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腕上像是吊着千斤重的石垛,衣衫也成了阻碍,苏源的行动愈发吃力。 可他不想认命。 他还没回报梁盛毫无缘由的恶意,还没亲口将他六元及第的好消息告诉苏慧兰以及一众亲友。 他不甘心。 苏源死死咬着腮肉,血腥气充斥着整个口腔。 疼痛让他清醒,凭着这一口气,苏源再度蓄力,往前游行。 一刻钟后,河岸近在咫尺。 苏源攀着河边的歪脖子树,爬上岸边,狼狈地瘫坐在地上。 再回头,那二十来个山匪正歪七扭八地游着。 人多反倒成了累赘,你戳他一下,我捅你一下,好几次差点被浪头掀翻。 苏源这厢已经上岸,他们还没游到一半。 苏源双手撑地,上半身后仰,胸口剧烈起伏着,满目茫然。 这群人有那么点不对劲。 论挥刀杀人,他们看起来十分熟练。 可在追杀这方面,像是被裹了小脑,愚不可及。 也不知梁盛从哪找的人,追杀业务并不熟练。 不过正好,给了他足够充裕的逃命时间。 缓了口气,苏源不敢耽搁,再度起身。 先是在去往东北方向的小路上留下一连串明显的脚印,苏源一头扎进路旁的林子里。 绕了一段路,借太阳判断方向,继续往西南方向去。 穿过这片林子,就能回到官道上。 再走一段路,就能抵达府衙。 胜利就在眼前。 苏源如此安慰自己,赶路的同时不忘捡起一块边角锋利的石块。 在沿路的树干上,距离地面一指长的地方留下一个等边三角形。 苏源一边留记号,一边注意身后的动静。 那群山匪暂时被甩开了,但只要等他们回过味来,很快会反方向追上来。 苏源抬头望着西斜的日头,他得在天黑前尽快赶到府衙。 否则等太阳下山后,他连判断方向的对照物都没有。 一刻钟后,苏源蹲在地上,看着树干上的三角形,陷入良久的沉默。 他好像......转回原地了。 人要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他明明比照着太阳的方向往西南走的,怎么又绕回来了。 这不科学! 蹲在地上研究了半天,发现确实是他的疏忽,算偏了方向,导致转一圈又回到原位。 长叹一声,苏源撑着膝盖起身,继续前行。 之后的时间里,苏源有意规避偏向问题,倒是没再遇到先前的情况。 与此同时,天色越来越暗。 橙红的太阳彻底落下地平线,带走最后一抹灿光。 林子里黑黢黢的,树木张牙舞爪生长着,像极了藏身黑暗里的怪物。 怪物们不时刮弄苏源的衣摆,发出细微的“哧啦”声。 苏源扯回挂在枝条上的破碎衣料,塞入袖中,脚下不停。 在河里游了半个多时辰,紧接着又在林间踽踽独行,衣袍上的河水于行走间蒸发,又被汗水浸湿。 抬袖拭去额角的汗珠,苏源扶着树干气息不稳。 抬目往前,仿佛已经到了林子的尽头。 只要再往前几步,就能踏上官道。 就快了。 苏源暗想,直起身子再度出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吆喝声:“找到了!” “快!追!” 苏源浑身一震,身体比大脑先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树木不断后退,夜间的凉风裹挟着肃杀之气,拂过侧脸。 身后是急促的脚步声,速度极快,下一秒就能追上苏源,顷刻间取他性命。 在他身前,十几步之外,是象征着生与光明的官道。 苏源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半湿的头发凌乱不堪,衣着也就比乞丐好那么一点。 远处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整齐划一。 十步......六步......三步......一步! 苏源奋力跨出一大步,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苏源一手撑地,险险保持住平衡。 此时,马蹄声由远及近,已至身前。 “吁——” 为首之人一拉缰绳,夜色朦胧,依稀可以看出来人形容狼狈。 身下的黑马打了个响鼻,他厉声质问:“你是何人?” 身后的踩踏声渐停,似有所顾忌。 苏源侧首看着被十几人护行的马车,艰难张嘴,嗓子像是刀片割过,沙哑刺痛:“新科状元苏源,求见知府大人。” 为首男子策马上前,仔细打量苏源:“新科状元?” 苏源也在打量对方。 男子一身青衣,腰间佩刀,明显是靖朝衙役的打扮。 方才惊鸿一瞥,他果然没看错。 由衙役护行,阵仗如此之大的,除了知府大人,再无其他。 苏源满心庆幸,能在生死关头遇到知府大人。 那些“山匪”定会有所顾忌,再不会追杀他了。 心中安定的一瞬,苏源卸去浑身力气,眼前一黑,再没了意识。 ...... 苏源做了个梦。 梦里自己深陷在黑暗之中,身后有几十个黑影对他猛追不舍。 他的潜意识告诉自己,这些黑影都想要他的命。 苏源一路跌跌撞撞地奔逃,沿途全是劲装男子的尸体,残肢断臂满天乱飞,血水倾盆而下。 他想要躲避,想要大喊,却怎么也躲不开,只能直线往前,被泼了一头一身,连声音都发不出。 道路一眼看不到尽头,苏源感觉自己要跑到天荒地老,被累死或者吓死。 他似乎被什么操控着,除了意识,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 也不知跑了多久,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壮汉。 壮汉手持饮血大刀,直直朝他脸上砍过来。 刀刃闪着利芒,竟活生生把自己给劈开了。 劈开了...... 苏源浑身一颤,骤然惊醒。 入目是青色帷帐,鼻息间氤氲着苦涩的药香。 苏源迟滞地眨了眨眼,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公子。” 一声轻呼,拉回苏源涣散的思绪。 苏源转动眼珠,来人是位须发花白的老人。 喉结滚动,克制着咽喉里的干涸灼痛问:“你是谁?” 老人:“我是知府大人请来的大夫。” 苏源恍惚想起,昨夜他恰遇知府大人,得以脱离危险。 “那这里是?” 老大夫上前给苏源号脉,语气慈和:“这里是周大人的住处。” 周大人,即现任凤阳府知府。 老大夫收回手:“公子脉弱,应是受惊受累的缘故,再加上得了风寒,故而晕厥。” “昨夜公子已喝过药,现在已经好了许多,只需再喝几副药,即可痊愈。” 苏源此时仍觉精疲力竭,无力言语,只微微颔首:“周大人呢?” “大人一早就去了府衙,临走前特意吩咐过,他午时会回来一趟。” 苏源嗯了声:“多谢。” 老大夫:“本分之内,公子暂时不要睡,稍后我让人将药送来。” 听苏源轻唔一声,他便自行离去。 室内重归寂静,苏源一摸胸口,发现自己仍然穿着昨日的衣袍,忙去探袖中的暗袋。 暗袋是缝在宽袖里的,苏源还特意让苏慧兰缝了个扣子,纽洞极小,他每次解开都要费点力气。 好容易单手解开扣子,苏源摸到熟悉的龙纹玉佩,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 昨天又是游水又是奔逃,这玉佩丁点儿大小,若是丢了,还真不容易注意到。 幸亏没丢。 将玉佩攥在手里,苏源闭上眼,气息轻而绵长。 不多时,有丫鬟捧着药碗进来:“公子,该喝药了。” 苏源睫毛颤动,睁眼后就要坐起身。 丫鬟忙将药碗放到桌上:“公子不必起身,奴婢喂您即可。” 苏源摆手,手背上的划痕刺目鲜红:“不必,我自己来。” 陈正也就罢了,他不习惯女子太过亲近。 丫鬟见状也不强求,端来药碗:“公子小心,略有些烫。” 苏源接过药碗,敛眸一饮而尽。 过程中不慎有两滴药汁滴落到胸口,丫鬟注意到,脆声说:“公子,要不奴婢给您换身衣裳?” 苏源还是那句:“我自己来。” 丫鬟动作微顿,去一旁取来一身崭新的衣袍:“这原本是少爷的衣裳,是老爷让奴婢取来给公子您换上的。” 苏源瞥一眼床上的蓝色锦袍。 “昨夜奴婢要给您换衣裳,只是您一直握着衣襟不肯换,奴婢实在没法子,禀告了老爷,这才罢休。” 长达一个多时辰的逃亡,有做了个冗长诡异的梦,苏源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透支。 偏生丫鬟还在旁边说个不停,难免有些烦躁,语气微沉:“我知道了,你且先出去,我要换衣裳了。” 丫鬟想说她可以在一旁伺候,冷不丁对上苏源泛冷的眸子,自觉噤声,拿着空了的药碗离开,乖觉地关上门。 苏源撑着口气换了里衣,再度躺到床上。 经此一遭,他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了,比十万里马拉松还要累。 活了二三十年,从未这么虚弱过。 再度将玉佩攥在掌心,苏源闭上眼打算再睡一觉,养养精神。 结果刚闭上,就有人笃笃敲门。 是那丫鬟的声音:“公子,您换好了吗?” 嗓子疼,苏源都不乐意吱声,权当自己睡着了没听到,翻个身继续睡。 丫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里头没动静,失望地离开了。 苏源差不多睡了一个上午,只是并不安稳。 梦中时常出现镖师被山匪杀害的惨状,血不要命一样往外流,骇然的场景将整个梦境都渲染成红色。 睡着又惊醒,惊醒又睡着,如此重复以往,苏源的脑袋像是有人用小锤在敲,痛得厉害。 就这么迷迷瞪瞪睡着,直到午时,周知府从府衙赶回来。 苏源是被一声“见过老爷”拉出噩梦的。 一睁眼,发现老大夫正给自己诊脉,床尾站着一位身着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两相对视,男子也不尴尬,笑容和善:“苏状元醒了?” 苏源支着胳膊坐起身:“知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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