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陆续续开始有人来后,孟苍舒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小子怎么来了?” 郑平原本已然回去长岭置,他带着孟苍舒给父亲还有周伯伯保平安的消息,与要寄给好友萧闳的信件,走得也匆忙,孟苍舒知道这小子随着良慈郡渐渐开始有了声色,可能以后会老往这边跑公事,却没想这么快遇见。 不过他一转念,想到乡里当初也有不少壮丁被抓去从军劳役,大概或许有几个的家人想来看看是否能在这里找到亲人的骸骨。 “舅舅不放心你,他看了公文,让长岭置给去往良慈郡的人放行,问了前因后果,对你很是担心,让我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你爹,托我给你带了好些东西,都在车上。哦对了,还有几个咱们县上的人,舅舅让我拿置里的车给送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家人骸骨的,也是功德。” 郑平忽然压低声音:“可别和旁人说,旁人问了就说是舅舅的亲戚。” 置内的车只能给官员与其家属公务使用,虽然置啬夫有权临时征辟车驾,但终究是落人口实的事。 孟苍舒如何不知道轻重,只笑着点点头,让他去安排自乡人找参军簿录。 这一日,约有百人前来,但到了后几日,陆陆续续较远郡县的人皆至,顿时众人忙得不可开交。 孟苍舒见信息收集得差不多,在慈悲川寻亲敛骨了十日后,夜间秘密将十余名参军叫到了自己帐内。 “有劳诸位每日笔耕不辍。”他先慰问一番,再说要紧事,“之前交待的事情可有别录?” 这些人得了庞绪的令,告知孟刺史的话不必过问于他,一定要言听计从,如今他们赶忙给一摞摞簿册递上去,恭敬道:“回禀刺史大人,这些是您吩咐过额外别录的来访之人籍贯,特别是良慈郡的,我们单独按照您的意思做了个册子。” 孟苍舒随手一翻,果然不出所料。 几个参军见他不言语也不带笑意,知道这是要紧事,也都纷纷说道: “真是奇了怪了,良慈郡东和北两地的几个县城乡下,竟没有一个人来认领自家亲人的骸骨,难不成那地方的人都死绝了?可咱们大军驻扎在的地方是之前四贼之乱闹得最响之处,民生凋敝,却也能叫出百余人来军营里吃饭,怎么襄宁城北没那么多荼毒的地方,倒没来一个呢?”
第17章 “良慈郡东接壤太苍郡西南和灵武郡北,河道如织平原缓缓,是自古以来的耕作富产之地,故人口稠密,臣也看过些本地残存的记录,这里从来人丁计数也较西北西南的草场与山地更饶富。当年战乱频发,良慈郡东的兵丁征募自然也不会少,可为什么却一个来认领亡于沙场亲人尸骨的百姓都无有呢?” 孟苍舒站住,转身,开始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 “死生是谓大,周边几郡千里迢迢来寻亲人尸骨者数以千计,甚至还有些古江与上淮二郡至此的百姓,不辞辛劳都为亲人魂归故里入土为安。良慈郡东往近了说,这些百姓只需一日两日脚程就能抵达慈悲川,他们为什么不呢?因为他们做不到。他们被人控制住,控制他们的人就是咱们一直寻找的贼匪!” 楼船内厅,刘甸站在承明公主萧玉吉身后静听,心中却忿忿:谁和你小子是“咱们”。 但公主殿下似乎听得十分专注,并未计较孟苍舒言语当中的失礼之字句:“良慈郡东是最早开始自战乱中恢复的地界。我与武威军探查,只见百姓耕作,但太苍郡来这里的客商等人,却屡遭不幸,太苍郡刺史上书于我,告知匪盗猖獗,探查途中,也常见几日内的尸体被野兽啃食曝露于野。” “这些人可是百姓?”孟苍舒追问。 “穿着衣不蔽体,不太像是商旅行人。” 孟苍舒今日也是风尘仆仆,披星戴月奔走回城,就为禀告此事,可他的笑容里却没有疲惫感,反倒眼神明亮胜星:“我听来青郡军中乞食的百姓说,良慈郡东的五个县城过去就富庶,战乱一起,好多本地士族富户便连合起来离开了城内,去到自己土地的乡野间修建地堡,像是一座座新城,如今可还在呢,这些人可曾来拜见过公主殿下?” “来过,但以这样的方式避祸,战乱那三十年整个大雍上下也不在少数。我也曾与父皇征战之时借住于士族地堡当中。”公主看向孟苍舒,“你的意思是,匪贼和这些人有关?” “匪贼为患,怎么就会突然消失?如果没有本地豪强的庇护,他们哪能在这些人的地界上来去自如?他们控制了本地的人丁,不许这些人来慈悲川寻骨认亲,生怕暴露自己,却不知恰巧是这一行径将他们暴露出来。” 孟苍舒的语气之笃定,让刘甸也一惊。 自己巡查多时,却有点古怪,总是能在路口等地遇见耕种的百姓,然而这些百姓却都只是胡乱指认哪里见过贼匪,却未有恐惧的意思,果真像公主从前所言,有人刻意从中作梗么? 公主花了三四个月才摸清的底细,这小子来了不到一个月,怎么全都了若指掌? 思及此处刘甸看向还在笑眯眯的孟苍舒的眼神未免有些敬畏,亦有戒备。 “他们为什么这样做。”萧玉吉自打刚才,目光就没离开过孟苍舒的脸,“隐蔽人口为自己所附?这种事如今各地屡见不鲜,无需这样大动干戈与朝廷为敌。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萧玉吉不是个可以言语动摇的人。孟苍舒今日更清楚明白,为什么皇帝会放心给两岁的孩童放到如此混沌地界做封王——因为良川王殿下有个不世出的亲姐姐。 她这样问,孟苍舒便拿出合作的优良态度,端坐回案几后,沉静给出自己的周密分析。 “或许看起来,他们只是为了霸占本地人口,隐蔽在自己名下,再占据耕田,好趁着良慈郡战乱后尚未恢复的光景多积累财富。可依臣之见,他们真正想要的,绝不仅仅是眼前的这些利益。” “还有什么让他们如此胆大妄为?” “下面的话,臣可要有些不敬的冒犯,还请殿下见谅。” 刘甸听了孟苍舒这话,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 萧玉吉闻听此言,却连眼皮都不抬,语调亦是和之前一样冷冰冰的,没有起伏道:“直言无罪。” “他们针对的是公主与良川王殿下。”孟苍舒一点也不措辞迂回,“您二位殿下是所有诸侯王中势力最浅也最无根基的,臣在京师时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作为风俗使者,也去过其他诸侯王的封地。公主想听听那里是什么样子么?” 萧玉吉的沉默便是许可。 “其他诸侯王之地,都有圣上安排的一千武威军,可是他们还有别的私兵。” “你的意思是,我的兄长弟弟们私募乡勇?孟刺史,这可是朝廷的重罪,你当真么?”公主的语气听来有十足的威慑感。 可知道自己接下来话语意图的孟苍舒却不觉可怖,他还能笑着把话说完:“臣可没说是公主殿下的手足做了这样违背祖宗之法的事情。可是有人替他们做了,他们收下,好像也没有律例禁止,不是么?” 萧玉吉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朝故例,诸侯王可于封地募集一万兵卒,用于日常护卫仪仗与缉拿盗匪。四姓之乱后,因人口凋敝,一是征募这么多人有碍农时,二是先前作乱之鉴时犹未远,封地可募集的诸侯王私兵便被朝廷缩减至三千。但这些人其实并不够用。” 孟苍舒作为风俗使者东北西跑那一年多的见闻今日看来竟起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他自己也忍不住心道,果然自己脚下走出的路眼里看到的因,最后都会化作果。 而一时无用也不是一世无用。 萧玉吉的话打断孟苍舒暗赞自己的心思:“你的意思是有人替他们在其他非封地的地方募集了兵卒?” 孟苍舒立即答道:“没错。这些诸侯王与公主和良川王殿下并非一母所生。然而其母皆为地方豪强献上之女,故而其舅家势力不容小觑。公主和良川王殿下舅家已然没落,自然没有这样好的助力了……” “大胆!不得妄议天家禁苑内事!” 刘甸上前一步喝止道。 萧玉吉却朝他摆摆手,示意噤声,而后以沉默等待孟苍舒接下来的话语。 “所以臣说,这便是公主殿下和良川王被本地那些胆大妄为好强看做好欺的缘由。”孟苍舒仿佛没有被喝止过,也看不见刘甸按在剑柄上的手,依然用他特有的轻快平静语调,叙述着这些日子分析总结出来的真相,“他们想试试看,能不能在公主解决所有焦头烂额之事前,占据足够多的优势,与您分庭抗礼,在良川王殿下长成为一地之封君之前,控制更多的筹算,而后左右他的决断,干涉他的治理,好让自己千秋万代坐拥良慈郡的半壁江山。” 刘甸奇异地发觉,孟苍舒那有时候平静到招人讨厌的笑容不知在说这句话的哪个字时消失不见了,可这家伙好死不死,非要补充一句。 “其实他们所作的,和其他地方豪强也没什么区别。都是欺凌弱小罢了。” “你竟对殿下如此无礼!” 刘甸再上前一步,当着公主的面说二位殿下是被欺凌的“弱小”,如此僭越,实在可恶! 然而他刚迈出这一步,便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笑。 刘甸愣住了,侧头去看承明公主,找到了笑声的来源。 这是孟苍舒第一次见萧玉吉露出笑容。 看来她那位亲爹皇帝当真是慧眼识美人,想来那位唐夫人必然是国之丽色,不然公主殿下这融冰化雪般的倾城笑容又从何处而来? “孟刺史知道的事很多,但我想也有你不知道的。” 孟苍舒的脑子被拽了个急转弯,再看公主的笑容,就不那么迷人只有瘆人了。 “孟刺史最想知道的真相,不止是良慈郡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破烂事,还有前两任刺史的死因,对么?” 承明公主萧玉吉此时踞坐的姿态不像是孟苍舒从前见过的规矩女子,倒和庞绪有几分相似,她身体略略前倾,手肘触膝盖,手在脸前,显得十分有攻击性。 这颇具军中之姿的侵略性与威严感,加上谈到自己未来的安危,他一时竟也有些紧张。 相比之下,自己的坐姿是非常标准的君子之坐,规规矩矩方方正正,仿佛在太学上课的学生,乖巧极了。 “我与孟刺史做个交易,如何。” “臣洗耳恭听。” “孟刺史替我解决这‘弱小’的麻烦,好好教训他们,让不知死活的人清楚怎么在他人屋檐下夹着尾巴做人。他们不将天子之命当回事,就理应付出代价。我会配合刺史,可许多事还要刺史主张。比较这也是你的肘腋之地,你也不想一郡刺史却令不出襄宁城,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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