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过你这回。有我们俩在,还能让你吃了亏去?多走出宅门和书院,肯定能习惯。山长也说,读书不能闭门造车哩。”胡郎君拿书院里老师的话当令牌,拍得胸脯当当响,好一幅大哥罩小弟的气派。 说话间,也不再等付三的回答,胡郎君和王郎君一人一盘,端走了桌案上的菜。他们另寻了一张方桌坐下,还额外点了烤鱼、小酒。 “店里其他菜,也是一绝!”说罢,胡郎君压低声音:“吃酒的事儿,我们三人谁都不要和爷娘提。尤其是付三,你阿娘要是知道我带你饮酒,绝对来我家告状,阿耶肯定罚我抄书哩。” 剩下两人郑重点头,付三的脸都烧红了。他家对他看管很严,平日里就把他关在书房里读书,尤其不喜欢他和街坊邻里的孩子玩耍,生怕宝贝儿子被带坏。因此造成他很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性格。 其实胡、王二位同学,十分热心,为人坦率,从不因他孤僻而远离。付三很想和他们深交,又担心嘴舌笨拙惹人烦,才偷偷一个人来店肆。 萧懿观察三位同学很久,年龄差不多和现代高中生一样。付三嘛,妥妥的社恐人士。社恐在古代是很难见到的,因为封建社会主要以集体经济为主,合作才能生存。小书生应该是被家里人保护得太好了。 三人年纪不大,但心里还是有成算的,绝对没有醉酒。结账时,他们虽皮肤泛红,但眼睛清明、步履轻松,可能他们也怕爷娘混合双打吧。 — 时间如同奔腾到海的流水,让人挽留不及。对于张武来说,更是深有体会。八年在外的兵戎生涯,才换来十天和亲属相聚的日子。一恍惚,探亲假来到了最后一天。唉,下次相见又该是多少年后呢? 堂屋里,张武的阿娘左看看、右摸摸,替儿子收拾返蜀地的行李,带有哽咽后的哀戚:“二郎,你阿嫂纳的新鞋和阿娘制的新衣,都在包袱里。这包是胡饼,路上垫吧肚子。你再好好看看,还缺些啥?” 老妪擤去鼻涕,突然想起什么,起身出去带回两个沉甸甸的坛子,“酱菜带去路上吃吧。有胡瓜和蔓菁,小时候你最爱吃阿娘做的腌菜了。” 张武忍住泪意,接过一个坛子:“阿娘,我带一坛去。山高路远,包袱太重不便赶路。” 老妪还欲劝些什么,但被一旁沉默良久的老叟沙哑地阻止了:“就按二郎说得来。” 说罢,屋里一片寂静,离别最是伤感。 外头阿兄急促的叫喊打破安静:“二弟,有间食肆差人来家里送东西来了,你快出来待客——” 张武暂时压下悲伤,有些疑惑地去了院子。只见食肆见过的年轻郎君,手里推搡着两个木罐给阿兄,阿兄实在推辞不过。 “张郎君,我家店家知道您即将返蜀地,特意遣我送两罐菌菇肉酱来。”方二瞧张武来了,连忙解释缘由。 “店家太多礼了。这怎么好意思?方郎君带回去吧,店家心意某心领了。”张武一想,肯定是特地感谢上次出手的。但上次店家都已免去餐食费用,很不必再客套。 方大听人家要拒收立马急了,关键时刻颇有急智。他弯腰将两罐酱扔在张家院门前,随即撒腿跑远,一边跑还一边解释:“您不收下,我交不了差哩。” “......”张家两兄弟对着两罐肉酱懵了。张武还能说什么呢?人家送上门的心意,那收着呗。 因为张武第二日一早离家远行,张武老娘晚上特意做了蒜泥豕肉和蒸饼子,相比平日算非常豪华的餐食了。席间张大谈及有间食肆送酱的事儿,又把上次阿弟一招儿收服酗酒男的英姿宣扬一番。尽管张家人早已从邻里嘴里听过无数次,但依旧捧场。 “我家二郎就是能干。” “阿弟打小就热心。” 张武被夸得害臊,连忙摆手:“不谈这个。食肆厨丁特别厉害,刚好有肉酱,我们配上蒸饼试试。” “人家送给你路上吃的,别浪费。而且今晚阿娘做了这么多好菜,管够了。”张武大嫂立刻站起身拦住。 “阿嫂,有两罐呢。再说,您和阿娘、阿耶、侄儿们都没去过有间食肆,尝一尝店里手艺。”张武坚持,木塞“噗”地被打开。 荤肉和菌子均匀混杂,完全浸在了油里。张武舀了半碗出来,又掰开两个热乎的蒸饼,往里铺满肉酱再递给上座:“阿耶阿娘,试一下,看口味如何。” 侄儿们不用招呼,半大小子抢吃的比谁都快。一个个在蒸饼里抹上厚厚的酱,张大嘴,一口下去:“阿叔,好吃、好吃!” 菌子肉酱由于浸润在油中,再加上天冷,香气挥发不出来。此刻碰上热腾腾的蒸饼,立刻被激活,毫不保留地融进了蓬松柔软的面饼之中。鲜美的菌子、大块的肉丁,比阿娘做的豕肉更有滋味儿。 “怪不得人家都说有间食肆的菜好!”张武阿耶感叹。 “吃起来不像是豕肉哩,倒像牛羊肉。店家真大方厚道。”张文少有吃牛羊肉的时候,一斤起码几十钱。 “太精贵了,我们略尝个味就够。二郎你收拾起来,自己慢慢吃!”张武老娘看着孙子们一勺一勺地吃,肉疼得很。 第二天太阳刚从东边升起,张武就背着大大的行囊、头也不回地走了。不回头才不会后悔,不回头才看不到亲人的悲痛。 一旦离家的惆怅削减后,回蜀的路程比来时好熬一些,不知是不是有菌子肉酱的缘故。他一路上胡饼蘸肉酱,再配上阿娘的酱菜,吃得挺乐呵的。同行车队好多人觊觎他的酱呢!所以张武吃完就把酱放回包袱,挎在胸前,十分宝贝。 然而酱到了雅州就保不住了...... “张二,你回家一趟怎么变抠搜了?” “就是,特小气了,给我们尝一点都不行吗?” “别和他啰嗦,把罐子抢来,直接打开!” “别别别,别摔坏了!” 张武被七八个三打五粗的爷们团团围住,他极力垫脚,双手高举肉酱罐子,但仍然不管用。有人攀上他的背,擎住他的胳膊,手指眼看就要触碰到罐子。 “咳咳咳。”佯咳声插入进来。 一群人回头见到长官,立即面带忐忑,作鸟兽状原地散开,头都不敢抬地道:“将军!” 来人正是刺史杨明彦及其佐官。由于雅州地处边境,杨明彦本人也是武官出身,也有宣威将军的散官名头,因此时常轻装视察营地。 他身高八尺,英武挺拔,颇为和气:“不必拘谨,本就是休憩时刻。”随即带着一行人离开。 见此,士兵们舒缓一口气,又接着闹起来: “张二,你发什么愣?傻了啊?” “长得真像啊......”张武接着也顾不上像不像的,肉酱都要被抢光了,“别挤!”
第40章 重阳 九月九, 重阳节。 九九归真,一元肇始,古人认为重阳节是吉祥的日子。本朝对重阳节的重视远超前朝, 百官休假一日, 皇宫常有赐宴,或组织登高。去岁圣上就在慈恩寺登塔,君臣共饮菊花酒。 今年据说要在宣武门组织骑射比赛,参加成员仅限五品以上文武官员。也不知道这些官员们是不是正在家里秘密苦练箭术,临时抱佛脚呢。 “像极了公司集体团建,大老板带头玩的那种。”萧懿实名羡慕。 她羡慕的不仅是一日沐休和游玩, 还有福利和过节费!在正月初一、三月三日和九月九日三个节日中, 文武百官可以选择旅游景点去赏景庆节;政府还要给大臣发放过节费,品阶最高可以领取五百贯, 比如本坊的于公。 萧懿昨日已下通知, 九月初九当日做完午食就关店, 下午大家一起游玩去。游玩的地方嘛, 选择曲江准没错。曲江之于长安, 就相当于西湖之于杭州。反正一有节日,市民就爱往东南边跑。人挤人是免不了的, 就是图节日的热闹。 而且, 九月正是菊花盛开的时节, 无论野菊还是培育的菊花,生机盎然。田野山峦里、渌水江边, 其他百花凋零,只有黄花绽放得绚烂, 妆点金灿灿而靓丽的秋。 想到这,她人在食肆, 心思却早飞远到十万八千里:“我也要去秋游!” “女郎,佩带上茱萸。”孙媪拿来绛色香囊,系在萧懿的手臂上,郑重提醒,“无论如何,今日不能拿下。” “阿姆,儿明白。”萧懿捋平衣袖,乖乖点头。插茱萸、带茱萸是重阳节的习俗,据说可以消灾避祸。自从飘零到异时空,她开始信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今日长兴坊的十字街里都格外热闹,往来人群步伐格外轻快。五六名朝气少年郎说说笑笑,从坊门那头直奔食肆。 “小娘子,又见面了!今日店里有什么新鲜吃食呢?”岑洵丝毫不见外,隔得几米远就向柜台上的萧懿招手。 跟在岑洵后头的大多是上次一同来店的学子们,例如裴徵和崔明远。崔明远赘在队伍最后头,他跨过门槛微笑着和萧懿致意。 裴徵和店家见完礼后不小心捕捉到崔明远的嘴边笑意,他微微抬眉,深深地看了崔明远一眼。 “各位郎君来啦!有段时间没见哩。除了其他惯常有的,今日另增重阳特色菜肴可选,”萧懿笑盈盈地和这群大学生见礼,然后介绍新吃食,“例如菊花鱼羊鲜、黄花羹。” “新菜肯定要试的。”岑洵毫不犹豫,“名字取得多好,鱼羊合为鲜”。 “有没有糕?重阳哪能不吃糕呢!”一人插话。 萧懿还没来得及回答,岑洵抢先一步回答: “你忘了?袁大不能吃糕的,避父讳哩。” “哈哈哈哈。” 萧懿“......”大概袁郎君的父亲名字里有同“糕”音节的字,古人的避讳好严谨哦。 几人笑完,十分利索地点完单,还和萧懿说他们吃完要去郊外青华山登高,问能不能让后厨快点。 “然,这些菜不费时,各位郎君稍等。”萧懿拿着点餐牌给到了吴三,除了鱼羊鲜,其他四个菜费不了什么功夫。 有间食肆拿菊花做菜并不是标新立异、开创先河的事儿,古人早就知道菊科植物是能吃的。人们最早把野菊的嫩叶嫩苗当野菜吃,蒲公英就是菊科植物的一种。茁壮成熟的枝叶则拿来入药,主要用于预防瘟疫。 对于菊花的吃法则更加丰富,直接嚼生的,或者做成菊花饼、菊花粥、菊花酒,甚至还有菊花暖锅,传说还是陶渊明发明的哩。 这么一比较,萧懿新开发的菊花鱼羊鲜一点都不稀奇,主要在一“鱼”一羊组成“鲜”的巧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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