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了自己。 不,他并非是揭穿自己,而是来杀自己的。 他不知道玄渊为何有这样的坚韧毅力,千里迢迢,负伤累重,在生死线上挣扎,赶来了。 他失败了,彻彻底底。她的心中,早已没有他。 心口又开始剧烈发疼,每到阴雨天,这样的疼痛尤其厉害,似钝刀扎进心脏搅动,锈迹斑斑泛起血腥气。 他捂住心口,数年来的旧事历历在目,回忆漫长,却也短暂。 这一场雨,荡涤天地,畅畅快快。 絮絮见扶熙微微敛眉,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很久才有所反应。 她自顾自续道:“这菩萨藤是何物,我原本不知,只当是什么举世难寻的药材。可是就在昨日,尊贵的皇后娘娘造访我府上,竟然说……” 她掀起眼皮觑向赵桃书,微微一笑:“说,只要她能嫁给四殿下,便献上这一尺菩萨藤。” 扶熙的目光缓缓看向了赵桃书。 沉静,不知所想。 絮絮当然也猜不出他此时的想法,只是推己及人,若她是扶熙,早已气得一蹦三尺高。 然而她不是扶熙。 她继续幽幽道:“倒令人奇怪,怎么天下之大,偏偏你恰好有菩萨藤呢?此外……这菩萨藤究竟又是何物?” 她微微侧过头,看向另一个人。 赵桃书的脸色已然不妙,循着絮絮的视线望过去,正看见一个侍女,垂着头,双手奉上一只托盘。托盘上,呈着一尺来长的树根状的东西,漆黑泛红,纹理怪异。 见到此物,赵桃书神色大变:“菩萨藤!你,你怎么会——” 她的话刚刚脱口而出,戛然而止,赵桃书捂住嘴,双眸死死望着絮絮,只看到絮絮似笑非笑,抬手抚了抚这个怪东西。 “菩萨藤?”絮絮轻笑,“是吗?赵桃书,你确定?” 但赵桃书的目光瞬间又变了一变,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时,絮絮侧过头,看向了身旁一身朴素杏白衣裙的女子。她梳着极其简单的发髻,只簪了一支银簪。 是晁幼菱。 晁幼菱原本低眉敛目,感到目光后才微微抬眼,目光转到了那被赵桃书称作“菩萨藤”的东西上,却是摇了摇头,轻声叹息:“皇后娘娘,这是百年红令子。” 百年红令子。
第127章 此话一出, 赵桃书的脸色如同白纸,嘴唇动了动,第一反应就是反驳:“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她意识到有寒冽的目光扫过来, 转头和扶熙的双眼对看, 他似有所思,牢牢盯住她。 赵桃书还没有来得及辩驳, 絮絮已打断她,轻轻一笑:“你听不懂?” 她悠悠理了理袍子, 还有知情识趣的侍女端来了一盏茶。 絮絮悠哉悠哉抿了一小口,才慢慢道:“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原本,我也没想再提。只是你空口污蔑我, 想叫我遗臭万年,这盆脏水,我得如数奉还。” 赵桃书喉咙滚动了一下,楚楚似水的眼眸睁得大大的,嘴唇苍白,似想竭力平静下来:“我的确机缘巧合得到了一尺菩萨藤, 是你, 是你要救四殿下,我才拿出来……哪里知道这东西和我的菩萨藤很像,我只是认错了, ……我只是认错了而已!” 絮絮闲闲一笑:“是么?可你知道,菩萨藤是什么?” 她倏地压低嗓音, 一字一字道来:“它是天下至毒不解的毒物, 毒性不烈,但只要一点粉末, ”她的手指比划着,“就能慢慢致人死亡,无声无息如同郁郁而死。此毒药石无医,菩萨来了也难救,因此得名为‘菩萨藤’。” 赵桃书的手指捏了捏紧,嗓音发颤,倔强地流出一点泪,看起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你说的,我都听不懂,这东西居然有毒,我都不知道的……” 晁幼菱说:“当年,殿下曾赐予妾身一味百年红令子,妾转赠给了温茂贵妃……每每看到是,皇后娘娘亲自煎药,绝没有假。” 赵桃音在晁幼菱话音落后不久,也说道:“菩萨藤是儿时父亲在边地任官时,一位西域商人所赠,谁知道没过几年不翼而飞。那时父亲以为被下人当成寻常破烂扔了,怎知……是到了四妹妹的手里。” 絮絮瞧着赵桃书,如瞧一个跳梁小丑,淡然说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话,菩萨藤的粉末,怎么会到赵桃画的点心里?你不知道的话,这剧毒不已的粉末,怎么会出现在小皇子的吃食中?你不知道的话,刚刚缘何错认这支红令子,是菩萨藤?” 她懒懒撑着腮,低笑了声:“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眼睛不大好,所以当年煎药的时候呢,失手误将菩萨藤给当成了红令子,喂给了你姐姐和你的外甥……我说得对么,皇后娘娘?” 赵桃书面色惨白,但是神情骤然凛起:“我,我大抵是认错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头,抱住面前的扶熙的胳膊,声泪俱下:“陛下,臣妾当年,当年犯了大错,……因为一时失误,害死了姐姐,还害死了……陛下的孩子……陛下,臣妾当真大错特错……” 她被人冷冷抽开手。 “桃书,事到如今,你还不思悔改。”开口的是赵桃音,她目光感伤不已,静静注视着她,“你哪里是一时失误。” 赵桃音顿了顿:“当年,你想进东宫侍奉,所以害死了姐姐。姐姐从前待你最好……你下手的时候,于心何忍呢?” 她微微叹息:“害死姐姐以后,你又担心论起年纪,我会是你进宫的阻碍,故而对我痛下杀手。我侥幸逃脱以后,面容尽毁,隐姓埋名多年。四妹妹,天理昭彰,你做的事情,总会真相大白。” 赵桃书不可置信,忽然又笑起来,笑了两声,三声,止不住似的大笑:“哈哈,哈哈哈,我做的事情,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她说:“是我,都是我,都是我做的!我才是家中最尊贵的嫡女,我娘亲是堂堂正妻,赵桃画她凭什么压我一头?她凭什么?她长得不如我,她是庶女,她凭什么比我更尊贵?还不是运气好?” 她踉跄站起身,兀自喃喃:“她生了皇长子,以后就能享清福了,说不定还能当皇后,当太后……我呢?我呢?我就该被指婚给一个听都没听过的穷书生,过一辈子清贫日子么?” “不行的,不行——我要做大衡朝最尊贵的女人,我不能就这么屈服于命运,我不能!”她声嘶力竭吼道。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赵桃书忽然面露诡异的笑容:“容沉,你不可以杀我,你也没法替他们主持公道。因为你要救四殿下,而我现在,掌握着你最缺的那味药——” 她得意洋洋,昂着下巴,笑得畅快淋漓,似乎笃定,絮絮还是有求于她。 絮絮微微一笑:“你的侍女已经供认不讳,你所珍藏的那一尺菩萨藤,现已在我永定王府。” 赵桃书眸光骤凝,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的……你骗人的,你怎么可能……” 絮絮闲闲说道:“赵桃书,你固然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可你的侍女缘何要陪你送死呢?识时务者为俊杰。” 赵桃书一个不稳,跌倒在地,眼睛却大大睁着,满是不敢相信。她还在呢喃,她要做大衡朝最尊贵的女人。 絮絮慢悠悠道:“御史,都听到了?刚刚皇后娘娘金口玉言,说都是她做的。如实记下来罢。” 身后的确跟了许多人,包括本朝撰写史书的御史。 御史应了声。 赵桃书了无生趣,坐在地上,眼底浸透绝望。她的眼珠慢慢地上移,移向高高在上的锦衣女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兀自又笑了几声:“容沉……你就不想做大衡朝最尊贵的女人么?世上有哪一个女人不想的?容沉,你扪心自问,你扪心自问——你如今百般对四殿下好,还不是要等他娶你,日后四殿下登基为帝,你做皇后?你又凭什么嘲笑我?” “哈哈哈,哈哈哈你我不过半斤八两,只是我斗输了,你赢了而已!但谁又会总是赢?你怎么知道,日后四殿下不会移情别恋,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和你的前半生一样失败!” 絮絮听她的胡言乱语听得好笑,没有打断她,直到她口干舌燥,说不下去了,她使了个眼色,叫侍女端了盏茶递给赵桃书,悠悠道:“说累了?喝一口茶继续说。” 赵桃书被强灌了好几大口茶,呛得直咳嗽,本就狰狞的面庞上愈加可怖了,血水交横,她仰着头,没有再说,絮絮才淡淡开口:“赵桃书,我承认我的前半生是挺失败。天无恒常,你又笑了多久?成王败寇而已,你自己本事不如人,就别怪其他人了。” 絮絮另将目光移到了那支百年红令子上:“我从小爱收集药材,以备不时之需。我虽然不喜欢赵桃画,但也犯不着和一个没什么坏心眼的姑娘计较什么。” 她端起茶盏,淡淡抿了一口:“区区的百年红令子,更不值什么钱。它素来有回春的功效,如若可救人一命,是我积德。谁知道德没积到,反而惹上了骂名,断送掉半生。” 絮絮笑意深深,俯视着她,从前的弱柳扶风和风情万种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万分狼狈。 絮絮和她四目相对,缓缓地说:“我和你当然不一样。你想要做的是大衡朝最尊贵的女人——而我,想要做的是,大衡朝最尊贵的人。” 她似觉察到,有伤痛不已的视线,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因此回看,恰好对上了扶熙漆黑深湛的眼睛,他的眼里,约莫可以读出,除了震惊之外,还有称之为后悔不迭的情绪。 以他的聪明才智,他大约已经猜到真相了。 后悔? 絮絮似笑非笑迎上他的目光,看见他后悔不迭,看他如此懊恼颓败,口型动了动,可能有千言万语想说,也可能想和她说抱歉? 他还有脸面见她么? 扶熙在这满殿死一样的沉静中,扫了一眼涕泪交流茫然不已的赵桃书,苦涩一笑:“大错特错的哪里是你,分明是我。” 他何其可笑。 絮絮起身预备离开,今日她还有要事,要回去探看玄渊的情况,实在没有必要在不必要的人身上多费口舌。 至于她所要的东西,不着急,她会慢慢拿到手的。 被一道清冷的嗓音叫住:“絮絮。……” 她并没有回头,大踏步离去,反而被人再度牵住衣角,她听到他说:“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错。” 大雨倾盆,殿内的烛火拼命摇曳着,光也陆离,影也陆离。她淡淡回眸,眼中无波无澜:“陛下叫错人了,我是容溯。容沉,已经尸骨无存。” 她冷冷抽开衣角,徒留那人定在原地。 侍女替她撑开伞,大雨敲着伞面,噼里啪啦作响,一时眼去了所有喧嚣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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