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昭如先前那样,哦了声,“阿家,阿娘没劝过我,阿娘从不会劝我这些。我与阿娘又不同,应当是,每个人都不同。阿家,你同大郎说吧,若真有亏欠,是张氏,是张氏亏欠了小卢姨母他们,与我无关。” 她也不表态,起身客客气气见礼,“你们商议,如何决定就行,我先回了。” 张九龄跳起来,疾如闪电拉住了她的手腕:“昭昭,我与你一同回去。” 谭昭昭坚定地拂开他的手,微笑着道:“大郎,你与阿家好生说,这从头到尾,都是你们的事情。我的想法意见,并不重要。” 张九龄盯着谭昭昭疏离的笑容,莫名地恐慌与悲凉。 卢氏早已做好了安排,再告诉谭昭昭,起初就没将她的想法考虑进去。 说一翻大道理,是要按着她的头笑纳,善待戚宜芬。 他们之间,关系刚刚真正亲密无间,谭昭昭愿意无论顺境,还是风雨,都陪着他一起渡过。 雪奴在韶州,雪奴要即将回长安了...... 张九龄压住胸口翻滚的情绪,道:“好,昭昭你回去先歇着,我马上回来。” 谭昭昭颔首,再次对着卢氏施礼,走了出屋。 卢氏怔怔望着谭昭昭,莫名其妙地道:“你们两人,打什么哑谜,不过是个侍妾.....” “阿娘!”张九龄沉声打断了卢氏,“好生生的日子,你非得要找些麻烦。莫非阿娘以为,这样才是对我好?” 纳个侍妾不过是司空寻常的事情,不领情也就罢了,瞧他们的反应,好似天要塌了,要害他们一样! 卢氏委屈涌上头,生气地尖声道:“你阿耶去世,就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你娶了妻就忘了娘,当了大官翅膀硬了,竟然对我大呼小叫起来,我究竟何处做错了,你们嫌弃我添乱,我就留在韶州府,你有了出息,我也不去沾光享受,你难道还不满意,要逼死我不成!” 张九龄呵呵,只感到浑身无力而疲惫,他的那腔怒意,突然就散了。 “阿娘,你生了我,抚养我长大,给我娶了妻子,这份恩情,我永世难忘,自当孝顺报答你。阿娘留在韶州府,给我娶了妻,我去辞官,留在韶州府孝顺陪伴阿娘。至于阿娘给我娶的妻子,只怕是留不住了.....” 只要一提,张九龄心就被扎了一下,他要停一停,才能继续说下去。 “九娘是何人,阿娘竟然一点都没能看清楚明白。九娘在韶州能过得风生水起,在大唐天下任何地方,皆都能过得风生水起。她离开我,到了长安,她能嫁入更高的门第。” 卢氏听得又气又怒,道:“大郎你休要说气话,那是你的前程,谁要你陪着我才算孝顺了?谭氏在韶州府还有几分风光,出了韶州府,谁还知道谭氏?我就不相信了,她谭氏还敢和离不成!和离正好,以大郎你如今的本事,还怕娶不到高门的妻子!” 张九龄笑了起来,道:“阿娘,你还真是,硬生生要拆散这个家啊。阿娘,承蒙你看得起我,可惜啊,长安皇城的人,并不如你这般高看我,我这就去写折子辞官,在家中伺候阿娘,奉养小卢姨母,给她养老送终,还欠下的恩情。” 卢氏急了,道:“你这是要气死我,要气死我啊!” 张九龄淡淡地道:“阿娘,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我还给你就是。你要拿我去攀附荣华富贵,要我去偿还恩情,皆给你。我只能做到如此了,阿娘还是不满意,就给我一剑,来个痛快,省得以后再一遍遍折腾。” 卢氏呜呜哭了起来:“我不管了,不管了,随你去吧,你不纳就不纳,我以后再也不管了!” 张九龄静静望着卢氏哭泣,她总是动不动就哭,他已经习惯了,一字一顿道:“阿娘,我不会纳妾,就是没了九娘,也不会再娶,更不会要任何女人伺候!” 说罢俯首施礼,大步离开。出了门,扬声唤道:“千山!” 千山从廊檐下急急奔上前,张九龄厉声道:“派人守着正院,阿娘累了,任何人休得前来打扰。让万水去私塾,将戚五郎叫回来,准备好车马钱财,将小卢姨母他们一家,送回福建道!” 千山惊了跳,见张九龄神色狠戾,不敢多问,急忙应下。 张九龄几乎是跑着回了院子,到了门前,望着张大娘子成亲时还未取下的装饰,到处洋溢着喜气,脚步一下缓了下来,每走一步都重若千斤。 穿过前院书房,后院里的灯笼昏昏,小胖墩在欢笑,谭昭昭在温软同他说着话,一如往常的温馨安宁。 张九龄在门前停住了,一道门如隔着天堑,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迈过这一步。 这股寻常,让他深深不安。 谭昭昭的声音从门内细细传了出来:“小胖墩,你都这么大了,终究一天要离开阿娘,该不要阿娘哄,自己睡觉了。” 小胖墩大声抗议道:“不要!我还小呢!” 谭昭昭很是耐心地道:“你不小啦,就从今晚开始,去吧,跟着乳母去睡觉。” 乳母上前去带小胖墩,他不依叫唤,谭昭昭沉声道:“哭闹也没用,再哭,明日该吃的糖,就不给你了。” 小胖墩最喜欢吃糖,哼唧了几声,不情不愿道:“好吧,阿娘,你还是要哄我一哄,我真的还小呢。” 谭昭昭笑着道:“好,过来阿娘抱一抱。” 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母子俩笑成了一团。没一阵,乳母牵着小胖墩走出来,看到立在门口的张九龄,忙侧身避开见礼。 小胖墩小胖手叉在一起,俯身见礼后,好奇地打量着他:“阿耶,你可是在藏猫猫玩?” 张九龄面对着小胖墩稚气的脸庞,勉强挤出一丝笑,道:“快去睡吧,乖。” 小胖墩嗷了声,蹦蹦跳跳随着乳母前去了。张九龄进屋,谭昭昭正起身朝净房走去,闻声朝他看了过来。 张九龄面对着她平静的脸,大步走上前,立在她面前,急促地道:“昭昭,我没想过要纳妾。” 谭昭昭点头,“这样啊,我知道了。” 张九龄心里七上八下,猜不透谭昭昭的想法,道:“昭昭,这已经同阿娘说过,此生我只与你在一起,白首不相离。我要将小卢姨母一家送回福州道去,给她们一些钱财,让她们能过日子。我已经吩咐了千山前去安排了。” 谭昭昭回来之后,面上看不出任何反应,内心却一团混乱。 该如何做,所有的手腕,道理她都懂。 出手解决掉戚宜芬,甚至她一家子,不过是轻易而举之事。 但做完之后,真能心安理得吗? 没了戚宜芬,以后说不定还有王宜芬,李宜芬。 没完没了,她都要施展出大妇的手腕,像是鱼玄机遇到的大妇那样,将其强押到道观去出家吗? 说不难过是假,毕竟这个男人是张九龄,他们曾经耳鬓厮磨,从韶州到长安,万里路途中,两座城,留下了数不清的甜蜜。 何况,他们还有小胖墩。 如果与张九龄和离,肯定带不走小胖墩,世俗规矩与大唐律在这里,卢氏真会与她拼命。 以后肯定会深夜痛哭,辗转难眠。 但此时,谭昭昭还只是麻木与冷静,她还有无尽的勇气,坚定地拂开他的手,道:“大郎,我们和离吧。” 张九龄神色晦暗,心蓦地揪成了一团。 果真如此,终于走到了最坏的一步,谭昭昭已经不信他,要离他而去了。 先前虽想到过,真正面临时,张九龄依旧无法承受,呼吸都几近停滞,慌乱地道:“昭昭,我知道你不信我,我这就去,让千山连夜送她们离开!” 谭昭昭急步上前,道:“与他们无关!” 张九龄已经失去了理智,冷硬地道:“与他们无关,就是与我有关。我以房相为表率,并不在意那些脸面虚名。和离,昭昭想都别想。我亲自去盯着,让她们连夜收拾,赶紧回去!” 房玄龄夫人是有名的醋坛子,谭昭昭烦得很,怒道:“张大郎,谁吃醋了,你莫要胡扯蛮缠!” 张九龄冷哼一声,转身朝外走去,拉开门,瞧见千山为难地在廊檐下抓耳挠腮,沉声道:“何事?” 千山偷瞄了眼屋内立着的谭昭昭,垂下头吞吞吐吐道:“七娘在院子外不肯离开,哭求着要见大郎与九娘。”
第八十五章 张九龄神色沉沉, 一甩宽袖,迈开步伐就往外冲。 谭昭昭紧追了两步,思前想后, 回转身去了净房。 算了。 院子外,小卢氏与戚宜芬母女站在门楣下,呜呜哭得很是伤心。 千山赶在前面,驱散了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仆从, 张九龄大步走出来,小卢氏急急上前几步, 哭喊道:“大郎,求你行行好, 看在我看顾你多年的份上, 再容我们几日, 大郎, 求求你了。” 戚宜芬泪眼朦胧, 痴痴望着张九龄,哀哀切切喊了声表兄,就泣不成声, 捂着胸口哭得瘫倒在地。 张九龄眼神冰冷, 道:“这些年来, 你们虽在张氏帮着做事,但张氏该给你们的吃穿嚼用, 一样没少。你们无处可去,看在亲戚情分上,哪怕在张氏住一辈子, 只要这个家在的一日,就有你们遮风避雨处。可你们竟因此心生所谓的妄念, 亲手毁了自己的退路。我不会纳侍妾,无论是七娘,还是她人,皆不会要!我已经仁至义尽,送你们回去,给你们一些钱财,让你们能安稳度日。若再纠缠,就休怪我真正不客气!” “表兄!”戚宜芬突然抬起头,凄惨喊道:“可是表嫂,可是因着表嫂?表兄,我要见表嫂,是表嫂误会了,我并未有任何妄念,哪怕与表兄自小长大,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从不敢逾越,只是妾啊,只是陪在表兄身边的妾啊,表兄......” 小卢氏挪腾着上前,与戚宜芬靠在一起,两人哭得很是凄惨可怜,好似她们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大郎,七娘说得对,大郎定是误会了,我们向来都规规矩矩,大郎刚在议亲时就来了。要真是有觊觎的想法,那时候就该提了出来。不过是妾,不过是妾,你与七娘一起长大,七娘是何种人,大郎最为清楚不过了。” 小卢氏哭道:“大郎,九娘性子要强,她定是误会了......” 张九龄紧要着牙关,眼里淬着一团火,眼见就要点燃,抬手朝千山一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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