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差吏收了尘影的谢银,加上她二话没说愿意和他一块去官府,他省了不少事,正觉得尘影很配合,听到这场乌龙后,沉下脸色: “有什么坏名声的?我们知县老爷治下清明,这次是要让人配合,查出幕后主使。那幕后主使胆大包天,唆使人偷盗主家东西,是坏了心肠!找出这种人,是提高本城治安,是好事儿,怎可能坏了名声!名声是说坏就能坏的吗?” 他狐疑地看着白姨母,一手按在刀柄上:“你故意说此话,不会是要叫人违抗知县老爷的命令吧!” 这差吏人高马大,见过血,说话间自带一股煞气。 白姨母此时哪儿还有“好为人师、让人爱护名声”的模样,牙齿颤颤:“官老爷,小民不、不敢……” 尘影见她被吓成这副模样,没有半点同情,白姨母这样的人,最爱用所谓的“名声”害人。违逆丈夫是名声不好、不听婆婆的话是名声不好,去一趟官府是名声不好…… 有的就连她们也说不出个中道理来,但只要拿捏住名声二字,仿佛就拿捏住女子的命脉一样。 尘影可不愿意被别人口中的“名声”所吃,一辈子束手束脚。 差吏见白姨母不敢再作妖,低声催了尘影一句,又提刀出去。 他一走,白姨母一下软在地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不明白,女子不就该谨言慎行,不该去的地方尽量别去吗?她也是一片好心,怎么官府的老爷反而骂她? 白姨母哆嗦道:“我不是让你别去官府,我的意思是,反正损失的是你们商家的东西,又不是死了人,只要你们不追究,这个事就算过去了,那可是婆婆啊,百善孝为先!” 尘影没时间理会她的榆木脑袋,冷冷撂下一句:“若此事与她有关,证明她处心积虑想挖空商家玉行,玉行是我爹娘一辈子的心血,我爹娘生养我多少年?若论孝,也自然是该先孝顺我爹娘,我怎能不维护他们的心血?” “难道姨母成了婚,就只顾婆婆,不顾爹娘?”她道,“姨母这种孝,可真令人寒心。” “对了,姨母刚才也被差吏斥责,是不是名声也不好了?”她故意讽刺道。 说完转身朝官府而去。 白姨母神魂甫定地软着身子,她……她怎么可能有了婆婆忘了娘。 而且…那种小事,怎么会坏她的名声?白姨母心下羞惭,觉得自己被嘲讽了。 她红着眼睛,对唐母道:“你女儿性子太硬了,没有好下场,她当着众人的面和她婆婆在官府对峙,她的名声毁了,以后谁还敢来你们玉行买这种不孝之人的玉?” 商母已经彻底冷下心肠,白姨母只是她的远房妹妹,现在几次三番说这种话,绝了她最后一点做亲戚的心思。 商母站起身,疏离道:“既然你有这种顾虑,我们两家的生意彻底不要再合作,未免别人说我出尔反尔,一会儿写份书契,你写上自己的名字罢。” 白姨母一下哑然,她作为长辈,管教一下小辈……对小辈话说重点又怎么了?雪娟怎么就彻底不和自己合作了? 白姨母难受之下,安慰自己,商尘影这样不重婆婆不重礼法,一定会栽大跟头,把自己家和商家的生意隔绝开来正好! 她道:“写就写!” 商母立即命人取来纸笔红泥,又命账房先生起草了一份书契,白姨母看过无误后,签上字。 商母见她写完,冷冷道:“送客。” 这就相当于是撵人了,白姨母灰溜溜地出去,眼睛酸涩,越想越想不过,她觉得商尘影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次升堂不定怎么被戳脊梁骨呢。 白姨母赶紧命丫鬟去看尘影的好戏,自己拿着这份书契回家去。 堂上。 牌匾上高悬着“清正廉明”,知县是正七品官员,头戴乌纱帽,身绣七品鸳鸯,坐在最上端。 尘影到的时候,唐言、唐母已经在堂下跪着。 她刚朝知县行礼,唐母低垂的眼中就闪过一丝怨毒,她虽然怕得发抖,但好歹也曾淌过风霜,想到言儿周密的安排,唐母立即凄凄哀哀道:“大人明察!” “大人,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小人是个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小人怎么可能指使别人叛主偷窃?”唐母假装很难接受地对尘影道,“你是我的儿媳妇,你们家丢了什么东西,你不怀疑别人,居然第一时间怀疑你的婆婆!” 她挤出几滴眼泪:“我活了几十岁,从没做过一件坏事,没想到第一次来公堂,就是被自己的儿媳给害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哦!” 唐言也应景地安慰:“娘,也许影影只是一时糊涂。” 他又一脸不赞同对尘影道:“影影,家里有什么误会,可以在家里解决,你直接问娘不就好了?你这样贸然闹上公堂来,娘怎么受得了?” 唐言这番话说下去,外边一些特意来看人升堂的好事者就摇摇头。 一些闲言碎语当即朝尘影而去,唐言想的不错,世间确有不少糊涂人。 他们不知真相是什么样子,一听到晚辈敢状告长辈、儿媳敢状告婆婆,就不管别人是不是受了难忍的委屈,一窝蜂地开始指责别人不孝。尤其是唐言村里的那些人,更是摇头:“唐言可是读书人,他的媳妇怎么这么不尊老?!” “没见过这种心狠忤逆的女人……” 唐言听见这种议论,他知道尘影也听到了,心中自得,料定商尘影一个古代女人,听见这种话,恐怕羞愧得乱了阵脚吧。 然而,他只见到尘影一脸淡然,脊梁仍然挺直,就连堂上的知县老爷也没有面露鄙夷,反而皱着眉头,微有不解。 唐言心中一咯噔,怎么了?他查过,这个知县最是孝顺,不可能听见商尘影这么不孝,还不叱责她——要知道,只要儿子告老子、媳妇告婆婆,都是不孝。 难道有什么他漏掉了? 知县此时一拍惊堂木,今日这升堂,那位殿下也在官府里边儿,虽说他没特意在此督察,但若是这升堂升得一团乱,他这乌纱帽还怎么戴得稳? 知县喝道:“大胆刁民!何故喧哗公堂?” 唐母肩膀陡然一颤,被吓得不行,她只是说说自己儿媳的不孝,怎、怎么能叫喧哗公堂呢?自古孝可是最重要的!唐母完全忘了孝,对应的是慈,她不敢反驳知县,连外边柳下村的村民,也暂时止住嘴,不敢骂人。 知县皱着眉:“今日鸣鼓告你的另有其人,和堂下之人并无干系,你们如此颠倒是非、扰乱公堂,还要本官怎么断案?” 鸣鼓告母亲的另有其人?还能有谁? 唐言没想到这茬,此事的苦主不是商家?商尘影珍爱爹娘,也不可能推出她的爹娘来,还能有谁要来状告自己母亲?若原告不是商尘影,那自己和母亲刚才对她的指责,岂不是无的放矢…… 反而让别人看到他们一来就冤枉商尘影? 知县朝尘影点头,示意她说清楚,尘影这才道:“禀大人,草民对此事一无所知,来此只是受大人的传唤。草民也不知为何他们一来就给草民扣了顶不孝的帽子,令众人指责我,草民明明什么话也没说。” 她垂眸:“刚才,草民本想解释,可一想到这是公堂,大人不发话,草民岂敢发言?”她说,“像这样的话,他们平日也常有,今日来了公堂,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草民只能忍下此气。” 这下,众人都不免想到那个流言。 唐母曾经骂她的儿媳是娼妓……一些人还以为那个流言有夸大之处,今日一看对啊,别人什么话都没说,唐言和唐母上来就在知县面前说儿媳不孝,这不是故意让知县整治她? 纵然知县要众人安静,但他们在堂外,还是极小声地重复之前听到的流言。
第13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十三 ◎……◎ 娼妓这类词,自古就带着香艳、糜烂的气息,让人听着耳红心跳。 说来也怪,这类词哪怕再小声,耳朵也会自动去寻,过耳不忘。 故此,哪怕众人畏惧着知县,说得再小声,唐母曾经骂儿媳的污言秽语还是传了出去。 “娼妓?这种话也能拿来骂人?”有人小声道,“便是平辈论交也不该说这种话,婆婆骂儿媳这种话,真是罔顾礼仪,不知廉耻!” “也真是奇了。”有人尝过被污言秽语辱骂的亏,鄙弃道,“她难道去做过娼妓?若不是做过娼妓,了解娼妓,怎么能骂得出这种话?” 唐母隐约听到别人谈论她的话,羞气得双手直打颤。 唐母思想传统,就连丈夫死后也不肯再嫁,认为再嫁就是烂了门槛,何况是被人说做过娼妓,她认为那可是千人骑万人坐,在唐母心中,不啻于世上最恶毒的羞辱。 他们怎么能这么羞辱她? 唐母老泪纵横,对唐言道:“言儿,娘没有!娘堂堂正正养大的你,从来没做过那种丑事,娘没有啊!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娘……” 尘影见她哭嚎:“这里是公堂,不得咆哮,你之前拿此话谩骂我时不觉难听,现在别人只是说你一句,你就受不了,要在公堂要死要活?可别打扰大人断案。” 唐母的哭嚎一顿。 她哭,唐言会心痛,因为唐言是她儿子。但外面的那些好事者可不认她作娘。 他们见她这副做派,只觉好笑:“她怎么受不住了?照理,商府小姐从云英未嫁到初为新妇,也不过月余,脸皮该比她更薄才是。她骂别人就认为别人该受得住,咱们只说她一句,她就这般做派。” “老太太不讲理。” 连柳下村那些人都不知怎么为唐母辩解,全都装作闷葫芦般,一个不开口。 唐母听见自己被奚落得更厉害,她这种人典型的色厉内荏,自己污言秽语骂别人就起兴不收口,到了不能撒泼的公堂,被一群人指责,现在无限酸楚,凄凄看着自己儿子,希望儿子能给自己做主。 她、她可有儿子呢!在她们乡下,谁有儿子,谁说话都硬气三分。要是哪个人骂了有儿子的老娘,儿子可是会跳着脚去帮老娘教训不长眼的! 奈何唐言也觉得她丢人,他是个读书人,更不可能做出在公堂打人的举动,觑了眼知府的脸色便道:“娘!别闹了,那话你自己也说过,你让我怎么帮你?不要扰乱公堂。” 唐母看懂儿子的眼色,满心凄迷地点点头,不敢再闹腾。 她一如此,唐言身为人子的愧疚感又来作祟。 唐母抚养他长大不容易,常说他是整个唐家的顶梁柱,唐言虽是穿越者,经这些话的日益洗脑,也觉得自己就这么让母亲认了,有失男人的风范。 他对尘影道:“影影,还不去扶一下母亲?母亲纵有不是,我们做晚辈的,也得孝顺母亲才是,怎能看见母亲流泪而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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