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花草葳蕤,庭院下灯笼摇曳,与天上星辉交相辉映,虫鸣吱吱,小胖墩早已歇息,四下安宁而美好。 张九龄牵着谭昭昭的手,慢慢沿着回廊走回屋,低低道:“我读书以后,就搬到了这间院子。那时大娘子刚刚出生,一转眼,她就要嫁做人妇了。” 谭昭昭道:“过两年,二郎也要开始议亲了。对了,二郎与大伯父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张九龄道:“估摸着要后日吧,二郎读书上还算有天分,戚五郎就要差一些。大伯父来信说,戚五郎无心读书,想要寻个差使做。” 谭昭昭愣了下,问道:“可是要你帮着谋一个差使?” 张九龄颔首,道:“我已经回绝了大伯父,若是二郎考不中,我亦不会出面帮着他谋求一官半职。” 谭昭昭怔了怔,问道:“大郎可是打算做孤臣?” “非也。”张九龄摇头,脸上浮现出自信洒脱的光芒:“大唐天下如此之大,自不缺志趣相投的有识之士,一起为了大唐出谋出力。” 长安汇聚了天下英豪,大唐是有数不清的风流人物。可张九龄若坚持不结党营私,定会有一段孤独艰苦之路。 旋即,谭昭昭就释然了,这就是他的风骨,无论前路如何,只要他不变,她陪着他就是。 张九龄侧头凝望着她,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含笑道:“我已经有昭昭了,昭昭就是同我志趣相投的有识之士。” 他们想到了一出去,谭昭昭止不住起笑起来,回望着他,道:“好啊,我陪着大郎。” 星光闪烁,灯光昏昏,他们眼里都溅入了光。 张九龄笑个不停,紧拥着谭昭昭,进屋后还不肯放手。 谭昭昭推他,道:“快去洗漱,累得很。” 张九龄道:“一起去。” 谭昭昭一眼横过去,沉下脸道:“莫要胡闹,快让开!” 张九龄悻悻放手,抱怨道:“真是凶。” 谭昭昭无语瞪他,施施然进了净房。 没一阵,张九龄在外喊道:“昭昭,可要我帮忙?” 谭昭昭烦得很,干脆不搭理他,更洗完拉开门,见张九龄斜靠在门边,不禁打量着他:“你在这里等着作甚?” 张九龄望着她,笑道:“我就是想离你近一些。” 不知为何,谭昭昭的心软得如有温水晃悠,温声地道:“快去洗吧,时辰不早了。” 张九龄道好,“昭昭,你坐得近一些,在门外陪着我。” 谭昭昭怒目圆瞪,道:“休要得寸进尺啊!” 张九龄看上去一脸不满,不过他觑着谭昭昭的神色,到底没再多说,进去净房也不关门,大喇喇开始解衣。 谭昭昭哭笑不得,想了下,合上一半门,与他那样倚靠在门边,含笑打量着他。 张九龄的手微不可查僵了下,净房里水雾淡淡,他的耳根也开始泛起淡淡的红晕。 谭昭昭眉毛挑了挑,噗呲笑了出声,朝他挥挥手,“大郎,别逞强啦,我去歇息了,你快快来。” 张九龄朝谭昭昭看来,双眸里也蒙上了层雾,羞怯着,从喉咙里挤出了丝声音:“嗯。” 谭昭昭笑得快肚子疼,没曾想都成亲这么多年了,还能见到张九龄这般纯情的一面,回到卧榻上,犹乐得搂着被褥直打滚。 没一阵,张九龄洗完前来,穿着一身月白细绢宽袍里衣,乌发披散,鬓角带着水气,飘飘然如谪仙。 谪仙绷着脸,熄了铜盏上的烛火,钻入了被褥中。 谭昭昭没等到他如往常那样,掀开她的被褥,要与她挤在一起,过来一阵,她凑上前去,抬手抚摸他的脸。 “大郎,生气啦?” 张九龄闷闷地道:“没有。” 谭昭昭乐了,收回手,笑道:“哦,既然大郎没生气,就睡吧。” 张九龄飞快抓住了她的手,长腿一撩,灵活地挑起她的被褥,熟练地与她紧贴,不满道:“昭昭先前取笑我。” 谭昭昭坚决否认:“我没有。” “那为何昭昭要笑?” “大郎不准我笑了吗?” 张九龄吸气,道:“我自是愿见到昭昭笑,能笑一辈子,永不会伤心难过。可是昭昭的笑,不怀好意,故意要看我出糗。” 谭昭昭不大明白,诧异地问道:“大郎为何这般在乎?” 张九龄沉默了一会,道:“我亦不清楚,每次见到昭昭,还是会如以前那般,总是有期待,忐忑,悸动不安。” 时光并不会带走爱,激情亦不会消失,退却,变成了涓涓流水般绵长。 “昭昭说陪着我,我不知有多高兴。知己难寻,我却寻到了。昭昭能懂得我,理解我,支持我,很是难得。若换作以前,昭昭估计会选择留在长安,如今的昭昭,与以前不同了。” 谭昭昭怔楞住,她当时的回答,是下意识,遵从内心的本能想法,从未想过其他。 张九龄聪慧敏锐,他察觉到了她自己都不曾体会到的不同,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也悄然在变化。 比如会耐着性子去安抚卢氏,会更多考虑到张二郎他们的事情。夫妻夫妻,他们已经成亲,这是他必须面对的责任,她亦该面对。 他们眼下不过是一对普通寻常的夫妻,并不像是长安的公主贵夫人,如武氏那般,亲事中间夹杂着各种权势斗争,夫妻同床异梦,道不尽的无可奈何。 究竟何时开始改变,谭昭昭并不清楚。 兴许,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在琐碎的家长里短里,在他奔赴长安,韶州,浈昌,一次次接她归家里。 张九龄道:“昭昭,既能得你信任,我定不会辜负你。” 谭昭昭浑身松弛,不知不觉打了个呵欠,含糊着道:“我知道啊。” 张九龄得了她的回应,忍不住笑了,亲着她的眼角,柔声道:“昭昭累了就睡吧,明早无需早起,我陪着你。谁都不敢说三道四,有我呢。” 他们当然敢指责谭昭昭,却不敢指责张九龄。 听到张九龄要陪着她,谭昭昭放心地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醒来时外面太阳已经升上了半空,窗棂卷起,满室铺满了细碎的日光。 张九龄坐在窗棂边,手捧书卷正在苦读,小胖墩腰上搭着薄锦被,小肚皮起伏着,在呼呼大睡。 听到动静,张九龄转头看来,小声问道:“昭昭醒了?” 谭昭昭点头,伸了个懒腰,抬起下巴朝小胖墩指去,问道:“他怎地睡了?” 张九龄瞥了小胖墩一眼,放下书卷走过来,拿了衣衫递给她:“先前与四郎他们打了一架,打输了,哭着回来告状,我哄了他许久,方将他哄睡着了。” 几人在一起经常起口角,一会打闹,一会和好,谭昭昭见怪不怪,问道:“什么时辰了,家中可有来客人?” 张九龄道:“刚过午时初,先前千山来回禀,说是舅舅舅母他们来了,阿娘在招呼。我叮嘱了千山,让他已经去与舅舅舅母赔了不是,待到晚间再敬酒赔罪。舅舅听说我昨日方归,知晓我累着了,让我先歇好,顾着身子要紧。” 有张九龄顶在前面,卢舅舅他们当然不会怪罪,万般都说好。 谭昭昭穿好衣衫,道:“我去洗漱,等下用过午饭,我就去正院找阿家,给舅母见礼,安排晚饭。” 张九龄温柔地道:“有劳昭昭,这段时日昭昭要辛苦了。” 谭昭昭做出战斗的姿势,朝张九龄挥舞着胳膊,斗志昂然,引得他哈哈大笑。 小胖墩被吵醒,哼唧着一骨碌坐起身,朝她张开双臂,撒娇喊道:“阿娘,我要阿娘。” 再辛苦,都没带一个只要睁眼,就从不消停,狗都嫌年纪的小童辛苦。 小胖墩壮如牛犊,手快脚快,谭昭昭将贵重些的瓶瓶罐罐与摆件,全都收了起来。 不然的话,估计都会被他给摔得干干净净。 “乖,阿耶在,让阿耶陪你玩耍。”谭昭昭脸颊抽搐,赶紧朝净房跑去,道:“大郎,交给你了。” 张九龄盯着小胖墩咕噜噜灵活转动的眼珠,想要嫌弃,可又是他亲生的儿子。 小胖墩眼珠转向一旁,停了一下,撅着屁股爬起来,咚咚咚跑上前,抓起张九龄放在身边的书卷,顶在头上,咯咯笑着跑了。 张九龄:“......” 赶紧起身追去,“快停下,不许毁书!” 这小祖宗,谭式昭昭,真是太狡猾了!
第八十三章 大唐的婚事热闹庄重, 徐氏的迎亲队伍歇在韶州城,到了正日子这几天,张氏宅邸从早忙到晚, 灯彻夜不熄,宾客盈门。 虽有仆妇亲戚们帮忙张罗,等亲事忙完,将张大娘子送出阁, 谭昭昭累得倒在塌上,脸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张九龄要招待刺史等官员, 亦与谭昭昭一样不得闲。等送走宾客,亲戚们陆陆续续离开, 太阳已经偏西。 回到院子进屋, 张九龄与谭昭昭并排靠在一起, 头侧过去亲了亲她:“昭昭睡不着?” 谭昭昭嗯了声, “耳朵里还嗡嗡响, 很想睡,累到了极点,反倒睡不踏实了。” 张九龄伸手搂住了她, 轻轻拍着她的背, 道:“昭昭闭上眼睛歇息一阵, 外面让仆妇们去收拾,库房那边阿娘在管着, 莫去理会了。” 宾客送的贺礼,礼金礼册都交给了千山在管着,卢氏亲自过问, 恰好谭昭昭听到了,便让千山交给了她。 起初谭昭昭提出给卢氏娘家的贴补, 卢氏收拾了,谭昭昭见她从库房里拿了三匹旧细绢,约莫十两左右的金。 谭昭昭当时就想让她多拿两匹,毕竟细绢虽然能当做钱币,在库房久放会生霉褪色,但看她选来选去,连稍微新一点的都不舍得,又放弃了。 反正是她的娘家,谭昭昭就没多说。 卢氏将张大娘子的礼金捏在手里,谭昭昭估计她也舍不得花,就当做是给她的一个安慰。 谭昭昭闻着张九龄身上熟悉的气息,打了个呵欠,道:“不知大娘子他们走到何处了,真是舍不得她啊。” 新郎生得只能称作周正,胜在气质斯文沉稳,待人客客气气,礼数周全,颇为令人心生好感。 张大娘子出嫁前的不安,便打消了大半。谭昭昭与她一样,喜悦中掺杂着不舍。 张九龄道:“我同大娘子说了,娘家还有这么多亲人兄弟,要是想念娘家,就写信回来,我会想法子,让她回娘家来走动探亲。” 谭昭昭笑了下,幽幽道:“哪有那般容易啊,出嫁的娘子就是别人家的新妇,远嫁的尤为不易,就是回娘家,也要经过一翻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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