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我对不起你……” 沈之砚开口的同时,阮柔异口同声道:“咱们既已和离,这孩子就是我一个人的……” 他神情一窒,“我……” 阮柔一骨碌从他怀里钻出来,手脚并用挪开。 “上回你还说过,子从母归,乃是有律可依的。” 她一手护着小腹,脸上神情戒备,斜睨着他话说得一本正经。 虽然心里清楚,跟沈侍郎掰扯律法,她再多长两张嘴,也说不过他。 可她现在一定要拿话堵他,好叫他知道,她心有不满。 谁知沈之砚并没有回嘴,流露一丝难以启齿的无奈。 阮柔倔强地盯着他,心里暗骂一声,死鸭子又嘴硬。 你不说,那便我来说好了。 “你赴沧州替爹爹脱罪,担心圣上猜忌,故作姿态与我和离……” 沈之砚神色一变,表情同她刚才一样,心虚地表示“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阮柔眼睫轻颤,强忍泪意,“可你为何不选择告诉我真相。咱们不是夫妻吗?有事就该一起面对。” 而他首先想到的却是推开她,便还是不信任。 她垂下头去,满心感慨。 一通质问,能言善辩如沈之砚,此刻却无从分辩。 她说得没错,他不信她,还总是小看她。 一心只想着将她置于周全的保护中,生怕吓着她,什么都不肯坦白直言,却不知,她看着娇弱,性子软糯,没他在身旁,依旧机敏、果敢,有勇有谋。 受这份坦诚的鼓舞,沈之砚艰涩开口,“阿柔,我只想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如果你还想离开,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最后那个梦里,她决意和离的态度坚定,当时她对翟天修说的那番话,时刻在他脑海盘徊,沈之砚用尽这辈子所有的克制,努力去压抑想要强占她的欲望。 他可以借这一纸婚约,强行将她束缚在身边,但那样,她就再也不是他曾经喜欢过的、像颗小太阳一样照耀着他的姑娘了。 选择权忽然交到阮柔的手上,叫她一时措手不及。 无论是从前的冷淡疏离,还是撕下伪装后的本性流露,沈之砚对她用心机耍手段,但这些都不能否定,他由始至终爱着她。 前三年的婚姻里,分明是她未曾爱过。 而当她起意跟他好好过下去时,得到的却是一纸放妻书。 “离就离吧。” 她赌气推开他下榻,却被沈之砚攥住腕子拖回怀里。 “现在想走?迟了。” 男人容颜俊美,唇角浮起一抹恣睢,覆在她小腹的手轻抚,“都是要当娘的人了,怎地行动反倒毛燥起来,大夫说了胎相不稳,你别老动。” “你不是说了要我自己选么。” 阮柔被迫仰躺在他胸前,杏眼微眯,竟带上点恶狠狠的凶光,心里琢磨着,这人要是敢说一句,因为有了孩子,和离作罢的话,她定要学着阮桑那样,跟他大闹一场不可。 “阿柔已经选了呀。”沈之砚好整以暇低头看她,“你自己说的,咱们是夫妻,有事要一起面对。” “你……”怎么耍起无赖了呢,“这话是和离之后才说的,已经不作数了,放妻书我可还保留完好的……” 说着话,她手伸进袖里翻找文书,这才省起身上早换了干净绵软的雪白寝衣,“诶,我放妻书呢。” 这东西打出沈府的门,她就贴身带在身上,即使后来换了那身薄若无物的纱衣,满心委屈不甘下,像是要拿它当个见证似的,巴巴掖在袖子里。 沈之砚亲自给她更衣,先是被那件薄纱刺得又怜又怒,怜她处境艰难下受辱,亦怒火中烧,恨不得出去把阮承宇的尸体剁碎了喂狗。 待看到贴身藏的放妻书,更是五味杂陈,自她那日决然转身,再不回头的一刻起,惶恐和惧怕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压在心头。 此时才知道,阿柔有多在乎他。 沈之砚伸手到枕头底下,摸出那页因折了太多层,早已皱巴得不成样子的纸。 阮柔一把抢过来,像得了玉旨金纶在手,心头大定,“喏,上头签字画押俱全,连官府的大印都盖好了,你休想抵赖。” 做得了沈之砚的妻子,公文该有的格式、签押,自然难不倒她,眼中带了得意,这人最是奉行典律,这回算他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夫人说得没错,那天我图省事,先去衙门盖了章印。” 这话气得阮柔牙痒痒,冲他翻了个白眼。 沈之砚欣然笑纳,随意伸手指了指文书中开头某处,“这里,我一时疏忽写错了,盖上公印也无法生效,要么重写一份送去衙门,要么……” 阮柔震惊地瞪圆了眼,看向他手指的地方,沈之砚籍贯青州,上面写的却是岳州,这么明显的错误,能叫一时疏忽?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清淡,此时挟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跟她打商量,“要么,这婚咱就不离了。” 阮柔气结,“放妻书你也要做手脚,我才不要跟你这种人过一辈子。” 她胸口堵了口闷气,话音刚落,蓦地翻身,两手掩口就要跑。 沈之砚摁着不叫她走,阮柔一口没憋住,哇地一声,俯在他膝头呕吐起来。 这个身有洁癖的男人呆愣住,两手扎在半空,紧接着才省过神儿,颇为手忙脚乱地帮她抚背顺气,另一只手牵起袍子下摆,兜住了她呕出的秽物。 阮柔睡了一整日,因前两日几乎没吃过东西,大夫专门开了一副药配在燕窝粥里,是沈之砚亲手一勺一勺喂进她嘴里的。 想是睡着后难以消食,这会儿又原封不动,全还给他了。 阮柔吐得泪眼汪汪,低头见沈之砚一身狼藉,尴尬得小脸涨红。 “对、对不住……我……” “这有什么对不住的。”沈之砚对她笑一笑,只是嘴角明显有些僵硬,“咱们是夫妻嘛。” 待到云珠和吕嬷嬷听见动静,赶进来收拾时,阮柔已缓过劲儿来,身上倒干净得一点都没沾到,床下竟也半滴没落。 那个男人两手兜着袍子,脚步沉稳去了后面净房,云珠端了热水递上来,朝一旁的吕嬷嬷偷笑,言之凿凿。 “我说的没错吧,夫人和老爷演戏呢,哪里就真和离了。” 吕嬷嬷昨日见了沈之砚到来,一颗心终于放下,“夫人,多亏了老爷来得及时,否则咱们可就……” 那本就是个鱼死网破的法子,根本没有活路。 阮柔将手里的放妻书攒巴成团,塞进吕嬷嬷手里,流露一丝苦笑,看似无奈,却有种尘埃落定的安然。 “放心吧嬷嬷,我和他啊……离不了。” 吕嬷嬷心头大定,又安慰道:“昨日大夫来瞧过了,说胎相倒是稳了不少,看来咱们小主子是个会心疼人的,知道娘亲遭劫难,一点儿都不吵闹。” 阮柔低眸抚着小腹,她自然能感觉到,临近三个月的胎,却不似阮桑怀小圆儿那会儿闹得凶,可以说是个性子温顺、会疼人的好孩子。 她环视屋中陈设,“咱们这是在哪儿?” “还在别院,就是换到更后面的这个院子。老爷说一动不如一静,此处无人知晓,暂住些时日也无妨。” 吕嬷嬷说着,神色一转,“先前老爷的人,将这院子里的侍从护卫全都杀了,我去认尸,没见着阿斗,也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跑了。” “跑就跑吧,她也就是个按吩咐行事的。”阮柔低头思忖,“裴琬莠中秋过后就被皇帝接进了宫,总归,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眼下沈之砚没去沧州,违逆皇命偷偷回来,形势想来危急,否则也不会躲在这里暂避风头,接下来又该如何,她却是没一点头绪。 沈之砚换了身衣裳出来,就见阮柔坐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搅着碗里的汤药,却不喝,只两眼直愣愣出神。 “怎么不去躺着,大夫交待了,这几日你要多卧床,少下地走动。” 说着,上来就把人打横抱走,“药在床上吃就行了,我喂你。” 前几次他受伤,阮柔可谓是尽心尽力照顾,诸事不假人手,如今换了他来,服侍人的事儿竟也做得纹丝不错。 阮柔被安置在云衾高枕之中,怀里捧着手炉,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张张嘴就行,一碗药喝完,沈之砚熟练地拈了枚蜜饯入她口中,这一整套喂药的手法,分明还是从她那里学来的。 她把酸梅子顶到一侧,脸颊鼓鼓囊囊,口齿含糊问道:“你打算在这儿躲到几时?” 显见她已知道现下的处境,沈之砚微觉抱赧,“沧州那边,我让林七去了,放心,不会留下有关岳父的线索,圣上拿不到任何证据的。” “既然林七去就能办妥,你何必自己冒险?” 阮柔不解,问完,却又想明白了。 做戏做全套,这是必须做给皇帝看的。 话说当年赐婚,想必也是不愿沈之砚和裴安走得过近,他们这场姻缘,虽说其中有沈之砚私心的谋划,却也是顺水推舟,甘愿做了天子平衡权力的砝码。 阮柔不通权谋,却也知勾心斗角,归结下来仍只是“人心”二字。 爹爹因一张早年绘制的舆图,成了烨王谋逆大业中无辜的牺牲品,说到底,还是圣心不可测。 她原先一厢情愿,以为圣上会念一份同窗之谊,却不过是自欺欺人,前世爹爹受审一夜,翌日即被处斩,如此急迫,只能说明,皇帝从没想过要留他性命。 “这次去西北,本也不光是为铁矿的事。”沈之砚略作沉吟,“还是你提醒的我,新安卫那边,恐怕才是这场战事的关键。” 阮柔一惊,“真的要打仗了?” 裴安已死,下一个就要轮到烨王了,朝堂中早有声音,道最迟明年开春,便要兴兵伐烨,如今正是罗织罪名的当口,通敌叛国、勾结权臣、私贩盐铁、拖延税款,以至私下里对天子口出怨言、不忠不悌等等,每一桩拎出来都是其罪难赎。 “朝里那些人怕是还蒙在鼓里,西北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打起来了。” 沈之砚斟酌一番,还是决定不昧那人的功劳。 “扳倒裴安的证据,是翟天修给我的。” 阮柔颇感意外,低眸默默沉思。 沈之砚怕她回心转意,话风一转,又道:“不过他也没安什么好心就是,烨王的事上,他一定隐瞒了至关重要的线索。” 看在翟天修永不回京的这份承诺上,沈之砚没再继续给他制造麻烦,另辟蹊径,派人前往西北追查秦献的死因。 阮柔突然低低开口,“你应该知道了吧,秀秀和他的关系。” 沈之砚抿了抿唇,语带刻薄,“你倒是不计前嫌,还叫得她那么亲热。” “不过一时习惯罢了。”阮柔瞪他一眼,思路被他这么一断,有点接不上,斟酌着缓声道:“我觉得,秀……裴琬莠这人,有点奇怪,秦献的死,会否与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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