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笑呵呵起身,踱到窗前,在一片霞光流影中,俯视脚下纸醉金迷。 其实他也和沈之砚一样,对声色犬马并没有多少兴致,只是做出这幅贪财恋色的假相,迷惑世人罢了。 他回身招手,唤沈之砚上前,“这酒楼其实是长公主的产业,上次的侵田案,她对你颇为感激。” 沈之砚对此并不意外,侵田案中,他早就把长公主的身家查得七七八八。 “至于莠儿,这事我不瞒你……”裴安欣然一笑,身为师长,说起自己的隐私,丝毫不显难堪。 “她的生母便是长公主,这件事虽说令皇室颜面无光,但你也知晓,陛下与他这位皇姐早年不和,这些年一直在尽力修复关系,眼下有意册封莠儿为郡主。” “之砚。”裴安回头笑看着自己的学生,“这份量够重了吧?娶了她,日后无论你是打算潜心修订法典,还是入内阁大展拳脚,都再无人能够阻拦你分毫,包括你老师我在内。” “至于岑鸿文,立马就得卷铺盖走人。” 果如他所料,沈之砚回望的目光中流露一丝兴味盎然,“老师所言属实?长公主真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我?” “那是自然。” 沈之砚清然而笑,手在老师臂上轻轻拍了拍,指着下方点缀明灯的花园。 “老师你看。”他指着华彩纷绕的木台,其上正有个姑娘翩翩起舞。 “那可是令媛?” “嗯?”裴安感到意外,定睛看去,脸上有些挂不住,“啊……好像是。” “原来你已见过她了。” 沈之砚点头,“上回在丰淖园,内子介绍我与裴四姑娘认识的。” 裴安闻言一怔,便听他继续道:“内子回来与我说,长公主感念裴四姑娘在京城没个熟人,故有意撮合她二人为友,既是这样……” 他放慢声调,带着几分古怪的神情,看向老师,“长公主这番安排,应当不是想要学生……成为她的女婿吧?” “您看,边上替四姑娘抚琴的,不正是学生的妻子,可见她二人果真情同姐妹,正合长公主心意。” 趁裴安愣怔出神的空档,沈之砚温文尔雅请辞,“天色不早,老师还要保重身体,早些休息。学生不打扰,这便携内子归家去了。” 沈之砚出了主楼,一路往园中走来。 裴安一再要他停妻另娶,他三番五次拒绝,态度却不可过于强硬,以免他由此迁怒到阿柔身上,幸得有长公主从中作梗,倒是帮了不小的忙。 院墙一角拐出个黑影,上前一礼,语气带些忐忑,“主子,夫人在里面。” 朱枫回来后,承担起暗中保护阮柔的工作,沈之砚刚下值,便知道她来了曲殇楼,本就要过来,没想到裴安也在这里。 “你去找一趟林七,问他从前御马监是不是有个叫小献子的。”他交待朱枫,“让他晚上来府里回话。” 桂保看似挟枪带棒,故意透露这个消息给他,不知意欲何为,沈之砚隐隐觉出,许是大有用处。 “是。”朱枫应声,回身潜进夜色。 阮柔和裴琬莠在堂屋用过饭后,便在院子里即兴作乐。 她久不弹琴,指法都有些生疏了,裴琬莠和着散乱的琴曲,舞得兴高采烈,指着阮柔哈哈大笑,“你不行啊,等我叫两个琴师来指点你。” 接下来,两名身穿玉色长袍、怀抱古琴的俊俏男子便进了院子,琴技上不见多能耐,倒是眉梢眼角春意盎然,没头没脑往女客身上抛洒。 那名叫桃青的男子,先一开始还像模像样地抚了一曲《柳梢白》,接下来非缠着阮柔也弹一曲。 阮柔便从善如流,才刚起个手,桃青在她边上身子一倾,一只手顺着她肩头绕上来,“不是这样,来,我教你,手腕要这样抬……” 琴弦划响一道长长的铮鸣,阮柔迅速抽离双手,侧过身拿半边肩膀挡住他,喝道:“好生说话,别动手动脚。” 即便她来这里是为寻乐子,也不要被男人吃豆腐。 裴琬莠这会儿,正跟另一个小倌儿在台上牵着手跳胡旋舞,见状乐不可支,装模作样板起脸训斥桃青。 “你上一边儿待着去,别烦我姐姐,人家可是有夫之妇。” 桃青掩面作悲戚状,跪着往边上挪了挪,哀怨地拿眼角瞅着阮柔,“夫人难道是嫌我生得丑……” 广袖滑落,露出半截小臂,纤细宛如女子,更有阵阵幽香自袖口散出。 阮柔侧目打量这雌雄莫辨、满身脂粉气的男人,到底头一回见,觉得还蛮新奇。 这时,一个玄青色影子自余光中突兀闯入,没等她反应过来,青袍之下,一只白底皂靴蹬在桃青身上,顿时将人踹了个仰翻。 “你何止生得丑,还臭不可闻。滚开。” 头顶,沈之砚的声音冷冷响起,阮柔当即脖子一缩,只想立刻遁地而走。 出门逛花楼,被夫君逮个正着,阮柔当时只有一个念头—— 这事搁哪个女人身上,怕是都不能善了。 沈之砚弯下腰,探手去取琴,微微侧过头,目光轻飘飘掠过阮柔的脸庞。 她怔在那里,视线下意识追随他手上动作,右手如今已不用裹纱布了,伤口愈合,当日利刃留下的刀疤微微隆起,色泽泛紫,扭曲着,像一条狰狞的毒虫。 阮柔猛地抬眸去看他,杏眼几要蒙上一层泪雾,颤巍巍唤了声:“夫君,我……” 沈之砚冷哼,抄起古琴朝桃青打去。 “诶诶,你别打人!”阮柔赶紧去扯他袖子。 谦谦君子的形象真的不要了吗? 传出去叫人说,沈侍郎在花楼殴打小倌儿,那叫个什么名声呀! 就听砰的一声,沈之砚把那架古琴拍在桃青怀里,嗓音冷沉。 “带上你的东西,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第46章 又要她哄 ◎最会吃醋的男人。◎ 马车上, 阮柔又坐到了紧挨车门的地方。 “为何躲那么远。”正中,沈之砚语声悠悠,“难道阿柔真以为, 为夫会打人?” 阮柔讪笑,“怎会。”你可是君子, 怎会这么粗鲁。 沈之砚把脸转向窗外, 侧脸优雅的轮廓, 便如画中清冷的谪仙,她在心里想: 若说全京城最善妒的女人是裴夫人,那么最会吃醋的男人, 一定就是沈之砚。 把他和吃醋两字连在一起,听起来好生离奇,阮柔赶紧抛开这个念头,挪着坐过去,小心观察他的脸色。 “秀秀约我来的, 我也不知里面竟还有……那种人。” “哪种?”沈之砚转过头来,目光炯炯。 这般刨根问底, 阮柔立马闭嘴, 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秀秀……”沈之砚还不肯放过,沉吟,“阿柔与裴四姑娘很熟嘛。” “她、就是今日遇到件开心事, 我也很替她高兴。”阮柔口中嘟囔着, 嫩白小手悄悄探上,去勾他掌缘。 “阿柔高兴……就好。”沈之砚阴阳怪气, 在她的手马上触碰到的时候, 一抬避了开去。 阮柔:“……”看样子又要她哄, 可、她也不会啊。 沈之砚一探身, 将她另一侧的右手抓了过来,攥在掌间,一点点摸过每一根指尖,连带手心、手背,一寸肌肤都不放过。 他低垂着眼,模样专注细致,像在认真撰写一份案件详情,仔仔细细擦拭这只——差点被别的男人触碰到的手,去除掉上面的所有残留,将自己的气味全数涂满。 以此证明,这是他的。 幸亏刚才那狗东西没碰到她,否则,他一定剁掉那只爪子。 不。 把人抓回地牢,往五个指头里楔刑针,挑最细的那种,可以顺着甲缝、贴着骨头,一直扎到指根。 “好像我还从未听过你弹琴。”沈之砚和和气气说道:“阿柔下次再有雅兴,不如也给我弹一曲,想来为夫还有几分鉴赏力,就是不知当不当得起阿柔的知音。” “哪里,我琴技稀松寻常,入不得耳……” 阮柔谦逊一句,见他又要冷下脸,赶忙转了话风,“还望夫君听了后,指点一二。” 沈之砚唇边总算噙上点儿笑意,“好说。” “夫君……为何会来岚晖坊?”阮柔眼中流露狐疑,难道他派人跟踪她? “裴相叫我来的。” 不然他还真不好找借口,沈之砚施施然瞥她一眼,“老师又跟我说裴四姑娘的事。” 忍不住提起这个,他想看看阮柔的反应,不能总他一个人吃醋。 “哦……”阮柔轻轻拖长了声调,抽回手,向后坐好。 沈之砚的心冷了冷,就这? 阮柔望着窗外,离开热闹的岚晖坊,街道冷清下来,夜色中,远处高低错落的屋舍亮着灯,万家灯火之后,各自的悲喜互不相通。 秀秀已经有心上人了,瞧她今日那般欢欣,想必感情很好,才不会看上冷心冷脸的沈之砚。 刚才被他拖起来就走,秀秀还站在台上,投来震惊又好笑的眼神,跟她比口形,说得分明是:“姐夫好凶!” 当沈之砚冷冷回头望去时,裴琬莠当即换了一脸乖巧,挥手大声向阮柔作别,“记得过两日来找我呀。” 阮柔猛地坐直身子,探身掀帘扫了眼车辕,哎呀一声:“糟了,云珠还没回来!” 先前她和秀秀吃过饭在院里玩乐,前后统共不到一个时辰,云珠还没找过来。 沈之砚一到就扯了她走,差点把云珠给忘了。 “怎么回事?”沈之砚蹙眉问道,他刚还想说呢,这是上曲殇楼心虚么,身边连个人都不带。 “我、之前打发她去买点东西,说好在楼里等她。”阮柔没说遇见付轶,只道:“她去的是甜酒胡同,咱们现在快回去找她。” 说到这儿蓦地担心起来,云珠怎会去了那么久,别是出了什么事。 “不慌。”沈之砚安抚地拍了拍她,叫车夫停车,他下去立在车边,不一会儿,白松出现在街边阴影中。 交待他回去找云珠,甜酒胡同和曲殇楼都跑一趟,以白松的脚程,半个时辰也要不了。 沈之砚又回到车上,吩咐车夫回府,对阮柔道:“不必担心,许是外面人不让她进去,曲殇楼出入的客人非富即贵,寻常人若无熟客介绍,会被拒之门外。” 拒不待客?阮柔没听过这么霸气的商家,不安地点点头,下意识想从他这里得到一点安慰,“不会有事的,对吧?” “放心,没事。守城禁军在岚晖坊专门设了岗,夜里巡得勤。” 阮柔担心的倒不是云珠在街上遇到坏人,这会儿想起来,若付轶真在甜酒胡同置了外宅,万一云珠被他发现,会不会直接把人扣下。 她心里七上八下,回到府门前,也不进去,就立在外面等。 沈之砚便也不去劝她,林七已经到来,正等在门房,两人走远些,站在街角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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