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被他找到。 絮絮却还是不明白,四殿下与她的交集。况且她要打听的人,不是什么四殿下,而是玄渊啊—— 桑缙眼睛通红,低声说道:“主人,四殿下没有姓名,只有他师父所赠道号,‘玄渊’二字。” “咣当”一声脆响,熠熠明辉的凤皇钗跌在地上。 “什么?” 絮絮眼前一黑,差些踉跄倒地,幸被桑缙扶住。不及她将这其间关系理清,桑缙已慢慢道出,那句,玄渊托他带给絮絮的话。 “他说——日后主人坐享江山万里,只愿主人,别忘记他。” 这句祝愿,如今也可以称之为,遗言。 絮絮怔怔蹲下来,捡起她掉地的凤皇钗,仔细掸了掸沾上的尘灰,动作小心翼翼,慢到极致。 她又慢慢起身,转头向桌案走去两步,想伸手,去倒一杯茶,冷静冷静,——其实她已经够冷静,够冷静了。 但她还是失手打碎了那只茶盏,茶盏四分五裂,茶水肆意横流,她茫然地去捡那些碎片,桑缙睁大了眼睛忙地扑过来阻止她,她却失了魂般,喃喃自念:“不可能的,不可能。” 她眼底猩红一片,映着烛光一点,如水将流。她自言自语,嗓音像泉流冰下,梗塞住了一般,“他,他怎么会是——” “他医术精湛,如神医在世,怎么可能因病而死,因伤而死?” 她怔怔地问自己。 帐内一片静默,帐外有南风吹过山野的野花海,发出层花迭浪的声音。 记忆终于可以连成一片,她终于知道原来在他银面具下藏着的容貌,是什么样。难怪他要遮掩容貌,从不告知于她。 她依稀想起,四年前那个秋日清早,她梦到阿铉来寻她,吻去她的泪痕。 后知后觉,那并非一场梦——那人,是他啊。
第120章 凤皇金钗枉然熠熠, 絮絮浑身的力气似都被抽去了,便是抬起手,想拭去眼角的痕迹, 也那样的难。 南风轻, 夜里万籁俱寂,一刹那, 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一并在眼前浮现。 浮现出他们彼此初见的时候, 多年前那个春夜,她半醉半醒,仰头看到他坐在杏花树上,月光轻薄, 映得他像是卧眠杏树上的谪仙。 白衣比杏花还要白上几分。 一柄轻寒的银剑,轻而易举折射出了漫天的银亮的月光来。 他近在身前,衣襟间漫出了清寒的白梅花的幽香。 那是不同于深宫囚笼的,广阔而自由的气息。 她慢慢想到了,后来她在蕲山的后山所见,漫山遍野的寒士卧雪的风姿。 话本子里说, 爱上一个人, 总要有个理由。她不知理由是什么,或许他也不知道——因为他说,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大抵如是。 所以他在那个傍晚, 将机关小鸟托人送到她的手里。 他在某个深夜, 替她写了一剂消除疤痕的药方,让一只小鸟衔到她跟前, 以及一枚开在夏天的蓝雪花。 他在她伤情的那个雨夜,来到她的身边,让她可以倚靠在他的肩膀;他告诉她,世事多锦绣,何必情牵逝水。 ……絮絮此时终于知道,玉昙楼前,她买下的锦白发带,原来错送给了玄渊。 那时候她揭下他的面具,却将他当成扶熙,替他绾上崭新的发带,他错愕一瞬,一动不动。 她说要学轻功,他便挽着她腾起飞跃,高上云端,说,此法名为踏鸿。鸿者,万物也。 她迟钝地明白了,爹爹寄来那一封信上所写,问及她的轻功是否名为踏鸿,问及她的玄渊师兄,他似曾相识。——彼时他说过去幽州,那人毫无疑问就是他了。 一条一条的线索串在一起,终于令真相,在这个时候大白眼前。 他就是那个出生不详而离开禁宫,在小国宗修行了二十余年的无名的四殿下。 他和扶熙的容貌一模一样,所以戴上面具,深深掩盖他的身世。 想来他对抛弃了他的皇家,没有一丝的好感。可他从未在意,她的前半生的不堪的过往。 在她纵身跳下高崖时,他捡到她,带她离开了不堪回首的故地。他怕她疼,给她吹清心曲,在她伤重的时候,背着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一丝丝一线线,穿成巨大的回忆的网,铺天盖地,紧紧缚住了她,密不透风,令她如鲠在喉,一个字都难以说出。 她不单不知情之所起,就连情之一字,也不曾通晓。 可笑她不久前,还和晁幼菱说过,人非死不能爱。 如今这话,终于应验到了她自己身上来。 絮絮轻轻地触到自己的嘴唇,指尖发颤,在那个七夕夜里,在庐州城的某个街巷转角,他克制不已,吻过来,灼灼触感下,她懵懵懂懂,才明白了他的心意。 只是那时候,她对自己的心意一无所知,默然自私地想,她是舍不得离开他的,可暂时无法接受他,若他愿意等她,……愿意等的话。 世事瞬息万变。 他再也,再也,等不到她了。 她一直以为,天地浩渺宇宙广阔,世界负她良多。此时后悔莫及,她又何尝没有辜负他。 她眼前模糊成了一片,有什么在眼眶里打转,从前玄渊在的时候,她怎样伤心难过,或者高兴快活,总有一个人可以分享她的喜怒哀乐,委屈与开心。 忽然之间,她觉得,世界空荡荡的。 想起了除夕之夜,灯火游船上,她双目不能视物时,他便轻声慢语,一点一点将岸上的风物描说给她听。 有人间烟火,画楼灯明,漫天细雪落下。 当时只道是寻常。 “是谁?” 不知道静了多久,桑缙听到了絮絮的嗓音,沉浊得难以辨识,染着浓重鼻音,他抬着眼看她,絮絮神色莫名,只定定地注视着手里的钗。 像透过这支钗,看一个故人。 他明白絮絮问的是什么,低声答道:“属下查过,他们全都是,隶属于禁卫的高手。” 他望见絮絮的眸子里有光凛然。也望见她慢慢攥紧了那支凤皇钗。 “我知道了。”她淡淡点头,缓慢地背过身走去,出了大帐,桑缙追了过来,听她说:“我走走,不要跟来。” 桑缙怕她出什么事,没有当真听她的离开,而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看她一个人跌跌撞撞走了很久,走到了一处高高山岗上,这里离军营已很远,方圆十里没有一个人。 天上明月如钩,她似乎终于忍不住,蜷缩在那里,抱着膝盖,坐在山岗上。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好久,桑缙才发现,明月下的絮絮的影子微微颤抖。 ——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慢慢抬起了脸,回到军营的一路,步子没有来时那般的杂乱踉跄,她依旧气势如虹,和平常无二。 桑缙远远看去,仿佛刚刚那个,避着众人,在山岗上默默哭泣的人,并非是絮絮一样。 他心底酸楚,知道主人她不能在人前流露出一点点的脆弱,这至关重要的时刻,她绝不能有软肋,她是三军的表率,……主人,一向坚强。 连伤心也不能。 —— 曙光乍破,晓天渐白,尚未日出,元铉已经到了帐外。 桑缙远远盯着这个人,满腹疑惑,这又是谁,怎么也长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人等在帐外,不久絮絮掀开了帘帐,熹微晨光里,桑缙依稀能辨出,絮絮神色如常,没有流露出丝毫伤心难过来。 她如常地和这白衣男子说了什么话,弯起眼睛笑了笑,连笑意也一如既往。 桑缙终于听到他说:“郡主昨夜,……似乎一个人离开了军营。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絮絮便笑了笑,说:“没什么事。只是想到即将举事,出去散散心。我收到了消息,说,四殿下现在平安无事,所以大概过一个月就能赶来。” 那人似有疑问:“郡主上次说……四殿下……” 她眉眼盈盈:“那只是伪装,怕的是,被敌人察觉到了,透露出的假消息而已。我现有确切的消息,有云游的避世神医,救下了他,一切平安。” —— 一切计划如常进行着。 连太后一党的晁幼菱过来同絮絮商议细节,絮絮也没有将玄渊消息,披露半分。 全军上下自是相信四殿下即将现身;密谋之人也都只道四殿下正在养病,不过区区一时赶不回来,而暂由这位元公子演上一场戏。 知情的,只有絮絮和桑缙两人。 —— 大军抵达上京城那日,三军列阵于东城门前,浩浩泱泱,旌旗飘展。 上京城的少女们,一派没有来得及一睹她们家姐姐的风姿,另一派没有看清楚车舆帘帐里的四殿下的模样,上京城风云骤变。 紧接着,天降雷霆,狂风呼啸,大雨将至。 监国听政的太后娘娘登临城楼,犒赏三军之余,痛心向天下人陈词,言及今上种种荒诞行径,草菅人命,穷兵黩武,荒废朝政,笃信鬼神,其令人神共愤,德不配位理应废之另立。 平北郡主陈兵三万于上京城外,重兵在手,首当其冲,支持太后所言。 远远可见,平北郡主容溯,银甲白袍,手握那柄震慑西北的撼灵宝剑,肃肃立于晦暗天光中,容色极艳,眉眼中杀意浓重。 仅仅立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像一柄冷厉的剑。 满朝文武,慑于其威,皆不敢言。 当此时,太后垂询,若立新帝,当立谁好? 朝臣们不敢多言,恰此时,三军阵前,设下祭坛,有道人占卜吉凶祸福,吟着诸如天地鬼神的旧道词,祈求明主临世救世。 天边浓云滚滚,暗淡如泼墨,乌压压的,是三万将士,更远处,山脊缥缈陷在朦胧雾色里,看不真切了。 平北郡主问那道人,占卜结果如何。 道人疯疯癫癫吟了一首词,她再度问过,道人才说,如今王朝唯有一人可救,那人就是—— 当此时也,雷鸣电闪,道人手里拂尘,直指向了絮絮身侧,一名白衣青年。 四殿下! 朝臣们终于见到这位在坊间传闻中如火如荼的四殿下。 早已听闻他的种种事迹,闻他温润如玉,性格超然,虽流落于民间,云游四海之内,却怜悯众生皆苦,悬壶济世,救苦救难。 若是另立新帝,四殿下……无疑是个合适的人选。 只见祭台上,那人缓缓走向了道人。 雷鸣电闪,天地骤然一亮,却迟迟没有下雨,道人神情肃重,郑重其事,向天地道:“若上苍属意四殿下为江山新主,请赐雨于大衡——” 依照原本的推演计划,今日必有大雨,借这上天之势,立江山新主,日后史书作传,添此锦上添花的一笔。 也不知是时辰不对,还是推演有误,只闻电闪雷鸣,丝毫不见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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