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裴夫人,裴琬莠暗叫一声不好,调头想溜,便听后面一声冷哼,“站住!” 裴琬莠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两脚生生钉在地上,半晌一寸一寸回头,乖巧地道了声:“母亲。” 裴夫人霍地起身,走到游鸿乐身边,伸手搀住他,对女儿瞪眼,“胡闹!你手里拿得什么?” 裴琬莠赶紧把竿子扔了,两手背在后面,“没拿什么。” “世子爷身份尊贵,又不是鸡啊鸭的,哪儿有你这么拎着竿子赶撵的?” 对待便宜女儿,裴夫人装不出慈祥,喝道:“还不跟我回去。” 在众人看来,裴夫人帮理不帮亲,可谓公道正义。 实际情况是,游鸿乐的母亲仪兰公主,正是裴夫人身后最大的靠山。 眼下裴夫人骂人也骂得够了,命人抬了张软轿来,总算解救游鸿乐于水火。 一场闹剧进行到这儿,今日这赏花宴,算是彻底被裴夫人搅了局。 灵犀阁上,长公主热闹看得差不多,啜了口酒,长长叹息:“人生若是太如意,那多没趣。” 围观人等正在散去,忽有人指着对岸惊呼:“起火了。” 曲商湖由外河道引水,对岸不属丰淖园地界,沿河两侧多为仓库,此时大股白烟挟着火势一冲而起。 众人远远眺望,不时指指点点,他们不知的是,此刻城中相同的火势还有五六处,被烧仓库盛放的全是私盐,数千石白花花的盐,便是数十万两雪花白银。 乘车回府,沈之砚在半路下车。 阮柔刚才本想向他致谢,谁知自一上车,这人又如午宴前那般,对她横眉冷眼,他近些日子总这么阴晴不定,叫阮柔忐忑不安,只好关切询问: “夫君晚饭回来吃么?” 沈之砚站在马车旁,正接过白松递来的缰绳,闻言回头,隔窗与她四目相对。 她的杏眼弧度圆润,双眼皮匀称的褶皱极其漂亮,尤其是微微抬起凝视着人时,流露一种天真烂漫的娇憨。 而她竟然三年来,对他隐瞒了心有所属的事实,这对沈之砚来说,被一个人欺骗这么长的时间,真是前所未见。 此刻的阮柔,在他心里充满神秘感,矛盾而复杂,叫他看不透,却越是因此,让他欲罢不能。 “回的,你等着我,晚点就回来。”他温声说完,伸手轻碰了碰她的鬓发,手指停留的时间极短,随后翻身上马,调转马头,顺原路回驰。 严烁就在离丰淖园最近的那处仓库,他担心有人跟踪阮柔,直把她送进城,这才折返回去。 白松与他策马同行,沈之砚问:“朱枫几时回京?” “约摸这会儿已经到保定了。”朱枫被派去护送金巧儿父女了,白松答道:“明后天就能回来。” “回来后,叫他进府吧。” 沈之砚这些年暗中培养了一批私卫,贴身跟随的只有白松,其他的如林七那般在刑部挂职,他一向没有在家里安排人手的习惯,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有必要派个人暗中保护她。 回到家,姚氏便被叫去了寿安堂,阮柔陪沈幼舒回房,又好生安抚她一番,这才回了棠梨院。 今日吕嬷嬷没跟去,阮柔净过手,换了身衣裳,拉着她到院里花荫下歇凉,把裴琬莠的事一一说了。 吕嬷嬷颇感意外,“这么说,她跟老爷这事儿应该成不了。” 阮柔今日瞧着沈之砚,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当然,他是个冷性情,这点在她意料之中,但裴琬莠……姐夫叫得那般干脆,更透露已有意中人。 “我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性子。” 阮柔不禁沉吟,眼下这件事,已完全脱离重生的先见之明,叫她生出两分茫然。 “嬷嬷,还有一事。”阮柔把吏考的事简略说了些,“父亲不着调,眼下这事唯有依靠沈之砚,才能度过难关,我觉得……” “你们是夫妻,依靠他不是正常么。”吕嬷嬷笑着抚她的手,心里明镜似的,既然她已起意撇开翟少爷不提,自然还该将心思放回这段既定的婚姻上。 “夫人眼下能想明白,为时不晚。” “怎么不晚。”阮柔苦笑闭上眼,半晌轻声道:“他已经知道阿修还活着了。” “什么!”吕嬷嬷大惊,“夫人、跟他说的?” “不是。”阮柔无奈摇头,“我也不知他怎么就知道了。” “这……可如何是好?” 自己坦白,跟被人知道后再承认,这是两码事,看似结果一样,意义上却截然不同。 吕嬷嬷深感自责,在自己手上重重拍一下,“都是我不好。” 日日守在边上,若能早些劝得她回心转意,便不会有眼下这份被动。 “不晚,不晚的。只要是真心实意待人,什么时候都为时不晚。” 吕嬷嬷的宽慰,令阮柔心下难堪,她眼下只想暂时与沈之砚虚与委蛇,并不是打算跟他过一辈子。 前世的阴影挥之不去,是他的囚禁,害她见不到至亲最后一面,稀里糊涂被毒死,她怎么可能心无芥蒂,跟这个男人过一辈子? 这时,二门的婆子手里拿着封信进来,阮柔接过一看,是阿娘写的。 信中的内容叫她大吃一惊,今早春茗茶行被查封,官府的人把林琼带走了。 * 黄昏时分,阮柔立在门前,廊下挑起的流朱灯盏,将她的身影映得分外柔和。 一身蜜合色妆花褙子,发髻低挽垂云,一枚长锦白玉簪垂下细金流苏,与耳上一对红珊坠子相映成趣。 暮色灯影下,美人容色昳丽,笑意温婉,一见沈之砚踏进院门,立刻步下青阶迎上。 她扬起脸笑看着他,“夫君回来了。” 久违的殷切,令沈之砚感到一丝意外,垂眸将视线凝在她脸上,语气却淡。 “劳阿柔久等了。” 既是有求于人,阮柔便不计较他刻意显露的疏离,笑吟吟挽住他进房。 “我亲自下厨,做了香酥鹌鹑和酱烧黄鱼,都是夫君爱吃的。” 食案上摆得琳琅满目,热菜冷盘、干果点心,当他大肚佛么。 好几样菜式上都浮着红通通的辣油,虽则沈之砚嗜辣,但阮柔口味清淡,棠梨院的炊食一向在小厨房自做,他以前并不每天回来用饭,厨娘多是依着夫人的习惯来备。 除非沈之砚特意提起哪样菜,之后桌上会有,但他其实并不重口腹之欲,有就吃,没有也罢,跟着阮柔,吃饱就行。 此刻他脸上没什么欣喜,转到一旁净手,阮柔跟上去替他挽袖,拿了巾帕等在一旁。 从前的谦谦君子,总会在接过巾子时温声道谢,眼下却只伸手过去,要她亲自揩净水泽,隔着厚实白巾,反将她两只葇荑擒在掌中。 “阿柔可是有事要问我?”把人拉近些,他低头伏在耳边,话音中带着莫名的笑意。 阮柔有种被戏弄的感觉,咬了咬唇,强颜欢笑,“哪有,侍奉夫君,这些本就是我该做的。” 阿娘来信,只是因她昨日刚见过林琼,怕她遭受牵连,信中宽慰,许是茶行经营有违规之处,若真涉嫌不法,该罚认罚,便是关张也无不可,总归阮家的产业多得是。 至于林琼,想必罚钱缴清,人就放回来了,叫她不必拿这事惊动沈之砚,钱财乃身外物,没必要为此浪费人情。 但阮柔却知,那日沈之砚就在对面茶楼,今天又跟她提起翟天修未死,林琼被抓,说不定正是他叫人做的。 “刚才回来路上,听说城里也有几处起火。”与他一同走回案前,阮柔貌似随意问道,“夫君近来忙成这样,是不是有什么大案子。”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沈之砚一语挑破她的心思,坐下后目光却只看着桌上的菜,薄唇轻弯,“阿柔,求人办事,单只一桌席面,可不够诚意。” 阮柔张了张口,一时无言以对,对他毫不掩饰无耻,感觉荒诞透顶。 “吃饭吧。”他含笑挟了一筷子清蒸四腮鲈到她碗里,是桌上不多的几样清淡菜,低头安静用饭。 白松从院墙潜进来,这会儿人都在前面伺候用膳,后罩房空无一人,他闪身进去,墙角的橱柜上着锁,这倒难不住他,以铜丝撬开。 架上搁着若干补品干货,两包药收在最里层,他拿出来,拆开纸包翻验无误,便塞进怀里,将另两包封纸一模一样的放回原位。 核对药材费时,出来恰好听见有脚步声向这边过来,白松看一眼拐角处灯下投来的人影,这会儿上墙反倒会被发现,遂整了整衣衫,脚下加重,咳了一声。 云珠来吕嬷嬷房里取血燕,预备明日一早的燕窝粥,转过拐角,冷不丁被个高大的人影子唬了一跳,看清是白松,这才松了口气。 “白大哥,你来这里做什么?”上回青台山幸亏他及时赶到,云珠记着这份恩情呢。 白松木着脸,“啊,我有些饿,来后面找找有没有吃的。” “你还没吃饭呀。”云珠忙招呼他往小厨房走,“屉上刚蒸了包子,我这就给你拿去。” 正房这边刚撤膳,寿安堂派人来请阮柔,她回头看了一眼沈之砚,他点点头,“你去吧,母亲找你,大概是说中馈的事。” 阮柔莫名站定,脑子里还没转过弯,他也才回来,倒是什么都知道,很想拉上他这个挡箭牌,“您不去给母亲请安么?” 沈之砚这次没顺她的意,“我去藏书阁找点东西,你先过去吧。” 阮柔无奈,磨蹭到门边,低头瞧见身上色泽明快的禙子,忙调转脚跟,打算回去换件不起眼的。 每回去寿安堂,她恨不得低调得化成一抹尘埃,让老夫人对她视而不见才好。 两人在门前错身而过,沈之砚见她又折回来,缓下步子,在门前略等了等,待见到她从内室出来,一身娇俏换作素净,不觉好笑。 寿安堂。 沈老夫人一向足不出户,外界与自家相关之事却无不知晓,回来就叫了姚氏来盘问。 起先姚氏说得含糊,遭到沈老夫人拍案怒斥:“要不是你上赶着拉她去巴结,曲公国世子怎会这么大胆子,作出那种下作事。” 姚氏一惊,这是连跑马场的事都知道了,心知定是采霞回来报予她的,这下无可隐瞒,哭着从椅上缩跪到地。 “婶娘,都是我的错,没看好舒姐儿,险些叫她名声尽毁,您要怎么罚我都认的。” 沈老夫人最恨人趋炎附会、攀附权贵,沈幼舒的模样、家世摆在这儿,自有门风清正、品行俱佳的前来求娶,姚氏目光短浅,上赶着巴结国公府,想要一飞冲天,实在丢尽沈家的脸。 “你认就好。”她眼神冰冷,“前次既已说了,你把掌家之权交出来吧。” “婶娘!”姚氏震惊抬头,没想到罚得这么狠,一时失魂落魄,“这……阮氏她怎么能,她毕竟年轻,哪里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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