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百感丛生,前后两世的经历,叫她隐隐生出一种,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沈之砚掌控的错觉。 沈之砚的大伯去年过世,膝下一子两女,沈家大小姐在老家便已嫁人,并未跟来京城,次女沈幼舒即将及笄。 堂兄沈之庵如今在户部捐了个六品主事,府中中馈由堂嫂姚氏暂理,此时早得了小厮提前通报,得知沈之砚受伤,正在门前等候。 因着沈之砚是这一府当之无愧的顶梁柱,兼之身在三法司,再是行事温良,亦有一身官威赫赫。 姚氏一向对之十分敬重,听说他伤了腿,甚至已备好一架轮椅,见着人从马车上下来,一迭声招呼小厮推至近前。 “刘太医已经请来了,就在棠梨院候着呢。” 她形止关切,上下打量一通,下死眼在那只伤了的右手上盯了几下。 “之砚,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一个读书人,怎可亲身与匪徒搏斗。” 沈之砚温文一笑,“无妨,只是一点小伤,有劳嫂嫂挂怀。” “遇劫匪这么大的事……”姚氏一顿,扫向阮柔的眼风便藏了犀利,尽量和缓嗓音说道: “弟妹就是心诚,每年大老远去青台山进香,那地儿偏得紧,近来听说出过好几起劫财伤命的案子,你要是真出点事儿,叫之砚如何安心?” 显然,她已经把来龙去脉搞得十分清楚,沈之砚豁出性命与前程,只为从山匪手中救下阮柔,她自己倒连一点油皮都没破。 这顶梁柱要是倒了,往后一大家子靠谁去? 阮柔早习惯她的冷嘲热讽,以及当着沈之砚一套,背地里又一套的作风,并未接话,只道:“既是太医到了,便快些进去吧。” 沈之砚微微沉了脸,话语仍是客气,看了眼杵在边上的轮椅,“嫂嫂有心,我走得动,不必这个。” 说着,也不要白松扶,一手搭在阮柔肩头,低头柔声道了句,“走吧。” 姚氏在后神情一僵,懊悔又没忍住嘴,她这堂弟护阮氏护得贼紧,见不得下人对她半分不敬,寻常在他面前,姚氏都十分注意分寸。 她振作起精神,三两步赶上前面的大队人马,殷勤地张罗下人预备药材、备食备水,指使得众人团团转。 其实她与阮柔本没什么深仇大怨,要说根儿上的矛盾,便是这掌家的中馈之权。 阮柔嫁入沈家,才该是打理一府事务的女主人,而非沈之砚发达后,才从老家蹭上门的旁系。 但她一进门,姚氏便看出沈老夫人对这个儿媳不中意,因此虽是主动提出移权,言辞间却句句担忧,生怕新妇初来乍到,多有对老夫人的日常不熟、照应不周之类。 因此沈老夫人当即发话,仍由姚氏料理家务,沈之砚便补充了句,待阮氏诞下孩子,这中馈再移不迟。 谁想一等便是三年,姚氏明里暗里,不知说了多少母鸡不下蛋之类的难听话,实际却高兴得很,巴不得阮柔一辈子生不出孩子,她便可牢牢握权在手。 三年无所出,半年前沈之砚又给阮氏撑腰,此时沈老夫人也没话反驳,姚氏这侄媳妇去寿安堂哭了半宿无果,只能杀鸡抹脖子般,等着不定哪天,这肥差就要易手。 “弟妹,昨儿我娘家刚送来一批海货,那螃蟹啊,那么大个儿,鲜美得紧。” 姚氏走在边上,夸张地两只手比划一下,“我专门给你留了两篓,加点姜上锅一蒸,那滋味……保准你爱吃,已经叫人送到你院里了。” “多谢堂嫂。”阮柔只得回应笑脸,“您真是有心,还记着我爱吃水产。” 是很有心呢,阮柔爱吃鱼,却碰不得螃蟹,去年中秋家宴上,碍于老夫人在场,她不得己吃了半夹子蟹肉,当时脸上就发了红,回来夜里出了一身疹子。 恰是那日沈之砚去邻县公干,不在府上,回来后她也没说这事。 姚氏知她吃不得的东西,特地挑着在沈之砚面前献好,便是看着阮柔好性,恃宠却不怎么生骄,背地里从不跟沈之砚告状。 倒是沈之砚此时微微侧头,提醒道:“先前还说你气虚,蟹类寒凉,多吃不宜。” “知道了。”阮柔温顺应声,这里有个人流了足足两大碗血,急着回去诊治,姚氏也是,再珍稀的海货,也不必紧着这会儿显摆。 前方棠梨院在望,搭在沈之砚腰上的手微微用力,阮柔关切问他,“疼得怎么样?马上就到了,想必刘太医也等得焦急。” 一行人步入院门,徒留姚氏赌气半日,一扭身往寿安堂去找沈老夫人。
第7章 照料伤患 ◎夫君赠的护身符果然灵验。◎ 棠梨院正屋。 刘太医清理完手上的创口,起身时连连摇头。 “贤侄,你这番过于冒进,幸得筋脉未损,但这掌骨……你若是不想将来写不出字,切记一月之内不许使力,半年内不得提重物。可好啊?” 沈之砚欣然称是,“之砚记下了,莫敢不从。” 刘太医这才满意,笑眯眯点头,走到一旁去写药方。 这位老太医与沈家世交多年,如今已经致仕,两家住得不远,近两年沈老夫人的身子,都是他每月亲自上门调理。 既是看着沈之砚长大的,说话间便难免带些长辈架子,也是沈之砚一向守礼温厚,即便身居高位,也从不轻视任何人。 这份亲和力,让他像一道灿烂耀眼的阳光,周围的人不知不觉想要靠近,却同时怀有一份敬重的距离感。 云珠如是,姚氏亦然。 阮柔在房里前后忙碌,裹伤时,她跟着小药僮从旁打下手,刘太医写完药方,她还要细细询问,记下所有医嘱。 待送了刘太医出门,折返时,吕嬷嬷已带着几个人进来收拾屋子。 众人安静又手脚麻利,把地面的血迹擦拭干净,又无声地鱼贯退出,吕嬷嬷走在最后,阮柔看着她步履矫健,掩上房门前,朝她投去个欣然热烈的眼神。 沈之砚看着大度,其实私下里一些小习惯,颇为麻烦人,房间永远要保持最整洁的状态,东西不能乱放,从何处拿,归于何处。 自然,这些习惯他从未在阮柔面前明示,是她自己瞧出来后,小心谨慎地去适应他,以至她身边的人都知晓,但凡老爷来正房,脚步会放得格外轻,说笑都不敢放声儿。 眼下照料伤患为要,阮柔顾不得跟吕嬷嬷叙重逢,走到榻边,又给沈之砚膝下添了个软枕。 “这样可会舒服些?” 沈之砚穿了件雪白中衣,半倚榻头靠坐,目光温和凝视着她,唇边笑纹加深,搭在枕上的左手抬起,朝她伸来。 阮柔心头涌起一阵不自然的羞涩,成亲以来二人并不同住,沈之砚对那些事似乎不大热衷,每次他来,她都会莫名奇妙的精神紧绷。 她坐近些,把手交到他掌心。 “辛苦阿柔了。” “是我应该做的。” 阮柔目光落在腕上的红绳,怀着感激婉声道: “夫君赠的护身符果然灵验,保佑阿柔今日逢凶化吉,夫君……谢谢您。” 榻上的凶物欣然而笑,两指桎梏皓腕,缓缓摩挲。 阮柔被他看得别过脸,装作去看搁在床头小几上的药瓶,那份认真程度,像是瓶身开了朵古怪的花。 转颈的弧度,在那抹柔白上压出一两道细细的纹路,柔顺地蜿蜒至衫领深处。 她回来后草草换了身家常衣裳,细软的棉纱裹住浑圆香肩,纱质轻透,内里如雪丰肌若隐若现。 她看药瓶,沈之砚便看她,指尖润着柔腻,喉结稍稍滚动,觉出两分难捺。 他的妻,出嫁前如清丽娇俏的枝头梨花。 那年七夕的流火灯会,她站在许愿树下,娇嫩的小脸儿已不似小时那般圆润,她瘦了许多,曾经如太阳般灼灼耀眼的神采,不知为何消失殆尽。 一滴晶莹的泪珠凝在下颌,仿佛世间仅有的珍珠,闪动夺人心魄的光华。 梨花带雨惹人怜,她哭得伤心,眼中的伤感仿如实质。 那一刻,沈之砚的心呯然急跳。 母亲说他天生没有心肝,他也自认心硬如铁,彼时却生出一个念头,想将她置于羽翼之下,保护她、爱惜她,生生世世,不让她伤心流泪。 后来他做到了,这朵娇嫩梨花,在他的呵护下,终于绽放成明媚海棠。 青涩在他掌心渐次褪下,丰软雪白的肌肤由内至外盛放,如海棠绽开所有花瓣,将娇艳欲滴的花蕊,毫无保留展露在他面前。 阮柔感觉到目光愈渐灼热,心上微惊,转身扶他,“您躺下睡一会儿吧,我去厨房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不困。”沈之砚侧过脸,想去挨一挨肩头那只手,又觉这个动作过于轻浮,便抓着她的手阖到肩头。 “熬药自有吕嬷嬷她们看着,你何必操心。” 现在她两只手都在他掌握中,阮柔别着身子动弹不得,只得朝他又靠近些。 她觉得沈之砚今日有点怪,转念一想,大概怪的是她自己。 经历一轮从死到生,他过去的脉脉温情,于她而言便似毒蛇吐信,偏生她还不能流露半分异样,以他的敏锐,一旦发现她的戒备,与前世如出一辙的狠辣手段,兴许就会提前到来。 以身伺虎,她语气尽量放得轻松,“这几日饮食要清淡,您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吩咐一声吕嬷嬷。” “我想吃阿柔做的荸荠糕。”
第8章 当替罪羊 ◎这才是真正的沈之砚。◎ 阮柔微微一愣,杏眸弯了弯,“怎么想起吃这个了。” 平日闲来无事,她总爱在后院小厨房捣腾些点心小菜,沈之砚却少有口福。 在他面前,她一贯循规蹈矩,说那些吃食上不得台面,不肯端给他用。 荸荠糕的馅料并非泥状,保留果子颗粒,咬一口脆生生的咯吱作响,君子讲究食不发声,因此每回做这个都没留他的份。 “我这就让云珠去挑荸荠。”阮柔借机抽回双手,回身扯了条薄衾搭在他身上,避开涂了油膏的右膝,目光不小心落在他脚上。 男人的脚掌很大,骨节嶙峋,脚上有处陈年旧伤,缺失的尾趾齐根而断,只留光秃秃一截皮肉,瞧着有点瘆人。 察觉到她的视线,沈之砚下意识缩脚,藏入衾下。 这时门外有小丫头禀报,请沈之砚去一趟寿安堂。 阮柔与他交换了个眼神,人伤成这样,老夫人不亲自过来瞧瞧便罢了,倒叫个伤患自己跑过去请安。 “要不您坐轮椅吧,我推您过去。” 寿安堂是府中正房,他们母子间关系并不亲近,成亲时沈之砚便选了这座远离中轴线的棠梨院,过去须得一两刻钟。 沈之砚僵着半边身坐起,他差点弄成个半身不遂,眼下正安享战果,一点都不想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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