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向:“是三叔爷的儿子,算我表弟,平日里就好玩个牌九,很不着调!” 众人:“……” 靳若:“这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白向一听这话可不服气了,咚咚咚拍着胸脯道,“我虽然是个纨绔,但我也是有原则的,玩归玩,绝不赌,不像白十六,日日赌钱,欠了一屁股债,连秋门坊祖宅里的古董都快当光了。还说向我阿爷请安,狗屁,分明就是讨债的打上门来,他扛不住,又舔着脸去找我阿爷借钱!” 花一棠扇端抵着下巴,“哦——原来是个赌徒。” 不多时,秋门坊百夜巷到了。 铁氏医馆门口聚集了大量看热闹的百姓,府衙衙吏和不良人面朝外围成一圈,口中呼喝着维持秩序。 出乎林随安的意料,医馆内的现场维护工作颇为到位,包括车太守、赵正止在内的所有人进入现场前,都套上了特制的鞋套,给林随安等人也派发了鞋套、手套,看布料和造型,大约是一次性用品。 医馆正门对着一面山水屏风,屏风前摆着问诊的桌案和笔墨纸砚,左侧是药柜和柜台,右侧是患者等候区,绕过屏风,厚重的账幔隔出了两间诊室,铁海的尸体就是在靠东的诊室里发现的。 血迹早已干涸,碳笔在地板上画出了人死时的位置和形状,手脚的位置颇为古怪扭曲,能看出受害人在死前一刻极为痛苦。三月青州的气候已颇为湿热,堪比扬都的五六月份,腥臭味在沉闷的空间里飘荡,黑黢黢的苍蝇团在人形圈里盘旋,仿若不愿离去的冤魂。 从进入医馆的一刻开始,靳若就变得异常安静,微蹙着眉头,抿着双唇,似猫儿般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四下转悠着,偶尔蹲下,侧过头,选择逆光的方向,眯眼观察着什么,测量的小绳贴着地面痕迹,在手中快速翻转,时不时掏出小卷轴记录几个数字。 花一棠和林随安远远站在场外,不做打扰,赵正止不明所以,车太守紧紧盯着靳若的步伐和动作,第一次凝下了眸光。 靳若勘验了足足两刻钟,退出现场,翻看记录卷轴半晌,抬眼道: “当夜,此处曾来过四个人,一个是死者铁海。”靳若先走到屏风后的后宅入口处,又绕着屏风走到大门口,“铁海从后宅大步快速进入医馆,开门,门外进来三个人,三人皆是男性。为了方便说明,我称之为甲乙丙三人。” “甲身高七尺到八尺之间,体重一百三十斤左右,步伐虚浮;乙身高八尺五左右,体重一百五十斤左右,脚步稳重有力,应该是习武之人;丙身高九尺以上,体重一百八十斤左右,一条腿无力,拖着走,拖行的步距稳定,要么是跛子,要么受过旧伤。” 赵正止大惊,“你怎么看出来的?!” 靳若瞥过来一眼,“根据他们留下的脚印和步距算出来的。” 赵正止倒吸凉气。 车太守拽住赵正止,示意靳若继续。 靳若转身走向诊室,“四人一同走到诊室外,顺序是铁海,甲,乙和丙并排。铁海和乙、丙进了诊室,甲候在门外,”靳若蹲下身,手指虚指着地面,“诊室内血迹凌乱,无法辨认三人具体的行动,总之,铁海死后,乙出来,在医馆内四处走动乱翻,后又与其余二人从医馆后窗翻出。” 靳若走进诊室,小心绕过人形和血迹,推开诊室后窗,“外面的小巷极为偏僻,下面是污水渠,上面盖着石板,石板坚硬,前日又下过雨,不曾留下步伐痕迹,无法追踪三人的去向。” 车太守和赵正止对视一眼,面色有些难看。 “玉牌是在何处发现的?”花一棠问。 赵正止指向两诊室间悬挂的账幔,“……这下面。” 账幔又厚又重,层层叠叠,房屋主梁下多架了几根细梁,诊室的账幔挂在上面,下沿拖地,显然是被当做隔墙来使用的。 “应该是诊室外的甲落下的。”靳若用脚尖点了点地面一串浅浅的白痕道,“甲曾在此处摔倒过。” 话音未落,林随安一跃而上,双脚反勾房屋主梁,核心收紧,身体挺弯呈后弧形,探看悬挂账幔细梁的情况,这个姿势实在是太反人类,赵正止和车太守惊呆了。 少顷,林随安观察完毕,翻回落地,“悬挂诊室隔断账幔的细梁有裂痕,五个悬环变形,像是被什么重物拽过。” 花一棠啪一声展开扇子,“当夜的情形应是这般,午夜时分,铁海听到诊所外有人敲门,开门后有三个人,其中甲与铁海相熟。” 赵正止:“花县尉如何知道甲是熟人?” 靳若:“因为铁海的步伐很大,步距很稳,一到门前就打开了门。” 花一棠:“若是生人,铁海的步伐定会犹豫,来到门前也会先询问一番,而不是迅速开门。”顿了顿,“乙和丙中有一个是病人,一个是陪同的家属。甲和乙、丙并不相熟,最多只是认识。” 车太守:“这又是如何得知的?!” “因为行走时,甲一直与乙和丙保持距离,铁海为病人诊治时,甲等候在外,若是乙和丙的熟人,定要一起进入诊室。”花一棠继续道,“诊治期间,因为某种原因,乙和丙突然杀了铁海,甲闻声掀开帘子查看,看到铁海尸体惨状,惊慌中摔倒,撞入账幔之中,身体压住了账幔,坠坏了挂账幔的勾环和横梁。” “最后,乙翻盗了医馆的钱银,三人一起翻窗逃走。”花一棠摇着扇子踱步至诊室外,望着碳笔画出的人形,“这就是案发的全部经过。” 车太守:“也就是说,甲是白嵘?!” “不是他。”赵正止面如死灰,喃喃道,“白嵘身高六尺,体重一百八十四斤,不符合。” 车太守神情异常凝重,踌躇半晌,朝林随安躬身抱拳,郑重道,“林娘子,之前是车某刚愎自用,险些误判了案情,还请林娘子助我等侦破此案,缉拿真凶!” 林随安这次可真有些诧异了。 她居然感受到了车太守的诚意。 怎么着?突然一瞬间就转性了? 还是其中又有什么猫腻? “莫非——”花一棠眨了眨眼,“车太守知道净门?” 车太守干笑,“实不相瞒,车某年幼时,因为家境贫寒,为了谋生,曾随家父在唐国各地游历过一段时间,有幸与净门中人有过数面之缘,见识过净门弟子追踪寻人的本事,大开眼界。不过比起这位靳郎君的勘痕绝技,那些——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靳若“切”了一声。 “林娘子和花县尉身边当真是卧虎藏龙,车某之前有眼无珠,还望二位千万别往心里去。”车太守抱拳,“此案恐怕是江湖盗匪所为,的确需要二位相助。” “就怕不是盗匪,而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花一棠摇着扇子瞄了眼林随安,林随安知道,他定是与她一样,想到了云水河的黑衣人。 车太守:“依二位所见,接下来该如何勘察?” 林随安挠了挠脑门。 虽然排除了白嵘的嫌疑,但白嵘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虽然知道凶器的类型,真凶人数、身高、体态和杀人的刀法,但真凶身份不明,样貌不明,去向不明…… 唯一的线索就只剩下—— “去白十六郎家。”林随安和花一棠异口同声道,“他很可能就是甲男子。” * 小剧场 车太守:我手底下怎么没有这么厉害的仵作和属下,羡慕嫉妒恨!
第124章 白十六郎死了, 死在了他家的祖宅里。 祖宅与铁氏医馆同在秋门坊,位于千重巷,听名字就知道, 距离百夜巷很近,出了铁氏医馆, 向东走五百步, 转两个弯就到了。 白十六是个货真价实的赌徒,宅中值钱的、不值钱的都输了个精光,连家中的仆从都遣散了,宅院中一片荒芜,林随安还以为白向领错了路。 白向也是大为震惊,他离开广都不过三个月,白十六家居然荒废成了这般模样, 以前起码还有些充门面的摆设,如今穷得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妥妥的家徒四壁。 白十六的尸体躺在主厢房的地上,尚未腐烂, 还算新鲜,脖颈有一处骇人的伤口,血迹呈喷射状。白向当场就吓晕了, 被不良人抬到院子里通风透气。 方刻一日之内检了两具尸身,精神大为振奋, 检尸格目写得又快又详细,干枯的字形甚至多出几分龙飞凤舞的快意。 “死者白十六,男, 身高七尺四寸。死亡时间大约在十二个时辰前,致命死因是被利器割断了动脉, 当场死亡。只有一处伤口,伤口切面干净利落,凶手下手十分果断。凶器刀刃锋利,宽约三指,与杀害铁海的凶器应该是同一把。” 赵正止皱眉:“铁海死后第二日,我还寻白十六问过话,怎么就死了?” 花一棠:“应该是在府衙问过话后,回来被杀的。当时白十六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赵正止想了想,“他见到玉牌时,一口咬定玉牌是白嵘之物,神态坦然,言之凿凿,我便信了。后来白嵘失踪,我等只顾着追捕白嵘,自是无人留意白十六的动向。”顿了顿,“唉,是我倏忽了!” 花一棠用扇子敲了敲下巴,没说话。 靳若在屋里转了一圈,小绳仔细丈量白十六的脚底,小腿骨长度等部位,嘴里啧了一声,“此人就是去铁氏医馆的甲,屋中还有乙和丙的足迹,如果不出意外,凶手亦是此二人。” 方刻:“白十六后背、右手臂外侧、膝盖、右小腿外侧皆有淤青,看颜色,应该是死前两三日被人用硬物击打形成的。” 林随安:“他和人打过架?” 方刻:“看淤伤位置,恐怕是单方面被人殴打。” “还有一个人也来过这间屋子,大约身高六尺,体重一百七十至一百八十。”靳若看了眼赵正止。 赵正止:“难道是白嵘?” 靳若耸了耸肩膀,“有可能。” 车太守摸着胡子焦躁转圈,“之前那个目击证人说曾在铁氏医馆附近见过白嵘,莫非白嵘去的不是医馆,而是来了白十六家——他为何要来白十六家?他与那两名杀人凶手有何干系?难道是同伙?白嵘如今又去了何处?”停步,“花县尉,林娘子,二位有何见解——诶?” 车太守怔住了,他看到林随安走到了白十六尸体旁,撩袍蹲身,花一棠紧随而上,蹲在她半步之后,轻轻握住了林随安的手腕,林随安小心扒开白十六的眼皮,整个人一颤,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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