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臣笃跟盛婳简单交谈了几句,复又走进了堂中。 傅裘已经速度极快地消化完覃臣笃指定的内容,这才抬眼看向老师走过来的方向。 下一瞬却直直撞进不远处一双浅笑吟吟的眸子里。 傅裘愣怔片刻,随即耳尖可疑地红了红。 不知是怕覃臣笃发现他走神,还是怕盛婳继续用那种揶揄的目光望过来,傅裘转过头,勉强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书卷上。 一颗洁白的雪粒不知何时被风吹到了书案上,傅裘垂眼看着,心却有些静不下来。 盛婳看着他那副羞窘的模样,笑意更深: 总觉得这个时期的傅裘格外好玩啊…… 一阵醒神的凉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最近被柳扬棠步步紧逼到蒙昧的心突然一瞬间拨开云雾: 要想“寻花问柳”,还是得“勾搭”一些侵略性不那么强的少年才好。 眼前的傅裘就很合适。 / “卯时,殿下去了城门口送别崔小将军,临别时……两人也有了面贴面的接触。属下探听到芾绪国小公主询问殿下去不去玉音楼,殿下似乎方才经历过离别,心有戚戚,并无应答……转头去了国子府,找了前些日子救济的乞丐。” “那人身份属下已查明,乃是风蕲四溪县县令傅永耿之子傅逑,只是现在化名傅裘,为覃大人的关门弟子,据说……是殿下引荐的。” 暗卫禀报完就熟练地退出了殿外,留任顺一人眼神乱飘、忐忑不安地守在原地。 坐在龙椅上的天子神情晦暗不明,不知被暗卫方才的这段话中哪几个字眼触动了心神,一双眼眸里带着利刃般的冷意。 “面贴面”“心有戚戚”“引荐”几个字如同浇上了火油点燃的棉团,把祁歇的每根神经烧灼得产生连日来已经变得麻木而难堪的痛意。 尤其是当联想到傅裘与他相似的经历:同样是被捡回来,同样得她亲手拂去灰尘的关心,同样得她引荐德高望重的老师……祁歇就感觉嘴中好似弥漫起了强烈的苦涩的铁锈味,如同无形中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胸腔里,将整颗心狠狠掼了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探听到的见闻都没有今日这般让他产生如此恐慌的情绪: 他是不是真的要失去阿婳了? 她身边有了那么多人,他会至此从她的生命中淡去…… 不,绝对不行。 心间四窜的阴鸷戾气仿佛怪物失去了束缚,几欲冲出樊笼,却又无处可去,不知该如何发泄。 祁歇的视线在这空荡荡的大殿内无助地搜寻,只对着在场唯一的活人任顺,又像是在喃喃臆语着: “她为何要将我抛开,去寻其他人……你说,她是不是彻底厌烦我了?” 任顺慢慢抬头,只见上首的年轻帝王第一次露出了如同被抛弃的稚子般惶然无措的眼神,是有别于这些时日阴戾的反应。 发觉这是个让祁歇听进意见的好机会,任顺斟酌片刻,说出了自己思考了几天的对策: “陛下,何不试着向公主示个弱呢?” 让帝王示弱,无异于让其弯下骄傲的脖颈,将软肋露出来任人鱼肉,在祁歇还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公主府伴读时,任顺或许早就说出了自己的见解,现下却需要很大的勇气。 也是实在受不了这殿内时不时泛起的冷意,顶着上首意味不明的目光,任顺接着道: “殿下的心思小人猜不透,也不敢猜。为今之计,只有您亲自试验才知深浅。”任顺循循善诱道: “两日后就是冬至。等殿下来了,您就装个病,试探一下她对您还有无挂念之意,如果有,那是最好。如果没……如果少了,您就反省一下近日来的表现,找出最惹她生气的一点,向她诚恳地道个歉。依属下对公主的了解,她最是心软,没准你们这次敞开了谈,解开了芥蒂,她就会和你回到从前相处的时候。” 她最生气的一点……? 祁歇自嘲地想,她最生气的一点,不就是他喜欢上她了么?这要他如何改得掉? 任顺一见祁歇的神色就知道他钻了牛角尖,忍不住硬着头皮暗示道: “您可以不改,但可以装作改了……” 祁歇沉思着,听到这话,叩着桌面的指节猛地一顿。 半晌,任顺终于听到这些天以来祁歇第一句带了浅淡温度的话: “有理。” 任顺可算松了口气,早知道这位爷这么好哄,他早该说出来的,这下只求两人快快和好,别折腾他这个老人了。 孰料下一瞬,祁歇又对他吩咐道: “给我备一桶冰水。” 任顺汗毛竖立,一股不详的预感悄悄爬上心尖,他一字一顿艰难道: “陛下这是……” “装病。” 任顺险些两眼一黑栽倒下去:这哪里是装病?分明是要让自个大病!这寒冬腊月数九寒天的还去洗冰水,这身体不严重亏损才怪! 他笑比哭难看,以商量的语气道: “陛下不妨给自己扑点胭脂,装作……” 祁歇沉沉的目光径直望过来:“要装就要装得像,快去,别废话。” 任顺只能把到嘴边的计策咽下去,一脸憋屈地出了殿门。 望着外面苍茫的雪色,他心累地叹了口气: 这差事他是一天也干不下去了!
第70章 和好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冬至这天。 冬至大如年, 在天韶国,即使皇位上的人换了一轮,出了百日的忌讳,还是照样可以举办一些规模简素的宫宴。 朔风呼啸, 红檐覆雪, 温暖的大殿里烧着地龙, 灯火通明,设了桌案,摆上热气腾腾的娇耳、馄饨和酒酿汤圆以及各类开胃的小吃, 云衫侍女候在一旁。 “阿婳, 这里的东西好像没咱们府里的好吃……这么久了,我们还等吗?” 司浔茵好不容易咽下一块糕点, 随即凑到盛婳身边小声道。 也无怪乎她声音这么小, 这实在是司浔茵见过最冷清的宴会。偌大的殿内只有她和盛婳, 还有四周一群闷声不吭的侍从, 在这样沉寂的氛围下,一向话唠的她都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你要是饿了就先吃。” 司浔茵却很礼貌地摇摇头:“这里好歹是皇宫, 还是得等主位的人到了才能吃主食。” “那再等会儿, 应该很快就到了。” 盛婳安抚了一下司浔茵,但也有些心神不宁, 频频朝殿门口的方向看去。 祁歇做事从不迟到,今日却久久没有现身,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她直觉不太对劲, 招手唤来一个侍女, 问:“邓公公在不在?” 侍女答:“邓公公常伴圣驾, 奴婢不知。” 意思是连圣上都不知道去哪了,更别提邓公公。 盛婳心下微沉, 把司浔茵从座位上提溜起来:“我们走。” 司浔茵嘴里还在嚼巴着东西,倒是方才盛婳问过的侍女见状,急急忙忙拦住她道: “殿下这是要去哪?任……” 她连忙止住了话头。 盛婳却异常敏锐:“任顺说了什么?” 侍女咬了咬唇,唯唯诺诺道:“……任侍长吩咐奴婢在这里守着公主,让您莫要离开。” 察觉到盛婳探究的目光,侍女低下头道:“殿下见谅。” 说这话时,侍女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装得像不像。 半晌,盛婳轻笑一声,放开了司浔茵的衣领:“行,我等。” 被盛婳眼神一扫,司浔茵一声哀嚎卡在喉咙里,只好委委屈屈地坐回原位。 如此配合的盛婳倒叫侍女有些猝不及防,她面上不显,心下却更加慌了神: 难道她刚刚拦得太过了?任侍长分明说,要让她做出一副强装镇定欲盖弥彰的模样,务必要让公主体察到事情的严重性,进而她再假作拦截实则放走啊! 侍女退至一边,一时间急得只想跺脚。 见盛婳没有注意到她,她思虑片刻,悄悄退出了殿门。 望着盛婳气定神闲的模样,司浔茵满脸写着好奇: “阿婳就不怕真的出了什么事?” 盛婳已经猜出这很可能是祁歇求和的把戏,此时只是不疾不徐道: “我们等着就是了,你放心吃。” 听她言语间带了一丝笑意,司浔茵挠挠头,开始跟桌上的汤圆奋战。别说,这馅儿还挺好吃。 果然,盛婳没等多久,就见到邓公公风风火火地从殿门口闯进来道: “殿下……殿下!出大事了殿下!” “邓公公别急,把气儿喘匀了再说。” 邓公公仍是气喘如牛,缓过来后语速飞快道: “陛下突感风寒,高烧不退,什么药都不肯喝,病中呢喃着要见你啊殿下!快快随老奴前去养心殿吧!” “哦?真有这么严重?”盛婳给面子地惊讶了一瞬,随即慢条斯理地抿了口热茶,脸上却没有多少紧张感。 怎么是这个反应…… 邓公公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还是可了劲地点头:“千真万确!” “不是装病?” “怎……怎么可能……!”邓公公其实也不懂圣上玩的是哪一出。但这一犹疑,显得他话语里有些底气不足。 盛婳叹了口气,也不想为难他们这些宫人,道:“带我过去见见吧。” 司浔茵一碗馄饨还没干完又被盛婳提溜起来。 邓公公却为难地看她:“圣上说只想见您……” 司浔茵喝完最后一口汤,听到这里忙对盛婳笑得诌媚:“阿婳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好吧。”本来让两人相看也是可有可无的事。 见盛婳随着邓公公走远,司浔茵冲着旁边的侍女害羞一笑: “再给我来三碗汤圆,四碗馄饨吧,不要小碗要大碗。” …… 银花珠树,乱琼碎玉。宫道幽冷覆着一层清白雪泥,迎着凛冽寒风前行,地上总会留下一串串或深或浅的脚印。 邓公公在一旁提着灯笼,看着盛婳闲适的步伐欲言又止,忍不住问: “殿下,您能走快些吗?”他这一身老胳膊老腿的,都比她快了几步。 盛婳失笑道:“行了邓公公,我都跟着你来了就不用装了。” 邓公公叹了口气,显然觉得自己一把年纪还陪着帝王胡闹有些为老不尊: “殿下慧眼如炬。恕老奴多嘴几句,这几日,因着您与陛下不和,咱家这些做下人的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隐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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