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烟稀少,也不利梁诤的心性涵养。 梁葫芦叹口气,这样下去怎么好。 原本梁二被娇养时,脾性乖戾嚣张,有梁家罩着也无碍。 可现即被赶出京城了,梁诤愈发怪癖难言,口不饶人不说,眼里更时见恶毒之意。 梁葫芦抬头望望空荡的木匾,嗟叹两声,“小兄弟,我何等想你能留下啊。我们小公子就缺个年岁相近的玩伴,你若能来,我便将你奉作三公子都好。” 闻声,沈辜奇怪地瞥了这老仆一眼。 不过她也顺而想起小刘村诸人的排斥,再听这咫尺可触的荣华富贵的许诺,她叹气,真是泥上天里的对比。 “老人家言重了。” 梁葫芦不舍地问:“当真要走吗?” “有缘再见。”沈辜对老人家作揖后,又转过身,对着曾经的李府府门深深弯腰。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为李持慎做冲锋陷阵的棋子,他指点江山,她从不辱命。 可满盘皆输的是她,被嫌恶抛弃的也是她。 她再活一生。 要做局外者,取得盘中棋,杀死执棋人。 “青山白水我在此,李持慎,我们明堂会相见。” 届时,他会是她刀下魂。 沈辜转身离开,走出邦衡街,去寻王老爹,准备回她的狐鬼小山。 而在她身后,梁葫芦把梁诤推出来,老小两人,注视其背影消失在街尾。 “你没给我留下她。” “老朽的错。” “若是在京,我可能会杀了你。”梁诤眉眼俊秀,眼珠却黑沉沉的,如那块被扔掉的旧匾,隐约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二公子,您现在身边只有老朽一人。”梁葫芦低眉顺眼,恭敬道。 “是,”梁诤单薄的胸膛起伏一下又平缓如初,他轻轻笑:“本来我该有两个人。” 梁葫芦沉默。 * 找到王老爹,其时正腆着肚子赤膊剁肉,沈辜上前用零碎的铜板买了二斤肥瘦相间的猪肉,“王老爹,您这活计还有几时?” “不多,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关店,去对街粜米买面。”屠户使的是大把力气,故而穿着薄衫也累得满头汗津津。 沈辜把一挂肉提在手里,笑道:“再有这半时辰,您能挣多少?” 王老爹忙得心烦,小无赖这玩笑的口吻直接激怒了他。 拿着砍骨刀的大手往她威胁地劈砍一下,厉声道:“别跟我这没事拿趣,我没有迟先生那好心。” 被人像丧家犬般驱赶,沈辜也不是第一次,闻言笑而不语,把碎银一把子掏出来,摆在案板上依次码开。 “做什么?!”王老爹瞪眼如牛,满脸惊疑不定。 “王老爹,这些银钱,够抵你这半时辰的收入吗?”沈辜慢悠悠地捡起一粒银,黏在指头递到王老爹眼下,放大给他看。 “这...够是够的。” 不仅够,甚至远远多了。 难道真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果然,“那您这便能把铺子关了,与我去米铺将先生的事情办了罢。” “你急什么,迟先生的事情我一直记得呢。若是疑心我因你而和先生叫板,那你大可不必的。”王老爹还算忠厚,大抵劝了下。 小无赖虽说无耻,可毕竟是迟恕庸的学生,想来会教好的。 他接着又说:“你没爹没娘没教养,这我晓得也怪你。但身上有钱不能随意挥霍,不然就是在先生家中住,日后也没出息。” “王老爹,您还真是快人快语哈。”沈辜被这没爹没娘没教养的话给噎住了,哈哈两声,把银子往前推推:“您也莫为我操心,只是想买些私物,又不识得在哪里,这才央您来带路的。” 王老爹把砍刀往案板上一砸,把手上血水用衣物擦了,“我也不要你钱,只要你日后在先生面前多说些我家王苌的好,我便感恩你了。” “诶诶,那自然。” 沈辜知道事情成了,乐滋滋收好钱。 待关好铺子,二人先去米面铺子买好粮食,米面各三十斤,王老爹瞧着瘦,但将六十斤重物背着,却腰板挺直,仿若无物。 有大力者在侧,更是省了顿驱车装载的钱。 后应沈辜的央求,王老爹带其到成衣铺里购置了四身衣物:两套大小冬衣,两套春夏的。 后又买些茶叶与笔墨纸砚,这才算结束。 不知觉中,酉时也将近了。 王老爹说再不回,便赶不上渡河的船家。 两人方启程回山。 ...... 把米面放进小厨房,王老爹捶着肩头,低语纳罕:“奇了怪,今天村子怎么这样安静?现是下学时候,以往孩子们都大喊大叫地到处跑了。” 沈辜把衣服等物也放好,依言朝前院瞥了瞥。 却见众书案上的笔纸都凌乱不已。 若说是学生下学心切,不想收拾倒合理。 可刘玄淮的矮案上也是如此,那便真是奇特了。 要知玄淮此人,好洁爱净,更别提对那些书啊纸的珍惜宝贝。 这种样子,好似听见什么震撼的消息,众人慌忙跑出学堂一般。 正疑惑间,迟恕庸面目疲累地进来了。 当头望见王老爹,其喜怒难辨的脸难得露出一丝愧意:“王兄,您...” “迟先生!今天村里是怎么了?没闻到烟火味儿不说,人影也都没有了!?” 迟恕庸抿唇,“王兄,您千万承受些。” 他看看沈辜,眼神晦涩。 沈辜不解,上前扶着他,这次没被拒却。 接着,迟恕庸沉声说道:“午时下学时,王苌回家吃饭,但直至下学,都没再回学堂。” “原本以为是贪玩忘时,可半个时辰前,刘大上山砍柴,找到一件带血的鹿皮衣。依样比照,正是王苌今晨穿的。” “将要入冬,山上野兽出没不止,王苌他...” 轰! 霎时间,七尺汉子站立不稳,王老爹粗糙的脸上露出实质性的惊痛神情。 他接连颤声问:“尸体...王苌尸身可找到了?” 迟恕庸缓缓摇头,“村中诸人皆上山去寻了,没见尸身,想来还有一线生机。” 闻言,王老爹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他告辞不及,如头悲痛的公牛般,冲出学堂,上山去了。 “先生...”沈辜思及王苌,那张怒气冲冲的少年面庞清晰无比。 若真被走兽吃掉,她心里也不忍。 于是自告奋勇:“我亦是王苌兄的友人,欲同去寻他!” 迟恕庸只说一句:“跟着村中人,莫独自逞勇。” “是!”沈辜奔到墙边抢起长棍,一溜烟跑进山里。
第8章 上计为攻心 沈辜用长棍挑开前面的荆棘丛,闪身过去。 隔着参天的树木,她还能听见村人们呼喊王苌的声音。 甩了甩棍子,她低头避开垂下的树枝。 听这声的远近,小刘村众人应离她不远,但沈辜也不想去与其汇合。 遭人厌烦讽刺是必定的,还有一个原因,也是她私心想要靠自己找到王苌。 若她以一己之力寻见王苌,获得王家的感谢是其次,主要还能在小刘村诸人面前吐口郁气。 也好渐渐去除掉她的无赖之名,日后在此生活不受过多阻难。 打定了主意,沈辜挑着与大部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狐鬼山深不可测,幸而她身子虽变小,但前世跋山涉水的本领还未忘。 故而一边提防着毒蛇虫蚁的侵扰,一边眼光四射地观察那些树干草叶有无人走的痕迹,也算轻松。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从树隙里洒落的日光越发昏暗,人声也变得嗡嗡嘤嘤的听不大清,沈辜才发觉自己已走进一方奇异而熟悉的地方。 左近似有哗哗流水声,她拨开遮眼的树叶一瞧,正是最初醒来时整理形容的小溪! 走了好些时候,口中干渴,便快步上前捧水喝了大口,而后又掬水抹脸,末了,沈辜便四顾一周,寻找有无人过的痕迹。 这一看,确实给她看出些眉目。 就在她人站着的地方向上,欢腾流淌的溪水平白溅起许多白雪似的水花,再观察那里的地形,分明没有石头阻拦。 若是王苌的尸首在溪中阻挡水势,沈辜站在下游,却未见有血水顺势流来。 若非是人...沈辜双手缓缓握紧长棍,警惕地放轻步子,慢慢地走向上游。 “呜——呜呜——” 待看清那东西的原貌,沈辜匪夷所思地笑了。 她道是什么庞大走兽,原只是一只灰扑扑刚脱离母体的小狼崽。 不过忽然,她听见一阵低微含混的狺狺声,正从背后极具威胁地传来。 沈辜来不及回身,裹挟着血腥气和厚重泥土味儿的灰风便如闪电般扑来,她快身扑到一侧,躲开一击。 回眸再看,是只敞着血淋淋肚皮的灰狼。 探究的目光从灰狼和溪里的狼崽身上转了转,沈辜大概弄清什么事情后,便极力放松身体悄悄后退。 母狼暗金色的利眸始终在盯着她,前肢焦躁地扒了扒泥地。 沈辜退回树林里,借着莽莽绿叶的遮挡,把身形隐匿起来。 母狼潮湿的鼻子向天拱了拱,似乎也在判断她是不是真的离开。 但沈辜看出它已是强弩之末,若不是那只狼崽,它或许早失血过多倒下了。 “呜呜——”小狼崽可怜巴巴地躺在水里,朝艰难走来的母亲呜呜叫。 母狼拖着四肢,勉力走到溪边时,便再也支撑不住似的轰然倒下。 沈辜见此,再三确认了周围没有公狼的存在后,又提着棍子走回溪边。 “呜——”母狼见到人类的身影,喉咙里发出瓮瓮的声音。 沈辜蹲下,伸手探进冰凉的溪水里,撸了把母狼光滑后背。 转眼看见趴在水中只露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小灰狼,咧嘴一笑,捏着后颈把它提起来。 “......呜,”母狼见状,前爪奋力扑腾了两下,却只弄起星点水花。 沈辜勾唇,眼尖地看到母狼扯开的肚皮里埋着什么,探手一摸,拉出半根带着箭头的长箭。 把半根箭摆在水里涮了涮,拿起来仔细看了下,发现正是王苌常背的箭筒里的。 眯起眼睛,沈辜低头望着眼闪泪光的母狼,道:“你拖着烂肚来寻这小东西,想来也不是只完全无可教化的畜生。你今放心把小狼交给我,我替你养大,只要你给我指个方向。听懂的话,尾巴甩向左边。” 她声落,果真瞧见母狼颤巍巍把尾巴甩向左侧。 点点头,沈辜继续道:“伤你的人在何处,你还以尾巴给我指向。” 母狼的尾巴抖得不停,最后指向沈辜身后右侧的小路。 抱着狼崽子起身,沈辜远眺一番,只觉得那条小路好似走过无数遍,细细一想,她兀然笑了:原是通向她那孔山洞,故而这般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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