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越走越近, 盛叶舟瞥见祖父与父亲都冷了脸,特别是盛建宗, 本就藏不住表情的面上布满嫌弃之色,眸中更是无半点欣喜。 “舟儿回来了!”柳氏冷冷淡淡的神色猛然变化,似是没听见盛雅书又说了些什么,笑着冲盛叶舟招招手:“快到祖母这来。” 说笑声戛然而止,厅中面生之人皆正襟危坐,全都望着盛禺山踱步而进。 “父亲。” 盛雅书连忙起身,很是亲热地朝前迎了两步,盛禺山淡淡点头:“家里倒是来了稀客,前年吴家不是派人传信儿说你病入膏肓,急需银子救命,这么快就痊愈了?” “父亲!女儿这不是一好就赶回来了吗,当时是真病得起不来。” 盛叶舟走到柳氏身旁站定,借机打量起这个素昧蒙面的二姑母,殊不知下方人堆中也有人在明目张胆的打量他。 盛雅书肤白秀眉,身段窈窕,一点也没有老态之相,看上去反倒是比符氏还年轻几分。 盛禺山冷冷瞥她一眼,走到柳氏身侧坐下,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轻吹茶水。 “建宗你瞧……父亲为这事都怪上我了。” 见盛禺山不理,盛雅书却没有丝毫窘迫,话锋一转又笑着朝盛建宗而去,面上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变化。 去年之事盛叶舟倒是亲眼所见,当时吴府派人送信,说是盛雅书缠绵病榻几年,东南郡偏僻,买不到那些调养身子的名贵药材。 盛建宗寻到不少药材,还送了不少银子过去。 但去年年前盛建宗做买卖经过东南郡,特意去了趟吴府拜访,没曾想被吴府下人拦在大门外,说是老爷夫人去华宁郡城看灯会,要过些日子才回府。 当时就气得盛建宗跳脚大骂,回来特意将此事告状于盛禺山。 两月前还病入膏肓之人转身就出远门看灯,是个人都知先前被骗了。 而现在盛雅书面不改色地说咬死自己当时确实生病之事,不知是面皮真厚还是根本不知盛建宗去了东南郡拜访。 盛叶舟看了好半晌,不知怎的,总觉得这个姑母有些怪异,就是说不上哪怪异,直到她甩着帕子轻轻推了把盛建宗时,突然明了。 不管谁态度冷淡或是讽刺,她唇角笑意仿佛就没变化过,涂满鲜红口脂的双唇好似从方才起就没合拢过。 一举一动毫无当家主母的端庄大气,反倒是有丝……轻浮。 虽说知晓不应该用轻浮二字来形容家中长辈,但其一举一动确实与已做了祖母的妇人相差甚大。 特别是她推盛建宗时下意识扭动的腰身,不仅让盛叶舟心里咯噔,就是柳氏眉心也跟着紧蹙,眸底寒芒一闪而过。 “父亲生不生气我不知,但去年二姐去华宁郡赏灯,二弟倒是知晓。”盛建宗一动不动,似笑非笑地抱臂道。 “看甚灯啊,去年二姐病得起不来身,连地都下不得。”盛雅书捻帕点点唇角,双眸溢满嗔怪,眼尾不自觉流出丝媚意。 盛叶舟不忍直视地撇过了头,柳氏气得一拍小几呵道:“没……没规矩,如此多宾客在场你们姐弟俩站在中间说甚,还不坐下。” 柳氏的话硬生生地转了个调,估计本想呵斥盛雅书矫揉造作,但又顾忌着旁人在场,这才变成了没规矩。 “母亲说得是,是女儿不懂礼了。” 要不说盛雅书厉害,被呵斥了也泰然自若地甩甩帕子,自顾自地坐到柳氏膝旁,一副亲昵姿态地依偎着椅子扶手。 “这几位是?”盛禺山开口。 “瞧我这记性,忙着跟二弟叙旧,倒忘了介绍。”盛雅书作势轻拍自己嘴,面上笑意更添几分:“这是我妹妹一家,他们啊……” 十几张陌生脸颊被一一介绍。 盛雅书小姑子夫家十口人,他们一家是为了长孙入书院读书之事特意来的安义府。 介绍到长孙毕耀祖之时,毕家一行十几口人面上满是自豪之色。 青年已及冠,头顶戴着个金冠很是耀眼,听盛雅书夸奖之时,面上满是志得意满之色。 前年取得秀才之后,今年打算来安义府拜师精进学业,后年又继续下场夺举人功名。 “耀祖学问不俗,一定能拿下举人功名,到时候亲家母可就享福了。” “多谢亲家吉言,多谢吉言。”毕家祖母眉开眼笑,不停拍着盛雅书的手背以示亲昵。 本来无甚关系的盛叶舟一直默默听着,人要吹嘘孙儿就让他们吹嘘,与自己又没什么关系。 可站着站着,总觉着被人盯得浑身不自在,敛神往那边一瞧,正巧与个身着黛色衣裳的夫人对视。 那妇人正是方才盛雅书介绍过的小姑子,毕家二房儿媳妇。 妇人有些惊慌,身子一侧连忙转头看向房中,这往前一倾,便露出了身后脸颊绯红的女孩。 “这是我外甥女芊芊,今年刚满十五。” 盛雅书起身,牵起毕芊芊的手,将人往柳氏跟前带:“母亲瞧瞧,我这外甥女长得如何?” 毕芊芊微微一福,腼腆地笑了笑。 “倒是水灵。”柳氏淡笑,说罢接过婆子递来的荷包塞到女孩手中,除此之外便再无表示。 毕芊芊有丝发怔。 大户人家长辈送荷包当见面礼是寻常之事,若真是喜欢这个女孩,还会额外之赏些小玩意儿以表欢喜。 像是这种随便一个荷包,就说明对你并无意,随手打发罢了。 “还不快谢谢盛祖母。”盛雅书仍是不见,拉起毕芊芊的手坐到一侧:“我们芊芊长得好,性子也好,一手女红更是出挑……” 盛叶舟暗道一声不妙。 这毕家今日不是冲他来的吧,怎么看盛雅书这跟推销似的话就是为说亲而来。 再结合方才那母女俩的眼神…… 不消片刻,盛雅书果然绕到了正题之上。 “叶舟年岁与芊芊相仿,也没说亲呢吧……要不……” 要不二字刚出口,盛禺山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看向盛雅书:“身子刚痊愈就千里迢迢赶回府说亲,周儿的婚事多亏有你这个姑母操心。” “可不是……舟儿与芊芊郎才女貌,女儿也觉着这门亲事好。”盛雅书笑着接上。 听到这,盛叶舟确信,二姑母不是心思生深沉面对众人冷色依然能面不改色的主儿,而是真……蠢。 蠢不自知。 面对盛禺山早冷下来的眉眼,仍旧滔滔不绝地夸奖着毕芊芊的好,就连被夸之人也瞧出了盛府几人逐渐不耐烦的神色,不停用小手轻拍着盛雅书手背提醒。 “天造地设,二姐是从何处看出来舟儿与毕家二姑娘天造地设……” 盛建宗被那些天花乱坠的说辞气笑,弯着眉眼似笑非笑地反问。 “芊芊虽为商户之女,可配舟儿也不算高攀,舟儿为二房次子,不能继承盛府二房,又没个功名,日后分家……” 盛雅书双眼长在头顶的功力再次刷新,话里话外无不再抬高毕芊芊顺势贬低盛叶舟。 盛叶舟眨巴眨巴眼睛,算是听明白了,她这是想让毕家有个做官的靠山,盛府娶个摇钱树。 算是……互惠互利? “回二姑母的话,父亲虽不算富可敌国,但养活侄儿应是不难,今日我确没功名,可不代表明年侄儿还是没有功名,二姑母怎就确信侄儿一辈子就如此蹉跎此生呢?” “姑母不是那个意思。”盛雅书终觉不对,又是甩帕子又是砸唇地笑着找补:“二姑母就是可惜毕芊芊这么好的姑娘。” “原来是侄儿误会了二姑母的好意,侄儿向姑母赔罪。”盛叶舟笑着拱了拱手,话锋一转又接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侄儿的婚事还得祖父祖母与父亲母亲做主。” “那是那是。”盛雅书笑,笑容终有些僵硬起来。 盛禺山继续喝茶不语,盛建宗这个当爹的自然要站出来说话。 “二姐还是早些为芊芊姑娘另寻个好婆家,舟儿年纪虽小,但早些年拜文玉先生为师……” “文玉先生!”毕耀祖失声惊呼打断,想必也听过文玉先生的名头才会如此震惊。 盛建宗冲他挑了挑眉,笑着继续道:“安王作为舟儿的师叔,早早就操心上这孩子的婚事啰……这不……” 说到这,盛建宗笑着虚点了点盛叶舟:“安国公世子也有意让舟儿为婿呢。” “安国公世子前些日确向为父提过。”盛禺山适时插话,还故意将宋和义的名字换成了安国公世子。 盛叶舟:“……” “这不……这篮子糕点就是宋国公府送来的。”盛禺山又笑着接话:“宫中赏赐的糕点,宋国公就惦记着舟儿呢。” 盛叶舟:“……” 方才不是说老安王所赠,怎么转眼就成了宋府所送…… 盛叶舟睁眼听着父亲语气一转,如方才盛雅书的口吻,将他从头夸到了尾。 毕家上下都有些尴尬,没想到盛雅书说得如此直接,盛府也拒绝得不留情面。 一个商户女又如何能与国公府嫡女比较,盛建宗简直是明晃晃地贬低他们,毕家祖母神色眼看着就垮了下来,身子动来动去频频想张嘴。 虽毕家人敢打盛府的主意,但并不是没有半分自知之明,毕祖父忙不迭恭维起盛叶舟,话里话外也表明不想高攀这门婚事。 柳氏顺势客气送客,只留下盛雅书说是要与女儿说说体己话。 等送走毕家上下,房中气氛陡然大变,柳氏双眸冷意四散,直接摆手让盛雅书站到身前。 “还不说实话!”盛禺山更是猛拍小几,怒气冲冲吼道:“你究竟是从何处学来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做派,你瞧瞧你的样子和那些勾栏女子有何差别。” 盛叶舟觉着有些轻浮,盛禺山更是直接点名其难登大雅之堂的做派上不得台面。 “你们来。”柳氏冲候在一侧的婆子指了指盛雅书竹青色的衣裳。 婆子们连忙上前,轻轻一拉衣襟,盛叶舟吓得连忙转头,避开视线。 等了好好半晌,柳氏喊停的声音响起,他才再度回头,眸光扫过盛雅书时不由也惊得睁大了眼睛。 朴素的竹青色罗群下竟然穿着件半透紫色纱裙,薄纱下甚至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葱色……肚兜。 盛建宗轻咳两声,连忙又转了头回避如此尴尬情景。 年过四十,在府中都要被称为一声老夫人的二姑母竟真穿着青楼女子所钟情的薄纱罗群,难怪祖父会说她学勾栏做派,这学得也太过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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