝插针。 毕竟他既然想要染指皇位,单靠着皇帝的宠爱怎么行?重要的还是要在朝中发展势力,掌握一定的人脉和权利,将来才有势均力敌和东宫抗衡的资本。 所以,借着东宫太子“纵容儿子胡闹”的这个漏洞,丰王很是“体贴”的出面截胡了好几件差事,开始野心勃发的在皇帝跟前卖乖讨好,并且很快积累出了一定的口碑。 这年过年,尉迟旻并没有回皇都,京中的热闹却也没有因为他的缺席而削减半分。 而丰王自从上回投毒失败,应该也是怕太密集的动作会暴露,又加上尉迟旻这个最是出类拔萃的皇长孙不在京,东宫那两个庶出的小子对他构不成威胁,他索性大部分精力都先用在了朝堂上。 如此他风生水起混到来年盛夏,南方有两州之地因为暴雨,陆续爆发水患,无数村落农田被淹。 虽然东宫方面去年下半年起就出了一系列防汛的措施,但是天灾来袭,单凭微弱人力还是很难抗衡的,依旧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无家可归的流民无数。 历来赈灾都是件有巨大油水可捞的肥差,尉迟昇原就不是心术正的人,这种既能大把敛财又能立功劳的好事他自是不遗余力的争取。 皇帝年迈,太子协助理政已有数年之久,是不可能亲自离开皇都前去赈灾的,东宫就算也想抢这件差事,可是最堪胜任此事的皇长孙不在…… 最后毫无悬念的是老皇帝亲自拍板,将差事派给了小儿子。 六月初四尉迟昇意气风发带着大批粮草银钱出发,赈灾一圈下来,到了七月中灾情尚未完全平复,他却有些熬不住,隐隐有点想要打退堂鼓提早回京。 这日正病恹恹躺在马车里,随着队伍辗转要移往下一处的路上突然遇袭。 不是流寇,不是暴民,是一队训练有素的精兵于山野间的小路上截住他们,大肆屠戮。 他在京虽是仗着皇帝宠爱十分狠厉跋扈,可事实上终究不过一个色厉内荏又养尊处优的二世祖,慌乱中被贴身侍卫扶下车准备往山林里逃,刀光剑影间却瞥见远处高居于马背上含笑挽弓朝向他的人竟是他那位多时未见的大侄子,皇长孙尉迟旻! 他的卫队跟随他辗转多日,早已经疲惫不堪,哪里是尉迟旻有备而来带来的精兵可比? 当尉迟旻手中离弦的利箭划破他颈边皮肤时,他内心的寒意已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仓惶之间,他软着腿被两个亲卫生拉硬拽拖进了密林间。 他以为是自己侥幸,可是尉迟旻却并没有叫人搜山去追,只将他随行的卫队尽数收割完毕并且补刀后便迅速撤离。 尉迟昇这次抄近路,走的并不是官道,等到附近官府的人发现他们已经是三日之后。 除了被砍杀死在路上的这些人,官府的人又搜了附近的山林,找到的就是感染瘟疫奄奄一息的尉迟昇。 若是遇到别的疫病感染者,官府肯定是就地把人烧了,可是奈何这位身份尊贵,他们还真不敢,哪怕是他死了,也不敢随意损毁尸身,是以官府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又捏着鼻子将人抬回了城里的衙门。 彼时,尉迟昇已经不省人事,他的两个亲卫也都被他感染。 官府的人不敢动尊贵的丰王殿下,可不会纵着别的危险病患,当场就将这两人以及横死路边的尸体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由于没人知道截杀了尉迟昇一行的是什么人,看到他们携带的粮食被抢光,当地官府就估摸着该是饿疯了的流民干的。 毕竟尉迟昇这趟贪得不少,所谓赈灾也赈的怨声载道,他在这边的口碑并不好,会被饿疯了的饥民截杀抢粮再正常不过。 可是人人都知这位丰王殿下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儿子,若是去跟皇帝说他这儿子是被他要救济的灾民害死的,皇帝迁怒之余怕是就不会再管他们这两州百姓的死活了。 最后也不知是谁灵光一闪,出了主意—— 是以,三日后,只剩一口气,还带着瘟疫的丰王尉迟昇就被送回了京城。 地方上的奏报隐瞒了他们被截杀的部分,只道是丰王殿下赈灾时不幸染上疫病,又写了长长的奏折赞颂这位殿下为民请命的义举。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2 首页 上一页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