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把茶碗收好,他拿书折回前院。 迟恕庸进门,正巧碰上急急赶回的王苌等人。 几个少年见到先生,瞪大眼睛,不敢再动,生怕遭迟先生一顿说教。 王苌率先出头,拱手弯腰:“先生好。” 他身后的四少年赶忙理衣领,遮住瘀伤,再行礼:“先生好!” 迟恕庸点头,“去坐。” 五人从沈辜身边鱼贯穿过,一一碰上她的无声口型:“多谢。” 都是保全自个儿不被家里人骂的,谁要她谢。 刘玄册眼珠子要翻上天。 少年情思如晴雨般不定,他转念一想:若非王苌哥的娘一事,与她做个朋友兄弟,未尝不可? 待诸生落座,迟恕庸接着讲些做文章的要义,便放了学,叫众人吃过午饭再来。 沈辜回到后院,正见到长棍好好欠在墙上。 不用说,后院只有先生和她会进来。 她上前拿起棍子,转身就瞧见迟恕庸负手站着,长衫拢光色,浑身清贵气。 “饿了?”出乎沈辜意料的是,先生闭口不提这棍。 “饿了。”她挠头,诚实回答。 “进去吧,已为你备好饭。”迟恕庸声落,经过沈辜往茅草屋里走。 沈辜见他不去小厨房,下意识问:“先生不一起吗?” “我方用过茶,现下不需要。” “那您不问我这棍子吗?” 闻声,迟恕庸倒停下,“我若问,你便说吗?” “那是自然,”沈辜应道,“迟先生乃我救命恩人。恩人所问,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迟恕庸顿了下,而后步履依旧,留下一句:“众生造化自端,莫顾他人是非。” 沈辜驻在原地,直至迟恕庸的最后半寸衣角消失在门槛处,才回神。 “...何顾他人是非。”她低喃,不由回想起初见时,暮云下的灰衫瘦影。 迟恕庸的目光初初落到身上时,轻淡得好像蝉翼。 沈辜甩棍子,朝小厨房走着念叨:“这迟先生性子淡漠,又见识不浅。” 她便沉吟:“莫非是哪的世家子弟,隐世于此?” 饭后,沈辜洗过碗,想起要给刘玄册摘柿子的承诺。 她甩干手上水珠,跑到茅草屋外,告知迟恕庸去处,没听到回答,便用棍在地上写下歪七扭八的几个大字,后跑向狐鬼山。 沈辜脚步声渐远,迟恕庸才终放开被咬得齿痕森白的下唇,泄出低沉喘息。 他经年伤痛来势汹汹,方才只要回了沈辜,必要惹疑。 瘦而劲的手一把扯开圆领衫,衣衫褪到腰窝,露出与外表不符的结实胸膛,那道旧伤——一道从心口至后腰的刀疤隐隐蠕动着,好似有只肉虫在其中,立刻就要爬出来。 这蠕动并非虚言,伤之动可堪钻心剜骨,迟恕庸冷汗淋漓,面色惨白,脑后未愈合的伤口同时崩出血。 无力将门关实,他往后倒在床榻上,粗喘着,摸向枕边按下一粒凸起。 一阵巨响,床边木板陷进,显出方形洞口,黑黢黢的洞眼里延伸着枯朽的长梯。 迟恕庸敞着衣衫,遁入地下。 片刻后,他将出来,头挨到床铺,手脚失力,霎时软倒榻边。 * 柿子好摘,却不好送。 沈辜搂着满怀橙红柿子,好容易寻到刘家,便被出来的刘家大伯认出了。 这大伯不是旁个,正是把沈辜绑起来的高壮汉子,也是他那一掌,拍得沈辜压在迟恕庸身上。 “你来做啥子?”一见她,刘大嫌恶地摆手,“快走快走,我家没东西给你偷。” 沈辜辩着:“我是来送柿子给玄册兄弟的。” 呈高怀中柿子给他看。 “黄鼠狼晓得给鸡崽子拜年了。”刘大扭头准备关门,“玄册不要,你留着填肚子去。” “爹,是谁啊?”里间传出少年声音。 刘大不想自家孩子跟小无赖玩得不三不四,就吼道:“管啥闲事!” 沈辜默默低下头,“您休怒,我这便走。只是这果子我不能带走,这是我早间答应玄册兄弟的东西。先生教我,君子一诺重千金,我毕竟再不做无赖了,这诺是必守的。您宽宏若是,便收下罢。” 刘大欲走又回头,似被沈辜言语所动,他动了动厚唇,终究说道:“放下柿子,你快快走吧!” 待沈辜俯身放下果子,他又声调鄙薄道:“在学堂不要和玄册说话!我们家都不欢迎你!” “......”沈辜没回话,把扎在腰后的长棍抽出,一溜烟跑开了。 和谁讲话,与谁相交。 无人能管得了她。 待不过十年,她总归是要去京中报仇,小刘村诸人施加到她身上的诘难挫折,只会教她拂如云烟而已。 回到学堂,没见迟恕庸出来,沈辜念着他或是在研磨什么典籍,喊了声不见应,便自顾回到前院里,坐下读落半册的《千字文》。 ...... 沈辜放下书,这时学堂里十五人尽到了,只是不见迟先生的身影。 没有先生在台上坐着教导,学生们却安静无比,文章没做出来的埋头苦思,做出文章的便照着范本写仿。 “玄淮兄,午时是照例先生不在吗?”沈辜读完《千字文》,又让刘玄淮教她认完所有生字,还没见迟恕庸,心里纳罕,便写了张小纸递给刘玄淮。 刘玄淮也觉得奇怪,迟先生是一等一守时的人物,像如今未时已到,他仍未出现的场景,见所未见。 于是提笔回沈辜:“除先生受伤这两日,以往无不在的。” 沈辜收了纸条,左等心燥,右等心痒。 便倏然站起来,不顾周遭人的目光,撇下刘玄淮扯她衣摆的手,推开后院门又关上,跑向茅草屋寻人。 作者有话说: ①仿:照着范本写的字
第5章 我也不在乎 ◎先生的腰,既瘦又紧◎ “先生?” 茅草屋的门被风吹得微微阖起,门前土地上的几个大字仍在,沈辜多看那里一眼,心里感到些微不妙。 赶忙跳上台阶,扶着门框,探头往里扫视一番。 宽敞的矮案上还摆着翻开的书,毛笔停在墨砚边上。 沈辜望着砚台中并无湿润痕迹,身子探进来,困惑喊道:“迟先生?” 里室安安静静,外面的风吹起她耳边碎发。 古怪。 放轻脚步,沈辜穿过书架慢慢朝里走。 几步之遥,她看见了床边倒下的身影。 迟恕庸薄衫松垮地挂在身上,露出的臂膀,肤色白得泛青。 以沈辜的眼力,甚至能观察到他手背上细致的筋脉。 蜿蜒而上,蔓至侧歪的脖颈处。 下意识仰头嗅闻,沈辜闻到淡淡的血腥气,她一惊,也顾不上房内是否还有贼人,两步并作一步,岔到迟恕庸身侧,蹲下并起双指按在其颀长的脖颈旁。 触手生温,迟先生皮肤白薄得让人一下就探出微弱的脉动。 得知迟恕庸还活着,沈辜先松了口气,而后架起他的胳膊,费力把他推上床铺。 也得亏是卧榻不高,否则依她如今的力量,迟恕庸便是再瘦,也弄不起来。 迟恕庸面无血色地一躺,身上松垮的薄衫自然都散开,那道从左胸纵穿至右侧腰腹的长长疤痕,霎时展露在沈辜面前。 “这是...”前世征战多年,沈辜身上也是伤疤无数,刀枪剑戟挨个受过,她凑近观察了下,立时辨出迟恕庸曾被长刀所伤。 沉吟中,她轻按着这道疤,那熟悉的凸起和粗糙,沈辜很快回想起曾经满手黏腻鲜血处理伤口的日子。 能受此重伤,至少表明迟恕庸果真不止是学堂先生这么简单。 瞥过迟恕庸昏迷中的脸庞,她若有所思,顿了顿后,把他衣衫细致地穿好,也把这道隐藏着先生秘密的伤疤给掩在薄衣之下。 末了,沈辜随着血腥味,找到迟恕庸脑后靠颈的伤口。 这是原身留下的麻烦,她有责为其扫除。 于是到另一边她睡觉的地方,找到那瓶未用完的金疮药,用清水擦除了血迹,撒完药面子再用白布一包,那伤处的血很快被止住。 半刻钟过后,床上人还没有醒来的倾向,沈辜思忖地回到前院,假以迟恕庸的名字,让各学子提前下学。 众人都知道沈辜与迟先生同吃同住,再者不信先生是无故不来教导,就都没怀疑这套说辞,十分开心地收拾好笔墨回家去了。 刘玄淮担心地留下,拉住沈辜问先生的状况。 “无碍的,先生不过受寒,与我说休息一日即可。”沈辜拍拍他肩膀,安慰道。 暗自放慢脚步的王苌听到这话,对沈辜冷笑一声后,接着跑走了。 “...抚安,你和王苌之间恩怨易结不易消啊。”刘玄淮抱着书,和沈辜一起注视王苌的背影消失。 “谁说不是呢。”沈辜点头。 二人絮言不多久,刘玄淮便不再待,准备回家多看会儿书。 “玄淮,祝你早日高中啊。” 刘玄淮拱手,“借抚安吉言,早日替天下百姓做事,也是我的大幸。” 关上学堂门,沈辜去小厨房烧了桶水端到院中的石桌上,绞好湿帕,她便进到里室给迟恕庸擦脸。 沈将军除在李家做书童的时日这样安稳地照顾过人,剩下年月几乎都是踩着刀尖活命,她那时什么都不喜欢,只喜欢听李持慎命令去杀人。 战场杀敌的日子倒是磨炼她血性,让她愈发冷硬厉害,却始终没能把她从一个叫李持慎的魔窟里拉出来。 如今给迟恕庸擦脸穿衣,碰到先生柔滑冰凉的脸庞时,沈辜还怔了下,恍如隔世地思考起前世的经历。 她始终不能把十五岁抱她出庙的爱笑郎君,和之后在朝堂上把弄朝政的权臣分开。 她惨死在恩人箭下,有她不会转圜变通,自顾避开所有看清真相的机会的缘故。 迟恕庸也算她的恩人...沈辜把帕子团进手心,盯着男子的脸许久,才移开目光站起来。 她不能重蹈覆辙。 待这具身子养得差不多,练功也有小成的时候,她便离开,再从军也好,考取功名进京也罢,总之要取李持慎项上人头,祭她错付的前世。 未时已过,沈辜把厨房剩下的残羹喝完,拿着棍子上山,寻到一空地,便开始练习基础的功夫。 如今世道安平,江湖事少,摘叶飞刀等传奇在寻常人看来也只存在于话本之中。 沈辜初时习武,也觉得这样。 教她练剑的师傅却用飞檐走壁和实实在在打断树干的一拳,给她纠正了这个错误认知。 沈辜永远记得师傅的一句话:“武者以内劲高低判强弱,真正的高手气不外泄,却内藏打退千军万马之力。” 内劲,多有俗称,百姓更说是“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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