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渡笑了起来,黑瞳璀璨而毫无阴霾,声音清亮得一如往昔:“等我把楚凄然救下来,大胜归来,你就把那坛酒开了吧。” “咱们好好喝一晚上,不醉不归,如何?” 山间的夜风太薄凉,衬着芈渡的眼神热烈温柔。 是天道千百年来都不曾触及过的温软。 谢授衣低头笑了笑,指尖捏着草叶的力道却微微一紧:“好,就这么说定了。” 等你大胜归来,我便陪你开那一坛子酒,好好喝一晚上。 只有你我二人。 * 小白龙所言不虚,温槐的确在山下等着芈渡。 他依旧披那身栗红长衫,神态似有纠结,似又惴惴不安,一副满腹心事的模样。 到底还是年轻人,学不会遮掩情绪,那点心思芈渡远远一看就知道了。 她笑了笑,并未急于听温槐说话,反而先把他接到了一念峰的侧院那里。 一念峰侧院风景依旧独佳,平时亦没什么人来,很适合两人谈话。 温槐局促不安地坐在庭院椅子上,看着芈渡呼出一口气,坐下后身体往后一靠,似乎是放松的情态。 温槐:“尊者......” “今日实在太繁忙,倒忘了感谢你,”芈渡先开了口,就好像没看出温槐那忐忑神情似的,“听说你帮了蓬莱宗很多忙,素日便听人讲槐公子深明大义,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温槐惶然间起身连连摆手,口中一叠声道:“尊者谬赞,尊者谬赞。” 要不说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呢。 这孩子脸都被吓红了。 芈渡先反思了一下自己在修仙界的名声是不是真的太凶了,随后才慢悠悠地说:“我知道槐公子今日是来干什么的。” “你想让我出阵时带着你,对吗?” 一语说中温槐的心思,他张了张嘴,随即就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低下头,咬牙道:“是。” 紧接着,他又好像生怕自己太冒犯,赶紧接口道:“尊者,我发誓绝对不会妨碍到您!我只是想,只是想回去看看......” “回去看看什么?” 芈渡这一句话平平淡淡,却给温槐噎得喘不过气来。 药宗的仙人带他离开凡尘世俗,他自小便在长明城长大。长明城夜里那无数盏灯,高塔之上每逢佳节便会燃放的烟花,温槐看过,温槐当然都看过。 可扪心自问,他真的接受得了昔日长明城,如今被战火荼毒的模样吗? 接受得了吗? 见温槐呐呐似的不说话了,芈渡笑一笑,抚走面前石桌上几片落叶:“楚凄然将你送到我这里来,为的就是叫我保你平安。如今长明城虎狼横行危机四伏,你若出了些什么差错,我没法跟你师尊交代。” “更何况,那巫蛊族人本事不小,届时若是开战,我可能顾不上你。” “可......” 温槐踌躇半刻,脸色凄惶,终于在芈渡面前吐露出了自己近一日来辗转反侧的心声:“尊者,长明城,毕竟是我成长的地方。” “长明城陷落,药宗长老们尚且能与您随行帮忙,我身为药圣的亲传弟子,总不能安居于此不管不顾,”他神色哀戚,郑重其事地离开座位,冲芈渡行了一个大礼,“尊者,求您带我一起去。” 这一大礼行得突然,芈渡听见盘在脖间的小白龙窃窃低语:“哎哟,你看看人家,多么心善的好孩子啊。” 芈渡:“......”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做了冷色,语气陡然间凛冽:“起来。” 察觉到尊者语气的变化,温槐咬了咬牙,第一次违抗了尊者的命令。 不过二十的年轻人依旧跪伏在地上,不肯抬头。 他低垂着脑袋,等待芈渡的宣判,却久久没听见镇魔尊者的声音响起。 周遭安静极了,耳畔只有呼呼的山风响,静得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然作响,起伏不定。 半晌,他才听见芈渡的声音缓缓响起,似带了些愠怒之意。 “既然你愿意在此跪着,那便跪上几个时辰吧。” 温槐心里咯噔一声,却见镇魔尊者起身便走,黑色袖子扬起一阵风,转身的动作干脆利落。 小白龙跟着也走,临走前还有些不忍地望了一眼温槐。 欣长的青年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石板上,眼神恳切而悲泣,唇瓣彻底失了血色。 就好像,就好像温槐的心,也跟着落到了谷底。 槐公子低着头,心中剧烈地抽搐疼痛着,只感觉罪恶与羞耻感充斥脑海,压根没脸再抬头恳求镇魔尊者。 所以,他自然也没看见,芈渡伸手极细微地将白龙揽到掌心中,嘴唇微微一动,似在嘱咐什么事情。 * 这一天,有两个消息自蓬莱宗传出。 第一个消息,蓬莱宗集结三宗全力,明日围攻沦陷的长明城。 第二个消息,药宗亲传弟子恳请镇魔尊者带他参战,被罚跪了三个时辰。 第一个消息一经传出立即惊动了整个修仙界,数不清的修士昨夜遭受了巫蛊族的虐杀与血洗,呼喊着支持三宗势力替天行道,从巫蛊族手中抢回长明城。当然,也不乏有人泼凉水,说而今修仙界局势动荡,贸然出兵不是好决策。 一时间消息飞遍四野,谣言惶惶而出。下面的长老提醒芈渡,按照这样的速度,长明城那边很快就会得到信息。 可芈渡并不在乎。 确切来说,她甚至是故意把消息放出去的。 既然巫蛊族盛情邀请芈渡前赴长明城,镇魔尊者又怎么有不赴宴之理呢? 相比第一条消息的轰动四野,第二条就显得有些平淡无奇,甚至称得上有些大惊小怪。 温槐被镇魔尊者罚跪一事也只是在蓬莱宗引起了小小的轰动,那些药宗的长老们忙于筹备明日的突袭围攻,似乎并无空闲安抚槐公子。 温槐在一念峰一直跪到日暮西沉,远远地才走来一个身影。 是柳成霜。 少女腰侧执着剑,神情似乎与以前不一样了些,可温槐也说不上她哪里不一样了。 就好像,现在的柳成霜才是真正的柳成霜,而非从前刻在温槐心中的那个脸谱化的、温润柔美的姑娘。 柳成霜俯下身来,轻轻抽出一条披肩,给温槐披上了。 “温师兄,马上就要入夜了,夜深露重,跟我回去吧,”她叹了口气,婉言劝说道,“尊者性子刚烈,认定的事情从不会反悔......宗门的大家都在等你呢。” 温槐垂了眼睛。 自己被罚跪一事,想必已经传遍了整个蓬莱宗。若非如此,柳成霜也不会听闻讯息,特意跑到一念峰前来接她。 想到这里,他低垂着头,伸手借了柳成霜的力,缓缓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甫一起来,便觉天旋地转,膝盖密密麻麻地刺痛着,好像在被火蚁啃噬,不得安宁。温槐往前踉跄几步,只感觉两条腿好像彻底没了知觉。 柳成霜赶紧往前一步扶住他,眼神里亦是有些惋惜的神情:“温师兄......” “尊者,到底还是没能同意啊......不过也无妨,”温槐眼睛望着地面,口中似若有所思般喃喃道,“也无妨,长明城,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一定是要回去。
第51章 苏惜伤 百年前。 谢授衣走入宗主殿内时, 身量尚且是少年形貌,唯有那一双眸子沉静似水,老成如长辈。 一袭月白长衫笼罩于他身,映着他眼瞳里那点白金光华越发夺目。 他缓步走入长明灵灯大亮的宗主殿, 殿上那端坐着的人尚且阅着古籍, 听见了响动才慢慢抬头。 “师尊。”谢授衣眼中无波无澜, 依着弟子身份行礼。 见谢授衣一副彬彬有礼的亲传大弟子架势,惜伤君反而放下手上的书,笑了起来。 这位修仙界的传奇, 并不想众人想象得那般端方正直。 惜伤君容貌是很俊美的。 那是风流倜傥的、肆无忌惮的俊美, 笑起来的样子就好像陌上风流的少年,一双上挑的桃花眼盛满了纯然的笑意, 完全不像那历尽百载春秋亲手封印妖王的修仙界传奇。 唯有眉间一点朱砂, 和那宗主玄鹤纹的长袍, 才能彰显他的尊贵身份。 他们说, 惜伤君年轻的时候曾在桂花树下吹笛,引来整个蓬莱宗的女弟子围观。 剑境昔日的境主偶尔来拜访时还会打趣, 若是把惜伤君拖到凡间, 肯定也能掷果盈车。 “授衣,此时就你我二人在此, 何必拘于礼数呢?” 惜伤君笑眯眯地望着他,笑道:“瞧瞧你, 长得倒是越来越俊俏了, 怪不得你师弟妹们平时总爱粘着你。” “我来不是为了谈心, 你该知晓的。”谢授衣的语气很薄凉, 而且毫不客气。 这与他平日里做出的尊师重道之相截然不同。 至少,这绝不该是一个弟子对师尊说话的语气。 谢授衣从来就不是惜伤君的弟子, 蓬莱宗大师兄的身份只是为了掩饰。 他是天道轮回在修仙界的载体,是不死不灭的存在。论资历,惜伤君甚至称得上是他的小辈,而且是小好几十辈的那种。 只是近百年来始终以惜伤君首徒自居,让天道也渐渐适应了这种身份,并不打算更改。 果不其然,听见谢授衣的话,惜伤君微微垂眼,面上却还是笑着。 “阿渡近些年真是把你的性子磨软了,”他感叹似地摇摇头,“以你那无情无义的性子,放在从前,肯定不会与我纠缠上这么几句的。” 听见阿渡这两个字,谢授衣抿了抿唇。 他此次前来,还是趁晚宴把芈渡灌醉,待他师妹好端端睡着,才独自而来的。 不然这家伙醒来又要作人,烦得很。 “你特意来寻我,”惜伤君转移了话题,随意地翻几页手中的书,“是为了过些时日的蛊城之战?” “是。” 谢授衣往前一步,眼中白金光华大盛,声音冷漠:“你不能参加那场战役。” “为何?” “你会死。” 少年形貌的天道加重了语气:“你会死在这场战役里,死得彻头彻尾,死得毫无回转之力。” 闻言,惜伤君翻动书页的动作,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他神态仍旧轻飘飘,笑眯眯,就好像完全没听见天道对他未来命运的宣判:“是吗,那我还怪意外的。” 谢授衣眉宇间似乎流露出一些焦急,这份焦急让他此刻看起来才像个孩子,而非披着少年皮囊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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