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也空落落的,空出的这一块,顺势被猜忌占据回填。 面对沈之砚,阮柔丁点不敢掉以轻心。 前世被囚禁的那一月历历在目,让她无法将之当成一场——仅仅是带有警示意味的梦。 他是儒雅端方的状元郎,亦是城府深沉、心思缜密的刑部侍郎,而此刻在阮柔心中,沈之砚不吝于一匹披着精美人皮的豺狼。 食不言,两人静静用饭,房中只有羹匙偶尔触碰碗碟的轻响。 膳罢,沈之砚先她离座,步履缓缓,踱至架旁拿了本书,到窗下罗汉床坐着,低头翻阅。 阮柔捧了清茶过去,轻轻搁在小几上,立在一旁等候。 沈之砚翻过一页书,这才抬头看她,含笑问:“怎么了?” 阮柔回应一笑,“母亲那边,可有说什么?” “没有。”沈之砚顿了顿,“你不必放在心上。” 哦,阮柔无声应了句,退到妆台那边去坐下。 裴四姑娘的事,这府里连下人都已知晓,沈老夫人今晚肯定跟他提过,他此刻避而不谈,是怕今日李代桃僵之计败露,还是因将要停妻另娶而心虚? 阮柔不得而知。 如何弄清前世阮家的祸源,她如今尚无头绪,眼下寻思着,怎生寻个借口明日回趟家,问问爹娘才好。 阮柔正自走神,那边沈之砚搁下书,起身往内间走,她赶紧跟上。 都忘了,这里还有个重伤患。 平日若沈之砚晚上来她这正房过夜,饭后两人总会在罗汉床前对坐一阵,他看书,她则拾掇些绣活儿,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如今他伤了手,还吃着药,夜里自然不可能回书房睡,歇在这里也方便她照料。 “您、今晚就睡这儿吧。” 话出口又觉多余,她忙补了句,“可要沐浴?” 这就更难了,刘太医特意交待过,膝上的伤虽无破口,但为免药性相冲,消肿之前不宜热敷。 沈之砚爱洁,每日睡前必要沐浴,今日与匪贼那番折腾下,染了一身血是都擦干净了,但也不可能不洗就睡。 另就是,那只右手铁定不能沾水,待会儿是不是……要她进去帮忙? 脑子里乱作一团,阮柔手足无措搀住他的胳膊,这才发觉触手滚烫。 “您这是……” 沈之砚脚下一个趔趄,身体重重向下一沉,险些整个人栽倒。 “我……头有些晕,怕是起热了。” 他嗓音暗哑,勉强撑着她的肩头站稳,阮柔差不多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堪堪抵住他的身体。 沈之砚生得玉树临风,身量颇长,阮柔在女子中不算矮了,也就约摸到他锁骨的位置,他人看着清瘦,实际胸腹结实,腰背紧致,臂膊上有线条纤长的肌肉。 这会儿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倒比平日黑了灯在榻上时,还要让她透不过气来。 扶他在榻上躺好,阮柔这才惊讶发现,右手的纱布早已被血迹浸得湿透。 吃饭的时候那只手一直垂在桌下,她没留神,后来他看书时,她心里走着神,更是没注意。 想必是回来之前伤口就裂开了。 沈之砚靠着软枕微微偏过头去,双目紧阖,面色苍白如纸,一双秀气的柳叶眉深深颦起,显得憔悴不堪。 阮柔冷冷瞧去,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前世吕嬷嬷病中的脸,她扯了扯榻前铃绳,唤人进来帮忙,拆开他手上的纱布,血早就凝住。 清理过后,重新上药裹好,云珠端了晚间的汤药上来,今日刘太医便说过,夜里应该会发热,这药也有退热之效。 药喝下去不久,察觉沈之砚呼吸渐趋平稳,头上仍是烫手。 阮柔从水盆拧了巾子,给他轻轻擦拭额角,略作迟疑,还是松了他衣襟,将领子敞开些,温热布巾探进去揩拭。 沈之砚忽地抬手摁住胸前柔荑,灼热的温度和凶狠的力道,像是要把她的手直接塞进胸腔里去。 他阖着眼低低唤她,“阿柔……” “妾身在呢。”阮柔伏低些,在他耳边回应。 他的唇色泽绯艳,微微颤抖,吐出的气息灼热,口齿含糊,如坠在梦中的呓语。 “安置吧。”
第13章 亡者未亡 ◎叫她痛定思痛、悔过重来◎ 阮柔:“……” 过去沈之砚约摸一月过来两三回,循规蹈矩,含蓄道一声“安置”,吹灯登榻。 她看不见他的面容,也不知表情如何,只知他是与平日一贯的从容不乱,伸手不见五指,她像个瞎子,完全不知他对那些事的态度是好是坏。 应该说,沈之砚读圣贤书,信奉存天理灭人欲,修身养性那一套。 三年来那些个漆黑的夜晚,他们像两个沉默的武者,踏进同一个生死场,绞力厮杀。结束后,各自躬身行礼,安静退场。 而眼下阮柔有些犯愁,不知他说的安置是不是那个意思,侧目看了眼边上的灯烛,夜里还得防着他发热,自是不能灭的。 再看他那只裹得粽子似的右手,想必不会跟她做。 她便放宽心应声,“好。” 平常沈之砚睡里侧,她在外,眼下他睡在外榻,受伤的右手右腿都在外侧,她便起来,小心翼翼避开伤手跨过去。 一只手还被他牢牢摁着不能动,阮柔换了几个姿势,总算平躺下来,脚在底下勾着榻角的薄被,挑起来用手接住,胡乱盖在腰上。 好在夏天不冷,胡乱阖个眼罢了。 凌晨到现在,猜忌、防备,审时度势应对沈之砚,实在令她心力交瘁,此刻同床共枕,更是心乱如麻,本以为会睡不着,谁知眼皮堪堪搭上,便一头栽进沉沉梦乡。 沈之砚转过头,目中已恢复不少清明。 先前倒也不是装的,吃过药后热度稍有减退,人便清醒了大半。 没想到她倒是沾枕既睡,沈之砚想到先前没来由的闹脾气,不由有些惭愧。 她今日遭受一番惊吓,后来又忙前忙后照顾他,可算尽心尽力,够累的了,他却为一碟子糕点跟她摆脸色,真是小儿见识。 沈之砚生性敏感,放在公务上是敏锐,审讯时明察秋毫,可从犯人最细微的表情上辨别真假,这份能力算是天赋,亦有后天习惯使然。 吃饭时察觉到阮柔的变化,他心中已有猜测,大抵裴府的事,已在这府里传开,吕嬷嬷是个精明人,那自然也就到了阮柔耳朵里。 她的担心可以理解,于他而言,拒绝老师不过是一句话表明态度即可,没什么难处,沈之砚怕的,是阮柔会不会因此猜测到,他让白松弄坏马车,继而擅加遐想。 小女人,总爱杞人忧天。 便如孩子的事,莫说她三年不生,便是十年不生,大不了从族里过继一个,他对子嗣传承这些,看得比一般人更开。 再说两人同房的次数还是太少,她又体虚柔弱,不若年纪长些,身子骨强健后再打算,也为时不晚。 想着这些,不由心跳有些急促,满身火烫,亦想寻个温凉。 沈之砚轻轻挪动身体,朝里靠了靠,松开她的手,探臂到了颈下,想把她搂进怀里。 谁知胸口的手一松,阮柔咕哝一句,立刻翻了个身远离他,朝榻里又蹭进去一大截。 沈之砚伸着的手臂僵持,无奈看着眼前娇媚浑圆的后脑勺。 手肘支榻,挺费劲地又往她追去,沈之砚干脆侧转过身,膝盖其实不怎么疼了,只是红肿未消,蜷缩不便,索性长腿一伸,跨过她小腿外侧,膝弯将人下半身圈入自己的地盘,上面的手顺着她枕头底下一探一搂,便把人整个包裹在怀里。 这个姿势,比起往日与她同寝,完事后各自回被窝端正平躺来说,简直过分旖旎缠绵。 火热的胸膛在那张曲线玲珑的背部,收获沁人心脾的凉意与丝滑,沈之砚舒服地轻哼一声,惬意闭上眼。 父亲是他的前车之鉴,从母亲带着他搬出伯府的那日起,这句话犹如金针,每日刺进他骨髓,警醒敲打着他。 便是娶了阮柔后,他也时常告诫自己,不要沉迷温柔乡,他压制□□,亦压抑心中对妻子的爱。 与母亲期许的不同,母亲是因无法取代在父亲心中的地位,痛苦了一辈子,即使父亲已死,她仍在折磨自己,和他这个儿子。 他这辈子不会娶别的女人,只有阮柔一个,自然无此烦扰。 担忧还是在于,或许他与阮柔心目中期许和认可的那个沈之砚,还差着很大距离。 他深知,这身皮囊之下的灵魂肮脏丑陋,配不上她。 若她某天知晓这一真相,会如何? 昨夜的梦如同当头棒喝,他今日已经失控过,想拖她入苦难深渊。 环在她身前的手回探,抚弄颈侧软肉,一寸一寸,到了血脉跳动处,指尖微微用力,感受底下的勃勃生机。 窗外传来一声夜莺啼叫,沈之砚睁开眼,温柔自眉眼间逐渐褪去,他几乎忘了,交待白松的事,想必已经办完。 他看了看怀中熟睡的人,薄唇轻抿,在她耳后轻轻落下一吻,随后翻身下榻,伸手抓了件外衫,单手到底不便,扯了几下无法穿好。 外面,白松又发出一声讯号,沈之砚不急不徐穿好衣裳,提步迈出房门。 白松是从光通寺回来,说起长明灯的事,略有踌躇,“属下在通明殿遍寻不见,之后翻查油灯册子,才知夫人今日已叫人撤了供奉。” “撤了?”沈之砚神色不动,心头却是有些喜悦的。 阮柔今日主动告知他翟天修的存在,看来是打算就此放下。 白松道:“后来属下看见小沙弥将那长明灯碾成细末,撒在化生池里。” 这件事他先前想简单了,白松后知后觉,到这会儿才发现,分明是夫人从前与表哥有那个……私情,人死了还念念不忘。 而主子这是醋意大发,才会命他连夜回去,毁了翟天修的长明灯。 啧……就、有点缺德。好在不必他动手,那小沙弥自己就把灯砸成了渣。 沈之砚蓦地生疑,追问:“撒化生池?” “属下问过寺里,通常不再供奉的长明灯都是这般处置。” 沈之砚像是自言自语,低低沉吟,“为何不继续点灯了……” 白松见问,依着从小沙弥那里得来的说法,如实禀报:“长明灯祭奠亡者,如因家属远行、亡故,或无力继续供奉的,寺里会妥善销毁灯盏,另有一种情况较为罕见,便是……亡者未亡。” 说到最后这四个字,白松忽地愣住。 今日阮柔那番话,此时如洪钟大吕,猛然间撞进沈之砚耳中,震得他两耳嗡鸣。 “若是哪天他忽然回来了,没死……阿娘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那么,到底只是她的痴心妄想,还是……翟天修真的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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