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不懂我的话吗?你会死在蛊城,你们都会死在蛊城。” “你会死得很惨,连尸骨都找不到,连魂魄都无法入轮回。” “如若你能活下去,以你的修为,待我归位后定能飞升上界,成为三千世界强大的神明之一......” 惜伤君以手拄着脸,笑着打断了谢授衣的话:“那巫蛊族会被剿灭吗?” “......”谢授衣眼神极深极复杂,半晌才动了动嘴唇,似不情愿地说,“会。” “你们的牺牲会换来惨烈的胜利,此后千百年修仙界依旧会赞颂你们的名号。” “这就是了。” “若我的死也将成为修仙界忤逆命运的一环,那我生来也算有价值,”惜伤君语气很轻快,轻快得就好像马上要死的人不是他一样,“死亡如果能阻拦我的脚步,那我也爬不到这般位置来。” 说到这里,苏惜伤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摸着下巴思忖道:“阿渡虽为异世之魂,却对刀法灵术极有天赋,假以时日,必然能与我争锋。阿醇心思细腻,性子倔强,最适合接任我这个位置,诏令全宗。沉烟身份特殊,可只要他尚在正道之中,玄蝎那小崽子就绝不会与正道开战。” “这么算下来,唯一受苦的,竟只剩下你了啊,小天道。” 天道阅历千万年,论年纪能压过一百个惜伤君。 可这句小天道一出口,谢授衣忽然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就是惜伤君的弟子,可以藏于他的羽翼下接受庇护,亦可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安抚与怜惜。 又或者,多年来伪装出来的师徒,早已假戏真做。 在苏惜伤眼中,谢授衣从不曾是那个无情无义审判万物的天道。 他是惜伤君的大弟子,与芈渡他们一般年岁的,尚且稚嫩的少年。 “......”谢授衣低声说,“我说得再多,也拦不住你,是不是?” 惜伤君又笑。 “天道啊天道,什么时候,你也会开始在意别人的生死了?”他走下大殿上首,站在了谢授衣面前,喟叹道,“我死后天下平定,对你而言应是一件喜事啊。” 说着,苏惜伤伸出手去,在少年的脑瓜顶上使劲揉了两下。 “别总是板着个脸,多笑一笑嘛,授衣。” ...... 时光倒流交错,往事如电影开场般层层翻阅,一念峰的夜晚与当年宗主殿的灯光融为一体,恍惚间前去赴战的人再度重叠。 如今早已长大了的,身材修长容貌美丽的谢授衣,平静地站在黑暗里。 居室内太黑,一盏灯也没亮。 芈渡应当是今天累得狠了,又好像在为明日的战斗积蓄体力,难得便早早睡下了。 柔软布料裹挟住女子躯体,她睡得沉,半截白皙小臂露在外边,漆黑如瀑长发有几缕垂落床沿。 这时候,她看着倒不像那叱咤风云无可匹敌的镇魔尊者了。 芈渡穿越而来时才不过十九岁,现在看起来也像是十九岁的容貌。 年轻,安然,不谙世事。 谢授衣就站在她床边,盯着她那张睡得沉沉的脸庞,眼中晦暗与复杂交杂,似乎要编织成一张庞大蛛网,将芈渡整个缠绕于此,再也挣脱不开。 夜半闯入师妹卧室,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师兄该做的事情。 不过,谢授衣也从来不是一个好师兄。 他已经不想当芈渡的好师兄了。 他想从芈渡微张的唇中听见另一个称呼,更亲昵更特别的称呼,足够满足天道所有的七情六欲。 足够平息他,对芈渡不可知未来的隐约惶然与忧虑。 ——毕竟,我说的再多,也拦不住你的,是不是? 这个夜晚很长很深,谢授衣知道,自己现在想干什么都可以,没有人会发现。 他师妹对他也最不设防,堂堂镇魔尊者,连师兄夜半靠近都不会有警戒心,就好像随意把信任交予他人的小动物。 可默了半晌,他只是俯下身,半跪在了芈渡面前。 苍白美丽如明月的青年垂下眼帘,动作轻柔近乎无声地将被子替她拉到脖颈处,随即轻轻地凑到了她额前。 天道在芈渡的额间,留下了一个吻。 那是个极度小心,甚至带着些惴惴不安的吻,落下去时跟一缕风没什么区别。 他的阿渡会回来的。 会平平安安地,带着胜利者的骄傲回来,迎接整个蓬莱宗的欢呼与雀跃。 * 第二天凌晨时分,蓬莱宗尚且沐浴于安宁祥和之中。 偶有早起修习的弟子舒展腰肢,走出住处,打算前去藏书阁借阅一两本图书浏览。 不经意间抬头之时,他才看见—— 那层叠而尚昏沉不明的天幕之中,那蓬莱宗连绵未绝的群山之上,陡然间刺出无数耀目到极点的剑光来。那无数剑光就好像一道道逆转直奔天空的流星,连尾翼都带着灵力震动的锋芒,直冲九重云霄之上! 黎明之际明暗不分的天穹,转瞬间就被这一道道剑光照亮。 就好像黑夜尽头的破晓辉光。 每一束辉光,都是一位长老级别的修士。 也只有长老级别的修士,有资格参与即将打响的战役。 而无数剑光所组成的天穹异象惊动了无数弟子,大家都纷纷从居处中跑出来,仰头惊叹着修仙界罕见的一幕。尽管他们有些人并不知道,这万丈天光的异象并不代表着祥瑞,而代表着修仙界再度弥漫起来的熊熊硝烟。 宗主殿内,叶醇同样拖着长长的宗主华袍,立在那窗子前,静静观赏天幕上的壮观场景。 万丈剑光如同四散的烈阳,照亮了他的容貌,亦映出了他眼中的忧虑。 他身上依旧缠着绷带,半黑半白的长发四散,似乎并没有完全恢复到最佳状态。 确切来说,叶醇的确是强撑着起来,只为于师姐前赴战场之际把持宗门大事。 “凌晨啊......” 叶宗主倚在旁边的柱子上,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 “这么早离开,是害怕被人送别,还是害怕与人送别呢,师姐?”
第52章 长明城 楚凄然分不清现在到底是昼夜还是晨昏, 也分不清自己到底被困了多长时间。 毕竟,妖王的封印之地密闭性很好,是看不见天光的。 昔日囚困妖魔的地方,如今倒成了囚困他这个守阵人的地方。 或许是一分钟?是一小时?是一夜? 他不得而知。 楚凄然只知道, 扯他过来的绷带人已经跟穷奇, 交谈了很长时间。 长到他三番五次因为剧烈疼痛而抽搐着晕过去, 又接连几次抽搐着醒过来。 醒过来时,眼前仍旧是红光。 满室封存法阵的红光。 “真是稀奇,”穷奇低头俯视着满身血迹的他, 语气不知是惋惜还是鄙夷, “看守我的家伙竟然变成了这么一个小崽子,你们药宗的人都死光了吗?” “药宗的人没死光, 不过楚家的人可快死光了, ”绷带人斜睨楚凄然一眼, 轻飘飘地笑道, “那帮没脑子的废物杀得太干净,幸好中途还留了一个......不然, 连让你破封的机会都没有。” “那还真是, ”穷奇饶有兴致地动了动爪子,森然嘻嘻地笑道, “还真是天助我也。” 随即,那妖王话锋一转, 眯起眼睛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呲牙咧嘴地乐道:“不过, 老东西, 你动作可得快点了。” “追杀你的人,可到了。” 楚凄然低着头听得真真切切, 妖王穷奇的语气里没有恐惧也没有责难,反而充斥着一股子看好戏的意味,还隐隐透着兴奋与期待之情。就好像一个喜欢看木偶剧的孩子,终于听见了幕布拉开时的声响。 穷奇话音未落,一股极细微的震颤忽然从石壁地板之上传来,如同一场小型的地震。 这震颤似感觉并不明显,落到实处时却连整个叠加法阵都在晃动。 血红光芒摇晃颤抖,法阵旋转更迭不休如同最牢不可破的囚笼,那穷奇皮毛触及法阵便被血淋淋炙烤出烧焦痕迹,可它似乎并不在意,甚至早已习惯了这种小打小闹的疼痛。 在场的人都知道,那是庞大灵力波动降落于此所带来的震颤。 绷带人回头,眯起眼睛时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戒备封锁的密室石壁,穿透时间与空间的距离,直勾勾地“看”到了长明城上空的现状。 昔日明亮繁华的巨大城池被滚滚浓雾包裹,城中街道黯淡无光,吸入浓雾变成傀儡的药宗修士们摇摇晃晃地在地上晃荡,长明高塔周围的侍卫面无表情如同僵尸,死死守卫在如今已成为魔窟的高塔之前。整座城池都好像沦陷入了末日的降临一般,死气沉沉恍如坟墓。 高空俯视而去,只能看见这座城池被毒雾包裹,如同迷雾陷阱,伺机扑杀。 而药宗谷地之上那阴沉翻滚的乌云中,赫然万千光华齐齐大作。 就好像有一道烈阳突破浓雾封锁,炸裂开晃眼的焰来。 无数飘摇的白影与黑影,自厚重云层中显现而来,刀光剑影反射着白昼的冷光。 有浑身缭绕黑烟的魔修,有手执剑刃面容冷肃的剑修,亦有站在后方随时支援的医修。 数百位长老级别的修士齐聚长明城上空,偌大的药宗峡谷之上只能看见那些悬空而立的修士身影,或白或青或黑的衣衫在风里猎猎地摇动,一瞬间好像连烈风都有了声响,有了形状。 可即便如此之多的修仙者聚拢于此处之中,长明城上空依旧是寂静的、沉默的。 唯有成千上万倍放大的灵力威压如泰山轰顶般赫然砸在那毒雾包裹之中的长明城,硬生生将那肆无忌惮的紫黑毒雾都砸出了收敛的趋势。整个长明城都在颤抖,街道上漫无边际飘忽的傀儡们发出凄惨的嚎叫声,随即骨骼变形,被迫跪倒在地。 如果仅仅是这些修士,恐怕还做不到这种程度。 可天穹上悬空而立的,不仅只有这些长老级别的修士。 还有黑发紫眸的魔尊,与白衣翩然的剑尊。 玄蝎与风临深立于对侧,两人就好像闹别扭似的死活不肯站在一处,中间隔了几米的距离。 可纵然如此,这两位身旁依旧空出了好大一块空位。 没人胆敢立于这两位大能的身旁。 一旦动起真格的来,风临深轻描淡写的一道剑气,也能把人五脏六腑冻裂迸血。 高塔之下,密室中的绷带人眉毛似乎一挑,面对数百修士围攻逼迫依旧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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