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玉半阖着眼,最终叹息一声,她从袖中拿出那张抄录好的《备陈秦南旱灾疏》,递给苏母。 苏母接过,皱眉将奏疏看完,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魏玉抿唇道:“这是秦南知府于三月后上奏给皇上的奏折,下午午睡时我在梦中看到的,母亲将此交给苏知府,她看后自然会相信我的预知梦。” 苏母蓦地看向她,蹙眉道:“你既然早已准备好,又为何要说出刚刚那番话。” 魏玉沉默,不欲回答。 她自从重生回来后就知道江南未来三年里要面临什么,但她却不想提前说。 之所以要在每次灾难快要发生前才说,是因为做梦能预知未来事已属于匪夷所思,若是一口气将未来所有事都说出去,又会有几人信?何必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与疑问。就算那些预知梦慢慢会应验,她有预知梦的功能一传十十传百,依照人性贪婪,必然会有富商高官争先恐后想要获取未来发展趋势。 人生是未知的,人的恐惧也是来源于未知。 所以魏玉只说自己能够在灾难来临前能够预知与苏家有关的梦,且她希望苏家低调行事,规避灾害时在外人眼中看来是偶然而不是故意为之。 魏玉是自私的,她重活一世,只是想帮苏家度过难关,弥补人生遗憾,从没想过当什么救世主活菩萨。 但她也料到苏母博施济众的性子,又想到自己曾答应过苏昭宁要做个清官好官,所以才预备了第二套方案,如今看来她只有动用这条方案了。 苏母还是不放心,她决定拉着魏玉一同去府衙,让魏玉自己跟苏知府说明缘由。 魏玉没再反驳,二人同行来到府衙中。 苏知府见到魏玉后立马起身,原本铁青的脸色有了点神采,道:“月珩,我听说你能做预知梦,可否为真?” 苏母看了两人一眼,有些摸不准为何大姐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她将魏玉写的奏疏递给知府。 苏知府看后脸色黑沉,她又拿起一叠信封递给二人:“你回去后我便收到秦南知府的来信,她说他们那儿入夏以来已经一月未曾下雨,特书此信来询问成州情况。” 她仔细将奏疏阅读了一遍,震惊地看着魏玉:“这、这奏疏是你写的,还是你梦到的?” 魏玉颔首:“小生午睡时梦到的。” 苏知府翻来覆去看,呢喃道:“这是惠生的手笔,这样的书写习惯与用词,就是惠生。” 惠生便是秦南知府的名字。 魏玉不再卖关子,直接道:“此次旱灾影响范围广,从秦南知府的这封奏折就可看出,我梦到成州也未能幸免,饥荒至及,民不聊生,前不久的奴变又生农民起义,那些遭受苦难的佃民奴仆揭竿而起,一路闯进县城洗劫民户,杀人放火。” 她看向呆愣住的苏知府,沉着道:“敢问知府,我府可有赈灾粮仓?” 苏知府恍然摇头。 魏玉自然知道没有专为赈灾所用的粮仓,她建议道:“预计旱灾会持续到七八月份,要想度过此次难关首先得解决粮食的问题,现在立即修建预备粮仓,通过官钞收籴、官田租入、富商捐赠等来填满粮仓,到灾难来临时再开仓赈灾。如此在丰收年份存储粮食,在在饥荒年份开仓赈济,以起到抵抗天灾的作用。” 一下子接收这么多信息,苏知府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旁的同知与通判连忙将魏玉所说记录了下来,抬头看向苏知府,让她再做定夺。 苏母也道:“我可鼓动城中富商,让他们捐赠些粮食出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咱们成州自古以来便是英雄之城,团结齐心是每个成州人的品质,一定能度过这次难关。” “还有。”魏玉启唇,“及时将灾害毫无隐瞒地上报给皇上,灾后的流民需要安抚,稳定社会秩序需要国家上层政策,受灾地区需减免租税,维持社会稳定,小民吃喝不愁,自然就不会反叛起义。” 苏知府坐在书桌前看着眼前这位沉着的女子,恍然间竟然觉得她此刻操持权柄、经天纬地,如同满朝文武无不看脸色的元辅般。 从府衙出来,苏母看着闭幕休憩的魏玉,心中又惊又喜,被她浑身凛冽摄人的气场所震慑,又疑惑她既然有如此深的谋略,为何藏着掖着不愿展现。 回到家中后,饭桌上一席沉默。 饭后,魏玉与苏昭宁回到柳叶巷中。 苏昭宁不知她们出门后发生了什么事,回来后苏母脸上是隐隐的喜悦激动,阿玉却是沉默不语。 一进院子,魏玉就对他说:“你困了便睡,我在书房,有事叫我便是。” 苏昭宁一脸错愕地看着她,她却不再看他直接往书房走去。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决定不打扰她,钻进厨房里捯饬。 这几天日头大,他便将院子里的石花果收了,再将其剖开取了籽,放在太阳底下晾晒着。 成州自有抵抗炎热的法子,在饮品这会儿也是花样颇多,酥山、乳糖真雪、紫苏饮等,不过这些他都吃腻了,现下要做的便是青荔给他的食单里头的冰粉。 他拿着一个纱布包揉搓,将石花籽包裹进去放到清水中,待揉搓出浆变得粘稠后,又放入石灰水,稍稍搅拌后将其沉入井中,接下来便是等待成型。 他又准备了些小食,刚刚饭桌上,魏玉吃得不多,他担心她待会儿饿了。 一直在厨房忙活了半个多时辰,他端着食盒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只点了一支蜡烛,照亮了书桌一隅,魏玉侧趴在书桌上。 难道睡着了?苏昭宁放轻步伐靠近。 哪知他稍微靠近了些便闻到一股酒香,魏玉手边摆着一个酒壶,她的脸枕在右手上,唇上还有水光。 原来是饮了酒,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她这样喝闷酒。 他将食盒放下,轻声拉了凳子趴在她旁边的桌角,用视线静静地描绘着她的轮廓。 这段时日以来,他心中也有好多疑惑。 父亲依照画作绣的双面绣中,他与她在春满桥下相遇,可事实却是他们二人是在春满桥前的第二棵柳树下相遇,他也并未用手将她拉上来,他当时怕她是水鬼,只伸了腿。 魏玉的记忆绝不会出差错,他还因此去问了父亲,父亲说魏玉转告给他的是这是真实的场景,魏玉想要永远地留下这一幕。 还有她与母亲说的午睡时做梦梦到的旱灾后续,实际上她在房中并未入睡,不是站在窗边便是坐于桌前,那她为何要说谎? 还是当着他的面说谎。 一阵褪凉的风吹进来,烛光晃了晃,魏玉恍然间睁开眼,看到坐在她面前的苏昭宁,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年。 厉声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叫你走了吗?还赖着我做什么,如此没脸没皮地是要去见我的心上人么?” 苏昭宁被她斥得吓在原地,好半晌才道:“你、你的什么心上人?” 魏玉眯了眯眼,看清眼前的人,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然重生,她与昭宁已经成亲。 苏昭宁看着她,心跳漏了一拍,又是这样的眼神,看着他既熟悉又陌生,如临花说的那样,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她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有些哑:“我喝了酒说胡话,昭宁别放心上。” 又见到一旁食盒里的东西,淡笑道:“这是你做的冰粉?” 苏昭宁一愣,疑惑道:“你知道这个叫冰粉?从前吃过吗?” 他记得没错的话,这是他头一次做冰粉给魏玉吃,且冰粉这个名字也只有苏家人知道。 魏玉心中暗骂喝酒误事,她立马找了个借口:“是青荔告诉我的,这是她夏日最爱的消暑小食。” 苏昭宁有些狐疑地看着她,并未继续追问。 魏玉酒气有些上头,此刻晕乎乎地倒在手臂上,静静地看着苏昭宁摆弄碗筷。 “你。”苏昭宁与她对视,“你是不是有心事。” 魏玉眨了眨眼,轻笑了声,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声音低低的:“我的心事不就是你么。” 苏昭宁忍着心中的酸涩,凑近她,闻到清香的酒气,一字一句道:“你刚刚把我当成了谁?你的心上人又是谁?” 魏玉看着他放大的脸,抬手抚摸,看得有些着迷,呢喃道:“不是让你走了么?你为何非得跟着我,我今后能给你什么呢?” 随即她闭了闭眼,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喉头梗塞,悲痛欲绝的声音响起:“就这样罢,就这样罢......” 苏昭宁揩掉她眼角的泪,不知为何,他同样悲伤不已。 他缩到魏玉的腰间,抱着她相拥而泣。 她感受到苏昭宁的怀抱后,整张脸埋在他的颈间,紧紧地贴着,滚烫的泪水落在他的肌肤上,展露出格外脆弱的一面。 在啜泣间,他听清魏玉的呢喃—— “昭宁,昭宁......别走,别走。”
第50章 第五十章 :托梦 浑浑噩噩中, 魏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场重来一次的梦,梦中她所有的遗憾不甘都消散,与昭宁成了少年夫妻,明白了父亲的苦衷, 同家人一齐对抗天灾人祸, 又通过科考一步步踏入官场沉浮。 如此幸福美满的一生,她做梦都不敢想。 这场梦终究是醒了过来, 她醒来时便察觉到自己在一个逼仄黑暗的空间中。 她记得自己头晕脑胀一头从牛车上栽倒在地, 是有人救活了她么?亦或是她现在天牢刑房中。 但好像都不是,这好像是条狭窄黑暗的甬道, 她的身体堪堪缩在中间, 前方稍有点光亮。 忽然天旋地转了番, 她听到了模糊的声音传来。 “郎君, 清园到了。” 魏玉怔了下,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便听到哗啦一声,她就被刺目的阳光照亮。 她总算从狭小的空间出来,只是觉得浑身轻飘飘,她往身旁一看, 竟发现身边站着苏昭宁。 魏玉心中忽然冒了怒气,他怎么如此倔强,放着好好的老板不当, 非得同她狼狈归乡。 她抬手准备握住他的双肩好好理论一番, 哪知自己的手竟然从他的身体穿过。 盛夏的太阳照在整个园林上头,屋脊的狻猊与门口的两座石狮都好像耷拉着眉眼在喘息一般, 无数的蝉鸣正在撕心裂肺地苦叫着。 苏昭宁下了马车便将伞打开,自从旱灾后他便尤为不喜日照, 出门常将伞带于身旁,如今举的这把伞,还是魏玉送他的生辰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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