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皇后得了消息,也第一时间赶来,顺带着送过来两个太医。 姜沅芷那边也还没醒,她分身乏术,只听了下太医初步诊脉的结果说是暂无性命之忧,她也就急急忙忙回去了,只嘱咐青穗等人务必将傅云琅照料好。 傅云琅除了额头上比较重的一处撞伤,然后顺着水流颠沛十几里地,身上磕磕碰碰的剐蹭更是无数。 还好因为这趟是携女眷出行,宫里就有带着医女。 青穗一边掉眼泪,一边陪着医女给自家小姐手足外露处大大小小的伤口上药,到后来实在哭得停不下来,眼泪就要滴到傅云琅伤口上,这才不得已挪到旁边专心的坐着哭。 傅云琅似乎一直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但她自己却不太能确定,隐约间听见了青穗的抽噎声,却又怀疑可能是她自己濒死之间的幻觉。 就这么半梦半醒的一直睡,冻僵的身体慢慢重新有了温度,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浑身各处密密麻麻袭来的疼。 不至于生不如死,忍受不得,却折磨人的很,但她想醒却醒不过来,只觉得精神和身体都疲乏支撑到了极限,尤其难熬。 就这么硬捱着…… 昏昏沉沉间,便是少有的居然又梦见儿时旧事。 小时候,从她隐隐记事起,身边就总是出现那个俊俏男孩子的身影。 她躺在摇篮里玩布偶时,他趴在旁边看着她笑,他的眼睛那么亮,仿佛随时隐匿着星光;她蹒跚学步走不稳时,他就张开双臂跪在她前方,一步一步哄着她走,等她踉跄着张着一双小胖手扑到他怀里,他便快乐的往她没几颗牙齿的嘴巴里塞一小块饴糖,那份甜,充斥了她大半个童年的回忆。 他送她拨浪鼓,喂她喝糖水,也给她扎过风筝,雕过陀螺,削过弹弓,甚至还笨拙的试图给她梳过小辫子。 渐渐地,等她再长大些了,又会牵着她的手,带她出去玩。 给她抓过羽毛花花绿绿的小鸟,也给她看过鸣叫声刺耳的蛐蛐儿。 他带她去过京中最热闹的戏园子,在她尚不懂得人生的年岁里,看过市井之间最是繁华的风景; 他给她寻过一匹温顺的小母马,在别的小姑娘还被锁在深宅大院望着一小方天空懵懂发呆的日子里,叫她领略过这人世间最自由的呼吸与空气。 那段时间里,他在她的记忆里频繁出现,几乎无处不在。 在她六岁以前孩童那么短暂的记忆里,他怎么会出现的那般肆意?以至于多年以后她对自己生身父母的印象已经模糊到只剩微弱的残影,却唯独那个陪伴着她一起慢慢长大过的小小少年,成了最深刻且不可磨灭的存在。 刚被带进宫里的那段时间,她无数次的哭闹怨恨,希望过他还能再回到她身边的…… 直至那一夜,滂沱冷雨中她看见少年几乎布了满整个肩背的新旧不等的惨烈鞭痕,明白了那最后一次他执意找回她身边时候的艰难…… 从此,她便不再执念奢求,只盼各自安好。 而后来,他们也的确各自安好,平安顺遂。 那些往事明明都已经过去了,十年,又二十年,她的经历中他们分道扬镳已然足足三十个寒暑的光阴,为什么有些记忆就是磨灭不掉呢? 傅云琅满头大汗的撑着疼痛的身体慢慢爬起来。 帐篷外面风声肆虐,她的耳畔还有昨夜江边流水的怒吼声。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会想起那么遥远的小时候,明明上辈子都没这么痛苦过的。 前后两世,这是第一次,傅云琅突然会想如果—— 如果没有十年前的那场变故,没有一夕之间她家破人亡的那场惨剧,或者荀越就会一直留在她的身边,细心呵护,一路陪伴,待到了如今这般年纪,她也许是会顺理成章的再嫁他为妻。 她不会变得像今时今日这般冷淡克制,事事都要权衡利弊,把握着分寸蝇营狗苟的算计自己脚下的每一步路,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事实上,没有人知道,她虽不讨厌今时今日这般自私冷漠的自己,可是却很明白旁人都不会喜欢像她这样的姑娘,因为更多的时候,她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活着的人,更像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木偶傀儡。 劫后余生,本该最是看淡生死甚至一切身外事的这个时刻,却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傅云琅会假设,假设如若没有十年前的那个转折,她原本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然后,心头就后知后觉的涌上来强烈的不甘心。 可是…… 人生哪有回头路?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啊。 她所失去的,错过的…… 都再没有可能找回来。 “小姐。”青穗端着一碗热汤药从外面进来,看到的就是她抱膝而坐,泪流满面的脸。 小丫头喜悦的表情尚不及收回,已经再度慌了手脚。 “您是不是伤着哪里的骨头了太医没发现?之前您一直昏睡,太医过来只给您诊脉并且处理了外伤……是哪里疼?”急急忙忙的放下药碗跑过来,青穗试图去查看她身上究竟是伤了哪里,又怕是弄疼她,十分的无措。 “穗穗。”傅云琅抬起头。 眼前青穗的脸庞的模糊不清,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积攒了两辈子,从来都忍着不流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一刻随着情绪爆发。 她感觉自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扑到青穗怀里,死死的抱住她,像是昨晚她抱着水中救命的浮木那般用力,整个人都崩溃不已:“我不想呆在这个宫里了,我们出去好不好?回我们自己家里。” 青穗也从未见过她这样子。 她与傅云琅同岁,还要小几个月,而且由于记事比较晚,其实对当年的傅府里的人和事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印象。 傅云琅刚进宫那阵,经常背地里偷着哭她是知道的,那时候她也小,不懂事,就在旁一起陪着哭。 可是后来自荀世子回京一趟又匆忙离开了之后,在她的记忆里,十年间就再没见过傅云琅哭过。 她像是一个冷静的怪物,开心时或者假装开心时都会笑得特别好看,却再没掉过一滴泪。 如今傅云琅这一哭,青穗就尤其心酸。 这些年她们主仆在这宫里过得其实都是谨小慎微不如意的,这也就只有彼此最能理解。 可是对这处境青穗也无能为力,只是心疼的下意识搂住她,任她抱着自己无声的痛哭,也回不了话。 她也想出宫,无时无刻都想。 傅家以前的那座宅子还在,可是物是人非,她们哪里还有什么家啊?
第026章 叛逆 等嫁人吧。 等小姐许了人家, 成了亲,就能从这宫里搬出去,重新有她们自己的家。 青穗心中暗暗的想, 可她安慰不了傅云琅。 傅云琅一直哭了许久, 直到最后体力不支,整个人萎靡着缩回被窝里。 青穗端来汤药, 她虽是没什么心情喝, 但也还是勉强自己喝了。 青穗看着她面无表情就将一碗苦药灌下去的这股子狠劲儿,一瞬间眼泪就又不受控制的吧嗒吧嗒往下落。 若在往常,傅云琅定是会刮刮她鼻子把她逗好了,可如今她自己都满腔怨愤了无生趣, 更没有余力照拂小丫头的情绪。 喝了药, 胃里暖了些,她终究还是勉强提起一丝的气力问:“沅沅还好吧?” “应该没事的。”青穗道:“只是她伤在了后脑勺, 伤势比较重, 又流了许多血,依旧还没醒,但是有太医守着,说是没有生命危险。” 沅沅无事, 她也就放了心。 其他的事,傅云琅暂时没心思去管,就又躺回去睡了。 事实上她这既然醒了, 就该第一时间让青穗告知姚皇后一声,也好叫对方放心, 但是这会儿就是莫名的叛逆感烦躁涌上心头, 她故意没吩咐,就只想清清静静的多睡会儿。 青穗与她主仆之间是有默契的, 伺候她躺下就寸步不离守在旁边,谁都没告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药,身子舒坦了些许的缘故,傅云琅这一觉睡下去就未再胡思乱想。 只是睡的时间也不长,只大半个时辰就醒了。 “什么时辰了?”她睁眼问青穗。 “才刚中午。”青穗赶紧给她拿了个迎枕她塞到身后,却没叫她完全起来,边忙活边答话:“小姐好像一直没睡沉了,时间过去的不久,就一个上午。” 傅云琅默然垂下眼眸。 青穗并未意识到她情绪有异,只是迟疑着又坐回床沿上,欲言又止道:“清早那会儿是尉迟殿下将您送回来的,当时……” 她看了眼傅云琅身上,尽量委婉的实话实说:“您衣衫不整。但好在那会儿天色尚未大亮,当是不会有外人瞧见,皇后娘娘嘱咐了我们和尉迟殿下身边之人,说是为着小姐的名声,叫我们莫要声张。” 顿了一下,又道:“可奴婢还是觉得应当如实告知于您。” 她不看好那位尉迟殿下做自家姑爷是一回事,可是以傅云琅这性格,是不会愿意亏欠任何人,救命之恩这么大个事儿,总得叫她心里有数的。 青穗因为有私心,说着,就偷眼去瞄傅云琅的反应。 然则傅云琅垂着眼睑,却是极平静的。 半晌,察觉青穗还在等她的态度,她才讷讷的点了下头:“哦。” 她没提要谢尉迟澍,更未表现出丝毫的羞愤或者感激,约莫也是想着就这样稀里糊涂的避嫌了? 青穗忖着,也就安心许多。 “小姐您都快一整日粒米未进,奴婢去给您拿些吃的来。”青穗道,这会儿见她冷静下来,才又想起来询问,“您手脚上的都是磕磕碰碰的皮外伤,医女处理过了,你可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的?头疼吗?就额头上磕破的伤口最大。” 之前傅云琅昏迷,她还担心别伤着脑子。 傅云琅摇摇头就要掀开被子下地:“帮我更衣吧,我去一趟姨母那。” 青穗看她有气无力的模样,红着眼睛阻拦:“别去了,您这样连路都走不稳,奴婢叫人过去传个话就好。” 要来,也该是姚皇后过来看自家主子,她的女儿是谁找回来的?命又是谁救的? 这便是自家小姐这些年寄人篱下的苦楚。 人人都觉得她锦衣玉食,受当朝皇后的庇护,是她运气绝佳,沾了皇室的光,可姚皇后却毕竟不是她亲娘,这些年,为了把握分寸维持这份庇护她的“亲情”,孤身一人的小姑娘怎么会没有承受委屈? 不需要姚皇后要求她怎样做,她自己为了过得好些,将来好些,都会自觉的去做。 而事实上,这样的所谓委屈,与那些饥不果腹典儿卖女的穷苦人家相比…… 却太矫情了。 傅云琅心里一直都明白,所以她也很知足:“我也想走一走,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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