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都没能挡住他的神色。 他静了静,斩钉截铁告诉她:“不行。” 她头一次听到他这么义正词严地拒绝她。 絮絮诧异:“为什么?……”她开始反思:“是我,天赋太差了?还是我,没有什么机缘?抑或是我,——”她左思右想没有想出原因,试探说:“不好养活?” 她急忙就此辩解:“我很好养活的。我不挑食,……下雨会打伞。” 慕容音差点笑出声,在一边,抽出帕子擦拭,便听师父顿了半晌后,意味深长地道:“你下雨会打伞?” 他俨然已记起在北陵行宫那个雨夜。 但趁她还没有想起此事,他岔开此话题,另说:“并非这些原因。……你想学什么?我可以教你,但不能收你为徒。” 絮絮执着于为什么,但半天也没有得出为什么,他连敷衍她一下“因为你没有机缘”都不曾,反而使她更好奇此事。 她抬起手,摊开掌心给他看:“我想学你那种……”她形容不出,“让我很暖和的本事。” “若只为了镇痛,其实不必特意去学。”他注视她眼上的薄白纱布,仿佛可以透视,看到她的双眼。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是为了变强。” 她还是太弱小了。她需要变得强大,才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挚爱的人,才能替枉死者报仇,替死去的自己报仇。 玄渊给她夹了一筷子肉,哄着她似的轻声说:“嗯,养好身子,是第一等要事。” 地近南方,即使下雪,不似上京一带下得浩浩荡荡。故而直到除夕,地上不过覆了层薄白。 薄薄的细雪从天上飘下来,降落人间时,亦不似北方大雪的狂放。 大多数人撑伞;也有不撑的人,雪就落在发间,不多时,化凝成晶亮的小水珠子。 玄渊的师门素来低调,但他两日在瀚城义诊,不少人感激不已,知道他“云游”在瀚城过年,纷纷热情邀请他到自己家里吃年夜饭。 更有甚多当地豪绅,听闻了以后,下了帖子邀请他去府上作客。 他都推却了。倒有一封帖子,急急送到房间里,玄青纸笺烫金字迹,笔墨工整,与别的帖子并无不同。 独这封帖子留了下来。 他拈着帖子问絮絮:“想去看灯么?” 絮絮说想。 这帖子来自瀚城冯氏。 冯氏的家主素有顽疾,特地下帖请这位两日便闻名瀚城内外的云游道长前去诊治。 诊治的好处当然不限于金银财帛,包吃包住——这条件令絮絮觉得,当一名大夫,如果功夫到了家,简直财源滚滚。 坏处在于玄渊是不会收金银财帛和山珍海味的。 絮絮不知道他收了什么好处。 替这冯家家主看完病,冯老爷子鬼门关前走一趟,这时对玄渊简直称得上对待再生父母。 冯家人原本还对玄渊的道行持有怀疑态度,见老爷子已从行将驾鹤变得虎虎生威,对这年轻人的医术立即变得深信不疑。 冯家是瀚城有头有脸的家族,每逢除夕,都有画舫游瀚水的旧例。 且只邀请本地同样有头有脸的官员乡绅、世家贵胄等等,还有极少数特例的帖子,派发给知名才子才女,拿到帖子的,莫不觉得荣幸之至。 登画舫,赏瀚水两岸灯火,届时还有焰火表演;画舫上更备了歌舞丝竹,山珍海味。 冯家的厨子更是做得一手极妙的蜀地菜式。 不为什么名利,单为冯家的厨子,也很难得。 但无数人削尖了脑袋也得不到帖子。 冯老爷子盛情邀请玄渊去画舫作为贵客,瀚水游船。 他未拒绝。 众人出门时,还对他一路恭维,一路还问东问西。出了冯家大门,他一眼瞧见停在边上的轿子。 絮絮行动上尚有一点儿欠缺,出门都是坐轿,慕容音便守在她旁边。 轿子侧面的软红绸帘子被她挑开了一角,里头探出小半个脑袋。 她不能视物,慕容音在她耳边喁喁两句,他就见她弯起了眉眼,笑意盈盈的向他这方向看。若没有蒙白纱布,眸子一定潋滟生光。 他脚步不自觉加快。 身边是拄着拐杖的冯老家主,——原本心里还想着这么优秀的年轻人,若能娶自己的孙女儿,将来如何如何。 但待他瞧见府门前那顶轿子,冯老家主立即打消了刚刚的念头。 里头姑娘半露出脸,冲着这位道长笑了一下,在府中半天都没有笑过的玄道长竟就露出微笑,他问道:“那轿中是……?” 玄渊抿了抿笑意,只说:“是知己好友。” 冯家这艘画舫却名贵至极,听说乃是祖上有功劳,御赐此画舫。 画舫之上,雕梁画栋,瑰丽不可描摹。 轿子落在水滨,帘子刚掀开,一只有力的手已扶住了她,她行得缓,他没有催促,只温柔提醒她小心。 出了轿子,她问:“我们这是到哪里来了?渡河么?我似闻到一点水的冷气。” 玄渊扶住她,她移动了一步,觉得好似有点儿艰难,两条腿没什么力气,软软将倒,忽然身子一空,有力的手一面垫在她脖颈下,一面捞起了她的腿弯。 絮絮低呼:“你怎么……” 他怀抱里是白梅花的冷香,漫漫的,可以想象在寒冷冬天,满园的白梅花彻夜盛放。 天空还飘有细细的雪花。 他嗓音正经:“慕容音力气小,大约抱不动你。——冒犯了。” 一边慕容音在师父身后摇了摇头,好吧,暂时让她扮演一下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絮絮刹那觉得心跳得极快。 他抱住她,踏上画舫时,船身稍一倾晃,她猝不及防吓了一跳,下意识往他的怀里贴近了些。 他安抚她:“上画舫了。” 慕容音在师父身后又摇了摇头,师父轻功登峰造极,上个船哪里会晃。 画舫上众人大多是瀚城的权贵之类,并无人见过这一行三位,还都是年轻人。 不由窃窃私语,难道是什么新来的贵人,……?还是悄悄崛起的大才子大才女? 答案当然都不是。 他们甚至在画舫上单列一桌。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冯老爷子才悄悄向他们介绍,那是云游来瀚城的神医,两下子就把他给治好了,犹如再生父母,别看人家年纪轻轻,本事高着。 悄悄话,远远传到絮絮耳朵里。 大约对这些奉承已司空见惯,慕容音和玄渊师徒两人都没什么反应,倒只有絮絮,心驰神往,脸色红润润地,向玄渊的方向倾了倾身:“他们在夸你诶。” 他正给她布菜,炙兔肉,金齑玉鲙,玲珑牡丹鮓,蜜汁火方……手一顿,目光落在她身上,轻笑了一声:“华佗在世,扁鹊重生?医术高明,妙手回春?” 她使劲儿点头。 他含笑摇了摇头,给她又夹起一筷子水晶虾仁:“虚名而已,医者大忌虚骄自满。” “虚名么?可我的确觉得你很厉害,那不是虚名。”她说,“不过,要是别人这么夸我,我早就飘到天上去了。”说着说着笑起来了。 灯火辉煌,他的目光仿佛定在了她的脸上,怎么也舍不得移开了。容貌还没有复愈,这时候,她笑得明艳动人,这般的明艳早叫人忽视了容颜上的种种瑕疵。 只似是牡丹夜绽,露水湿光的绝艳。
第61章 言归正传, 今晚的菜色异常丰富。 絮絮仔细嗅了嗅,赞叹说:“好香。”行路这么久以来,为着养伤, 都只能吃清淡些, 今夜除夕,终于可大饱口福。 虽然不知道有哪些菜式。 不过, 她料想这瀚城的有头有脸的世家的厨子,怎么着也不会太差。 絮絮执起银筷, 跃跃欲试,左手探到桌上,试图摸索到自己的碗。 “这桌筵席菜式繁复,你恐有所不便, 不如我——”玄渊温和声线适时响起,将盛好了许多菜的小碗递到她手边,她心底一熨,却昂了昂头:“谁说的,我自己行的。” 她说着,为证明自己很行, 即出手夹菜。蒙眼夹菜的难度, 在某种程度上,也许比蒙眼飞刀还要困难。飞刀无外乎中与不中两个结果,但夹菜你实在不知道会夹到什么东西。 玄渊好整以暇看着她, 也不提醒她。 絮絮夹了半天夹出一块生姜,误以为是一块肉, 咬了一口, 立即苦起了脸。“……” 姜块被她丢在一边,她妥协道:“好吧, 我不太行……” 画舫的灯火明亮,他漆黑的眼眸含起五六分的笑意,望向絮絮。 絮絮接过他已盛好了每一样菜式的小碗,随便夹起一样,端到嘴边,问玄渊:“这个是什么?” “蜜汁火方。” 慕容音一面吃饭,一面看她的师父端详菜单回答,不禁好奇,师父是怎么做到把菜名和菜一一对应上的。 絮絮尝了尝,品评道:“甜了点。” 菜式有十六样,样样皆是难得的珍馐美味。 她尝一样,便要问一下这是什么菜。 大概这是因为,暂失视觉,而对外界事物的好奇心愈强。 忽然吃到一块肉,入口鲜辣嫩滑,未等玄渊从菜单里找到它,她先已又惊又喜地叫道:“啊,是它——” 玄渊抬起眼睛看她,不动声色道:“你喜欢这个?” 她略有感慨:“羊肉锅子……” 她回想起今年初,刚解了禁足那日,皇祖母喊她去寿宁宫中,让西北厨子特地做了她最喜欢吃的羊肉锅子。 时过境迁了,皇祖母宫里那位西北厨子业已过世。 皇祖母也已不在。 她再不会吃到那样好的羊肉锅子,皆因故人不再。 …… 大快朵颐以后,絮絮摸了摸吃得圆滚滚的肚子,暗叹这做菜的厨子实在厉害,比之皇祖母宫中的那位大厨也不遑多让,可见,高手在民间。 画舫悠悠行驶在瀚水上,沿风向南。 她并非第一次乘画舫,但距离上一回,已隔了很多年。 船头奏着丝竹管弦,除夕佳节,奏的曲子总归十分欢快。 据说请了一位瀚城颇负盛名的伶人弹奏琵琶,这位姑娘盲眼,但弹得一手好琵琶,场场爆满,冯家从三个月前预订才预订到她。 这琵琶演完一曲《喜迁莺》,年轻子弟们起哄要再演一曲。 絮絮不大想缩在船舱里,提出去船尾走走,吃撑了些,好在画舫上散散步。 玄渊不紧不慢跟在她的身后,不时出声提醒她前方是个什么小凳子、小台阶。 上了船尾,她不小心一踉跄,有力的手立即挽住了她。她惊魂未定,嘟了嘟嘴:“玄大神医,我何时才能重见光明呀。” 船的门上挂了两只八角灯,灯火柔和的光洒在这个角落,船尾没有了遮蔽,漫天清雪则映着灯火飘飘忽忽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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