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重阳垂手听了,虽说对老人家最后一句话不苟同,却也没有回嘴,恭敬应道:“二爷爷放心,表姑这些年辛苦了,从今以后便是孙儿亲姑母,姑母也是母,孙儿一定好生孝顺姑母。” 这一句承诺,并不是桂重阳说好话糊弄人,而是真心实意。 以梅氏在桂家的付出,要不是她主动退一步,那等着桂重阳的就是不嫡不庶的尴尬处境。桂重阳饶是再遵守父命,也不会为了回桂家就让亡母没了元妻名分,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僵持下来。到时候,亲人不是亲人,这做族长之事也便是个笑话。 想到这里,桂重阳转向梅氏,作揖道:“姑母,侄儿年幼,以后还要多赖姑母看顾教导。” 梅氏这半天的魂不守舍,除了因听说表哥未婚夫已经娶亲生子病故的消息,剩下的就是不知以后当何去何从的迷茫。要说她与表哥,打小一道长大,情分都是实打实的,可表哥十来年音讯皆无,她心中多少早有准备。 为了大舅家后续有人,梅氏心甘情愿退一步,可是她要不是桂家的儿媳妇了,那以后她们姑侄两个以后怎么办? 眼前桂重阳一句话,使得梅氏眼神一亮,整个人立时鲜活起来。她忙扶了桂重阳道:“好孩子,快起来,你放心,以后有姑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了你……”
第8章 那谁家的小谁回来了 桂二爷爷家与桂家老宅不远,不过前后街。桂重阳跟在梅氏身边,一路上碰到好几个村民。 实在是桂重阳穿着长衫,长相清秀,与村里少年气质不同。 村里不少人排斥“西桂”,可左邻右舍毕竟不同。加上桂二爷爷、桂二奶奶的人品在这里摆着,多是让人敬重,因此这边几户人家与桂家尚有往来。 就有个赶鸭子回来的大娘带着好奇主动开口问道:“春儿,这是来客了?早听说有小孩儿找桂家,原来是你家的客。” 桂春停下脚步:“张大娘,这不是客,是我堂兄弟……是我四叔家的。” 张大娘一时没反应过来,笑呵呵道:“哪家的四叔?这娃子长得怪俊的。” 桂春顿了顿,道:“大爷爷家的四叔。” 张大娘睁大眼睛,脸上笑容凝住,望向桂重阳的目光带了审视与怀疑。 桂重阳心下一紧,刚才这张大娘开口前,桂春已经小声说了,是这桂二爷爷家的邻居,两家关系不错。这样的人,听了自己的身份都没了笑模样,那其他村民的反应呢? 张大娘看着桂重阳理直气壮的模样,翻了个白眼,拉了桂春到一边,“小声”道:“他老子不是个好东西,儿子看着也虚头巴脑。你可别太实在了,他老子那个小畜生当年坑死了你们家,这回先来了个小的,说不得就是他老子心虚,先派出来探底的!” 张大娘并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才看桂重阳不顺眼,而是因为桂远也差点坑了她男人。当年桂村长丢的那笔丁银钱,也有张家的五两,后来还是桂村长卖田卖屋才填补了一些,使得张大娘的男人逃过一劫。饶是如此,想起来也叫人后怕,因此只要听人提及桂远张大娘就要咒骂几句。 桂春尴尬,忙道:“张大娘,我四叔去年没了,家里只剩下我这堂弟一个,就回老家来了。” 桂重阳身上穿着孝服,张大娘只当是他死了娘,没想到是父母双亡。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谁会想到那狼心狗肺害死九条人命的桂远说死就死了。 张大娘最是大嘴巴,得了这个消息,恨不得立时宣扬出去,也顾不得继续对桂重阳冷眼,赶着鸭群匆匆忙回去了。 桂春怕桂重阳不自在,安慰道:“村里人对四叔多有埋怨,不过也就嘴上说几句罢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桂重阳点点头,道:“没事,春大哥不用担心我。到底是我爹当年做错了,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他亏欠了的那些人家,以后我会尽力补偿。” 这也是桂重阳回乡的目的之一,自然不会也没有脸去计较别人的冷淡。之前遇到的还都是与“九丁之难”不相干的村童与村民,等到遇到昔日受害者,别说是冷言冷语,说不得还要挨打挨骂。 桂重阳不是迂腐的性子,不会任由人打骂,可也不会因此抹杀弥补之心。人命大过天,隔着九条人命在里头,哪里会那么容易忘却。 桂重阳心里沉甸甸,面上也有些黯然。不是偏向自己的亲老子,可是“老爸”真不是坏人。他博学多才、通晓古今,又没有才子疏狂的性子,待人最是平和心善。 虽说“老爸”并不曾为自己当年的错事辩白,可是桂重阳也能想象得到。“老爸”当年才十六岁,县试落第,一时糊涂才行错一步。他并不是没有犹豫,可倒霉遇到小偷,失了银子,连回头都机会都没了。 那死了的“九丁”并不是陌生人,而是“老爸”的亲叔叔、亲哥哥、亲堂哥,剩下的都是姑父、舅父之类实在亲戚。又因“九丁之难”,还死了桂村长,那是“老爸”的亲老子。罪人是他,可这些年心里最不好过的怕也是他。 又因那次失银,使得“老爸”有了心病,如同惊弓之鸟,对外人始终怀有戒备之心。桂重阳小时候,桂远就给他讲述古今各种骗局,言语中懊恼自己只会“纸上谈兵”,当年要不是他不小心丢了那二百两银子,也不会害死了那些人,流落他乡不敢回去。即便是心怀大才,“老爸”也是小富即安,关门过小日子,不敢行错一步,唯一出格的就是在教导儿子上。 桂重阳从“老爸”那里得到的,远超过人所想象的。越是知晓“老爸”的才情与不俗,桂重阳越是敬爱他。 “老爸”提及“家乡”,总是不由自主的露出怀念之色;提起爹娘,总是红了眼圈;倒是两个同胞兄长,或许是因为愧疚悔恨,不曾提及。 “老爸”是想回家乡的,这是桂重阳很小就发现的秘密。 桂重阳既能自己从南京不远千里回到北京,自然也能将父母的遗骸带回来。可是他能回来,忍受村民的排斥、亲人的冷淡,却不愿意亡故的父母受一样对待。等还清了“债”,他会接父母回乡,让“老爸”叶落归根。 桂春嘴巴笨拙,安慰了一句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再劝。 梅氏上前摸了摸桂重阳的头,道:“瞧着你是读过书的,那以后就好生读书,以后有出息了多回报相亲一二,就行了。” 桂二爷爷、桂二奶奶瞧不上读书人,梅氏却是清楚,士农工商,四民不同。 桂重阳点点头,桂春、桂秋年纪大了,现在又要寻赚钱门路,到时候营生也多半落在这兄弟两个头上,小侄子们的娘还没影呢,“西桂”想要在村人厌弃的情况下重新立足,就要靠桂重阳的功名了。如今他孝期还有两年,到时候下场,一个童试是不怕的。 梅朵在旁,只觉得心中气苦,去年才发送了老的,如今回来个小的,这除了吃饭嚼用,还要读书,那得多少银子?姑姑这是要成活菩萨了,可她熬了这些年,眼睛都要熬坏了,还要给桂家做牛做马到什么时候? 等到桂重阳一行回了老宅,桂春也没有着急着走,看着梅氏姑侄收拾屋子,就提了水桶出去提水。 这一路上,少不得有人询问桂家来小客人之事,桂春便将桂重阳的身份说了一遍又一遍。 还不到天黑,木家村的各家各户便差不多都得了消息,那谁家谁没了,那谁家的小谁回来了。
第9章 族长的提醒 桂重阳还不知自己的到来给木家村带来震荡,眼看着梅氏姑侄两个收拾屋子,他帮不上忙,就溜达出来,站在木门前等桂春。 桂春已经挑最后一趟水,额头汗津津的回来,后边还坠着几个小尾巴,正是之前给桂重阳指过路的顽童。 看到桂重阳,几个顽童就止了脚步,站在那里瞅着,然后一窝蜂的跑了。 桂重阳被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桂春放下扁担要倒水,桂重阳跟着想要帮忙,桂春吓了一跳,忙拦着道:“快放下,你细胳膊细腿的,哪里提得动?” 桂重阳却是手下没停,稳稳地提起一桶水,倒入四尺高的水缸里。 桂春惊的张大嘴,看了看桂重阳好奇不已:“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么瘦瘦小小的,竟是一把子力气。” 桂重阳带了几分得意道:“我在家里也常做家务,如今看着瘦,是长身体抽条的缘故。” 桂春犹豫了一下,说:“乡下人守孝,没有那么多规矩,你正是长身体呢,就是四叔地下有知,也是不愿你因守孝吃不好。” 桂重阳淡笑,没有接话。乡下人果腹为要,都是要做体力活的,自然不用像文人那样讲究孝礼;可是他既是读书知礼,就要守读书人的规矩,并不是做给谁看,而是因真心悼念“老爸”,心甘情愿执守孝之礼。 别人或许能“宽于律己、严于待人”,桂重阳却做不到,他有一个优秀的“老爸”,也笃信自己不负“老爸”教导,会成为优秀的人。 桂春还想要在劝,桂重阳低声道:“春大哥与梅表姐是怎么回事?既是年貌相当,怎地二伯娘说起春大哥亲事没想到梅表姐?” 这话问道突兀,桂春却没有不快,反而面色苍白,带了不安惶恐:“莫要浑说,我同表妹如同兄妹一般,哪里有什么?” 桂重阳皱眉道:“春大哥是男人,怎地这点儿担当都没有?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有什么说不得的?还是你另有打算,瞧不上梅表姐一个孤女,嫌弃她没有嫁妆?” 桂重阳初回北地,可是却见识过南边的厚嫁之风。江南有溺死女婴的恶习,就是因寻常百姓人家无力嫁女的缘故。 桂春忙摆手道:“我没不想担当,莫要说真的不好说,不嫌弃不嫌弃!” 桂春嘴拙,可眼下这一连串问题却是一个没乱。 桂重阳道:“那到底有什么隐情,作甚你不能对二伯娘直接说想要娶梅表姐?” 桂春苦笑,好一会儿方道:“去年大奶奶过世前,提了要将表妹许给小二,小二也是极欢喜的……” 桂春口中“小二”就是他的胞弟桂秋,在镇子杂货铺做学徒不在家,桂重阳没有见到。 换做其他土生土长的大明人,多半会觉得桂春克制的对,“兄弟是手足、妻子如衣服”,可是眼前的桂重阳是“土生”的不错、却不是“土长”的。 小小的人儿,眉头一皱,目光中带了谴责:“怎地能这样稀里糊涂?梅表姐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个物件儿,说让就能让的。秋二哥就算喜欢梅表姐,也可能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即便真生了情愫,又有什么?他才多大,以后遇到的女子多了,哪里就要非要梅表姐不可了?” 一个五尺高的半大孩子,做着小大人状,说着这些小大人话,外人见了埠面膜可笑,桂春却是本就心虚,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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