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贪心的,阿奚也是。他得了她一个笑一句夸奖,便忍不住得意忘形,试探着摸索着想要更多来自她的偏爱,原以为她的温柔如海一般无际无垠,却只是在浅滩处行了几步便踢到了铁板。 他嘴角的甜笑还未消下去便就这样狼狈地挂着,心底隐约有些失落: “……不碍事。” 他沉默着一勺接一勺地喂,看她吃自己煮的东西,那股沉甸甸的满足感却失了大半。 盛婳也有些心不在焉,今夜想到祁歇,思绪就像开了闸似的,怎么也止不住,她不免开始想: 他上次的伤好全了吗?这几天筹备登基大典时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遇到老臣的刁难?不知道他穿上龙袍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这样想着,她偏了一下头,没有注意到阿奚的勺子已经伸了过来,正好戳在她的唇角。 唇边顿时沾上了一点粘稠的羹汤,在烛光下映出晶莹的、诱人的水光。 阿奚喉结滚动一瞬。突然间,一股没来由的渴望混杂着燥热开始掻挠起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或许夜晚总是容易叫人冲动,他像被蛊惑了似的,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衣襟里放着的帕子,反而伸出手指,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狎昵拭去那点水迹。 “殿下这被虫咬的伤可还疼?” 吃过东西,盛婳反而不困了,此时听到阿奚的声音,她终于回过神来,神志清明地对上他的眼睛时,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一丝诡异的气氛。 阿奚这眼神怎么看着不太对劲…… 也不怪盛婳异于平常的敏锐,实在是他的眼神太深太沉,仿佛其间燃着一团越烧越旺的暗火,正要迫不及待地将她吞没,明显到她难以忽略。 被烫到似的,盛婳心尖一跳,迟钝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勉强转过弯来。 她拂开他的手指,带着点逃避的意味偏开他的目光: “不、不疼了。” “殿下,”察觉到她的逃离,阿奚眸光一黯,呼吸却急促起来,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问道: “您白日里见了太子,他可有向您说起什么?” 对于司无咎,他竟是连“主子”都不叫了。 盛婳盯着某处虚空,一股由他身上传来的热意从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开始蔓延,她此时只想逃离这个熟悉的房间,没有答话。 阿奚深吸一口气,忍受不了她这样沉默而无声的抗拒,突然大着胆子掰过她的身体: “殿下!您看着我……我知道,您迫于无奈,不日就要嫁到芾绪国去,只是您在走之时,能不能、能不能把我也带上?” 盛婳先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尔后又被他哀求的言语惊得语无伦次: “谁谁谁说我要嫁那边去了!” 阿奚闻言一呆:“你……你没有妥协?” 那傍晚她见完司无咎出来时,还是那样一副沉重的样子……他知道芾绪国强过天韶太多,也清楚司无咎掩藏在温润外表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本性,因此见到那副情状时,他还以为盛婳这是对这桩身不由己的婚事生出了悲切之意,才那样消沉。 “我没答应他。”盛婳鼻音又上来了,嘟囔道:“我要成婚的人又不是他……” 阿奚敏锐地察觉到她话里有话,眸光微滞:“那是谁?” 盛婳想着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迎着阿奚紧张的目光,她隐约确定了什么,带着宣判一般决绝的口吻道: “我准备嫁给崔树旌。” “咣当——” 话音刚落,门口忽然传来一声震响! 沉重的雕花木门猛地撞在窗柩上,仿佛在宣泄着什么怒意。 被这动静吸引,盛婳和阿奚同时望去,先是看到天际浓稠如墨的乌云里攒动着紫色的闪电,似乎在酝酿着蓄势待发。 雷声轰鸣,暴雨如注。 门外站着一个孤寂的人影。 他被雨淋了一身,往日高束的墨发此时湿漉漉地往下滴水,眼睫、面庞、下颌都沾上了雨珠,墨蓝的衣袍衬得他面上阴沉如水。 祁歇眼眸晦暗地盯着此时亲密无间的两人,手里死死攥着一个信封。 ——那里面是阿奚下午传进宫中的讯息:司无咎准备向盛婳提亲。 阿奚见状有些心虚,他下午传讯时,未曾料到盛婳根本没有答应司无咎,也不知道祁歇会不会发觉是他。 “出去。” 祁歇哑声道,鹰隼般的目光直直射向阿奚,仿佛在看着一具了无声息的尸体。 从未见过那样骇人至极的眼神,哪怕是从前在芾绪国摸爬滚打、见惯贵族残忍行径的阿奚也不得不震住,反应过来后,难言的寒意攀上他的脊背。 这一刻,他觉得此时的祁歇不像是盛婳随手在路边捡来的弃犬,而是一匹撕开伪装、露出獠牙的嗜血的狼。 阿奚突然惶恐至极,装着燕窝羹的小盅都没有来得及拿,便狼狈地退了出去。 盛婳也从方才的愣神中惊醒,看着祁歇一步一个洇湿地板的脚印,像黑暗神龛里沉默的雕像顷刻间活了过来,一点点向她靠近,浑身上下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一阵莫名而来的警觉攫住盛婳的神经,她抱紧被褥,扯动嘴角干笑道: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还……还那么大动静……”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捉奸的。盛婳暗自腹诽。 她猜祁歇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心情不好才会这样。 谁知听到她这句话,祁歇却是久违地低笑一声,唇齿间溢出的声息宛若情人深情脉脉地低语: “我再不来,可能阿婳嫁人了我都不知道。” 他忙到现在,接到这封密信时,还以为盛婳受到芾绪国的胁迫,放下手头上的事赶过来,听到的却是她要嫁给崔树旌的消息。 她主动的、在清醒状态下说的“我准备嫁给崔树旌”。 她那夜醉酒在崔树旌面前说过的话,祁歇以为都会和那个吻一样,在她的记忆里变成一片空白,却没想到在他还怀抱着侥幸时,她却给予了他明明白白的一击:原来她那夜说出来的话,都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是真的想嫁给崔树旌。 难怪崔树旌一刻都不愿意等,今早便托崔淮向他求一个赐婚的恩典。 祁歇从没有像此刻这般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被人无意中戏耍得团团转、悲喜都不能自控的困兽。 他原本以为,他和他的阿婳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以姐弟的名义相互扶持着开创她口中的盛世——他空置后宫,做一个好皇帝,她身边也无人,潇潇洒洒一身轻,他们就这样以另一种隐晦的形式白头到老,只有彼此最懂对方的喜怒哀乐,冷的时候互相汲取对方身上的暖意,难的时候相携着共渡难关,也不会经历分分合合。 只要他们永远做彼此的唯一,他就可以抱着那点可怜的空妄的幻想了此余生。 如果她身边一定要有一个人陪着,那个人只能是他,不能有别人。 在他能真正与她并肩而立之前,祁歇反复告诉自己,要忍,忍到她肯将自己当做一个可以保护她的男人,为她遮风挡雨,做她的无可替代。 他会耐心等着她的开窍,哪怕她一辈子也察觉不到他隐晦的爱意,他也甘愿就这样守着她。 而现在,她却想抛下他,奔往另一个人的怀抱里,成为另一个人的妻子。 祁歇发现自己做不到袖手旁观。 只有彼此不好吗?他知道他的想法很自私,也没有立场提出这样的要求。可他就是不能容忍她嫁给别人,从此以后只对着那个人笑,她的生活被另一个人侵占,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夫君,再分不出旁的空隙注意他,给他温暖。 原本他就不满足于她越来越少的关心和越来越放开的手,他无法想象当她拥有一个新的家庭时,他和她的距离会被隔得有多远。 他也无法忍受将来会有另一个人抱着她、亲吻她,与她做尽一切亲密之事。 ——他绝对会忍不住做出手刃她的驸马这件事,哪怕那个人很可能是他的堂兄。 受母亲影响,祁歇自小亲缘意识淡薄,并不觉得做出这样的事需要经过道德那一关。 他只是怕他做出错事之后,隐藏在骨子里的杀戮之心再也无法克制,他会一个接一个杀光所有靠近她觊觎她的人,而盛婳发现之后会彻底失望,继而永远离开他,再也不想见到他。 所以他绝对、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 他不允许。 祁歇难得亲昵的口吻让盛婳莫名有些汗毛倒竖,她看他隐隐透露着癫狂的神色,咽了咽口水: “你都听到了?” 祁歇没有说话,只是捏着信的指骨发白微颤,心下闪过一丝嘲讽: 他要是没听到,她是不是要等到成婚的前一夜才肯让他知晓? 祁歇其实知道,不会有这种事情的发生。她的婚事目前由他掌控,她想嫁谁都必须要经过他这一关,是她自己亲手把这项权力交到他手上,那便怨不得他干涉。 他更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很不理智,很不正常,那道名为克制的心墙已经轰然倒塌,倾泄出里面积攒了两辈子的、关于她的情和欲。 他想把她藏起来,藏到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的地方,连他也一起关进去,他们就在一个囚笼里守着对方,四肢交缠,直到血肉腐烂,白骨交叠,若干年后一起化作飞灰,消散在天地间。 可他不能这么做,只能复又死死压制住澎湃而无望的心绪,这股胸腔里的空气被浪潮般的妒意疯狂挤压、让他额角青筋暴起的窒息感令他痛苦万分,迫切地想要寻找一个宣泄口。 盛婳也注意到他手中的东西,凑过去拽住他的袖角,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拿到了那团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的信纸。 上面已经被雨水浸湿,盛婳横看竖看没看明白写得是什么,她猜测这可能是今晚祁歇爆发的导火索,虚心求教: “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想挑拨你和我之间的关系?” “阿婳不如说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祁歇忽地弯下腰,一双黑沉的眼睛紧紧盯住她的脸,那里面幽深得像一片雾海,对视时甚至会生出一种会被整个吞没的错觉。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3 首页 上一页 56 57 58 59 60 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