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之后,他们觉得曹夫人的病重内有蹊跷,很大可能是节度使府上内斗的结果,而李方靖作为李衡曾经的嫡长子,身份终究是不同的,倘若能够挑唆起他对父亲的仇恨,备不住什么时候这颗棋子就能用上…… 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李三郎想要使人去拿这青衫文士的侍从,话将将要出口的时候,却又停住。 凝神思忖一会儿,他心里边忽的冒出来一个主意,叫了押送他过来的李方靖府上的人来:“带他来的时候,闹的可大吗?有没有惊动旁人?” 那人道:“我们太太说了,事关重大,尘埃落定之前不好宣扬出去的,前头有人领路,后边有人压阵,再找了个年轻小厮扶着他上了轿,一路往这边来,即便左右府上有人瞧见,也当是客人辞别,不会多想。” 李三郎脑海里涌现出的原就是刹那灵光,本也没想过真的能够达成,此刻听闻那位钱氏堂嫂须臾之间竟将此事处置的如此妥当,惊叹钦佩之余,倒是真的明了了娶妻娶贤的好处。 大哥是愚钝了一点,但是大嫂硬是补足了啊! 使人在这儿押着那青衫文士,他亲自去拜见父亲,得到允许进门之后,却不急着说细作之事,而是说:“儿子觉得,如今府上有些公务往来少了核验这一关。” 李三郎的语气有些小心:“譬如方才,父亲下令叫儿子去审理此案,儿子便直接去了,道一声之后,牢狱那边就开了门,虽说儿子并没有吃里扒外的心思,但是行事的程序不够严密,日后难免会出纰漏。” 李元达略有些诧异,继而失笑,神色赞许的点点头:“你说的很是。” 然后马上吩咐亲信:“将三公子的话转述给许先生,请他尽快拿一个章程出来。” 李三郎有些赧然:“您不觉得儿子小题大做就好。”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小心谨慎无坏处。” 李元达如是点评一句,又道:“细作审的怎么样了?” 李三郎随即郑重起来,先将细作交待的东西说了,然后试探着道:“我有个想法,此人的性命如今就握在我们手里,朝廷可以以他作为细作,我们是否也能够通过他,反过来给朝廷设套?” 他补充了两个细节:“儿子已经问了,他今次并没有同党同行,只几个照顾日常起居的仆人,却都是自家带的,而堂嫂行事谨慎,当机立断,并没有知道他已经被擒。” 李元达不由得笑了起来。 “傻孩子,”他说:“表面上的顺服不代表真的顺服,他现在肯全然招供是一回事,帮你去给朝廷设套,就是另一回事了。” 李三郎怔住了:“您是说,他其实利用了我的粗心大意,反过来把我给骗了?” 李元达笑着摇头:“我是说,他未必敢跟你合谋算计朝廷。” 他提点了一句:“你自己不是也说了,他这回到南都,只有几个家仆随行?” 李三郎瞬间了然,面露懊恼之色:“他的家小都不在这儿,招供是一回事,反咬朝廷一口,就是另一回事了。为了那些人,他也不敢反水。” 其实还是有办法的,李元达心想。 只是他没有告诉李三郎。 十来岁大的少年,能想到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 李元达想到此处,便也就存了几分教导的心思,又问他:“除此之外,此行还有什么收获吗?” 李三郎听罢,却有些短暂的踯躅,迟疑之后,徐徐开口:“儿子觉得,世间万事都是学问,读书是学问,做人是学问,为人处世的学问,审讯也是一门学问。” 他将自己的心理活动讲了出来:“往牢狱去的时候,起初我是想自己去审问的,然而世林,也就是我的表哥却说,我从来没真的审过人,不谙此道,而那人既是细作,想来或多或少接受过相关的教导,我若是亲身上阵,反而容易露怯,不如将想问的告知狱中老吏,由他来替我问……” 李元达听得颔首,又问:“还有别的想法吗?” 李三郎自以为不惹人注意的看了他一眼,想从父亲脸上感知他此刻的心绪,然而却失败了。 略一踌躇,他还是大着胆子说了出来:“我觉得,相关的事情就要交给擅长的人去处理,人不可能精通百道,但却可以驭使精通百道的人,只要有用人之明和识人之敏,则天下万事都可迎刃而解。” 李元达含笑看着他:“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要是能再坚定一点,就更好了。” 李三郎原先其实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没成想却得到了父亲的褒赞,少年的脸霎时间热气上涌,随之微红。 李元达却已经有了决断:“你的表哥说话有些条理,你还年轻,身边正该有些这样的人才是。他有官身吗?” 李三郎低头道:“捐了一个从七品的杂官。” 李元达便拍板道:“给他升三级,到正六品。毕竟是你身边的人,出去办事,官位高一些,不至于叫人轻看了。” 李三郎有些兴奋的道:“儿子在此替表哥谢过父亲了!” 李元达领受了他的感激,转而吩咐亲信:“告诉明仙,以后给他姨娘加五成的月例,这是儿子给她挣的体面,她受之无愧。” 李三郎原本稍稍醺然的脸色,就在这时候彻底涨红了起来。 表哥升官,他当然是高兴的,但是跟母亲所能得到的荣耀相比,他更渴求的终究还是后者。 谁没有孝义之心呢。 少年在那儿心头滚烫,踌躇满志的时候,李元达已经起身:“走,我去见一见那个细作。” 李三郎赶紧快步跟上,又有些疑惑。 倘若是从前,他一定是不敢问的,然而今时今日,他看出父亲存了指点他的意思,便也就大胆的问了出来。 “您不是说从他身上无法再得到什么了吗?” 李元达头也没回:“我说的是你,却不是我。” …… 牢狱阴冷,终年不见天日。 那青衫文士本就穿得不算厚重,在此被羁押的时间稍久一些,脸颊上都开始透出青紫来。 审讯结束,他原本以为自己即将迎来最后的命运,没成想在牢房里等待了约莫两刻钟之后,却见到了南都节度使李衡本人,并之前在侧旁听审讯过程的那个少年。 他为此有些不安,还有些细微的惶恐。 因为自己所知道的,他的确都已经招了出来。 正迟疑间,却见那身量高大的中年男子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他面前,徐徐开口:“我打算请先生为我助益,行反间计,不知先生是想生,还是想死?” 李三郎微觉诧异的看了父亲一眼。 之前,不是已经否定了这个计划吗? 青衫文士神情亦是苦涩:“节度使须知我乃至只身前来,此时父母家小俱在北方,先前招供的那些算是无伤大雅,可若是与你们联手行反间之事,一旦事露,不说是三族俱灭,全家老小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啊!” 他并不曾被佩戴枷锁,满面萧瑟,此时不由得拱手见礼:“事到如今,鄙人但求一死。” 李元达听罢,却是莞尔一笑,连带着他身上大氅的皮毛,好像都随之柔和了起来:“先生的任务,无非是挑唆起我那侄儿的仇恨之心——朝廷要这份仇恨之心做什么呢?总不能是指望哪一天他扑到我面前去把我给杀了吧?” 他神色轻快的往后一倚,顺势靠在椅背上:“他有同胞所出的妹妹,他已经成婚,很快或许就会有自己的亲生骨肉,如今他再不济,也比世间大多数人体面,他不可能为了泄愤抛弃一切,孤注一掷要杀死我,不是吗?” 那青衫文士不懂他想做什么,但却明白他说的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略有些无措的点了下头:“这,确实如此……” 李元达便微笑起来,抚摸着拇指上的扳指,徐徐道:“我来告诉你,朝廷会怎么做吧。” “他们会使人来劝降,告诉我那个被剥夺了节度使继承人身份的侄子,你从你亲生父亲那里得不到的东西,我们可以给你。来日南都城破,为抚恤李氏旧部和南都百姓,朝廷会册定你为新的节度使,这很合理,是吧?” “当然,你要得到一些东西,就要付出一些东西,譬如说以节度使亲侄的身份接收一些北方来人,亦或者是探听一些消息,这不过分吧?” 那青衫文士沉默了很久,终于道:“您希望我帮您做些什么?” 李元达目光和煦:“除非决战来临,又或者紧要关头,否则,我不会动用你的。放心吧,即便此事泄露出去,彼时南都的军队也该已经占领了天子行在,我言出必践,保你家小平安,决不食言。” 又是一阵沉默。 那青衫文士忽的问:“您不怕我假意应承,被您放走之后又出卖您吗?” 李元达略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人作死总要图点什么吧?我又不是把你当成日常往来的细作用,只是最后关头的一点小小保障,你为什么要出卖我呢?” “为了朝廷败落之后,我杀你全家吗?” 青衫文士苦笑着道:“您说的很对。” 李元达便笑着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我就不远送了。侄儿那边的事情,都不必经过他,由我那侄媳妇全权处置,至于具体如何行事,你且同三郎和侄媳妇一处商定吧。” 青衫文士回想这一日的惊心动魄,由何而始,不由得心悦诚服道:“钱太太果决聪敏,世间少有,李氏得一佳妇。” 李元达哈哈大笑:“很是,这句夸赞我便笑纳了!” 青衫文士于是起身,郑重其事的向他行了一礼:“节度使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叫我投向南都,但您却没有那么做,为此,在下要谢过您!” 叫他投诚,有什么难的? 设个局叫朝廷误会他已经投诚,则他全家老小必死,届时再真真假假劝降,逼上梁山,又当如何? 李元达坦然的领受了他的谢意:“我不做那种事。” 同时吩咐李三郎:“送这位先生到你堂兄那儿去,他们一见如故,还有很多话要说。” 年轻的李三郎此时还很稚嫩,作为节度使府上的公子,虽然也有几位先生正经的教他读书习武,但是就政治手腕来说,他根本都还没有入门。 此时听父亲一席话便将此人转成了己方的心腹,他大为震动,口中恭敬应下,眸底难掩澎湃之情。 李元达见状,却只是告诉他:“三郎,世间有形之物外,还有无形之势。你是我的儿子,是南都节度使之子,本部兵强马壮,天下皆知,你要学会借自家的势。” 劝降这青衫文士的过程难吗? 一点也不。 且李元达本也不是真心的很需要一个细作,只是想以此作为教学展示教导儿子罢了。 那为什么这次的劝降能够这么顺利的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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