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二人出来,段锦一个空翻站了起来:“主人。” 额头上都是汗。 叶碎金随手掏出手帕给他抹了抹:“瞧你。回去好好擦洗一下,别明天一身臭气。” 段锦忙接过手帕自己擦汗。 “明日,请四叔、杨先生……”叶碎金沉吟一下,“还有三郎。也叫上三郎。让他们到书房来商议事情。” 她定了时间,段锦受命称是。 “早点睡。”正事说完,她又嘱咐他,“还得长个呢。” 还没到头呢,还会继续长。 后来的段锦多么高大,宽宽的肩膀,一把劲腰。 在外面,他是傲骨铮铮的铁血将军,京城多少淑女梦想嫁他。 到了她面前,永远没个正形。嘴角总是勾着一抹坏坏的笑,好像从来没真正长大,一直都是她身边受宠的那个放肆少年。 段锦嬉笑道:“再长,就比郎君还高了。” 他还笑着看了赵景文一眼。 很可爱,很天真,很无邪的一眼。 这里面的不舒服的感觉,只有赵景文一个人明白。 ——被挑衅。 雄性与雄性之间。 叶碎金拍了他脑门一下,转身迈下了门廊。 赵景文自然是要跟着她的。但走出几步,他回头了看了一眼。 看到段锦把叶碎金的帕子塞进了怀里,转身进去书房收拾笔墨去了。 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了。 但叶碎金都没在意,以他的身份若去计较一条帕子,徒显得酸气,叫人笑。 因这个赘婿的身份,笑他的人已经太多了。因此无论走到哪里,随时随刻,他都得注意着自己的言行。 月色颇好,螽斯夜鸣。 叶碎金正想着明日要和叶四叔、杨先生商议的事,手忽然被牵住。 侧头去看,彩云月华里,有情郎眼波温柔。 所以说她那时候做不到立刻放下赵景文,当场与他义绝,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所以也不能就说裴莲有多蠢。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有些薄弱之处的。 后来裴莲的心,不也一样冷硬了吗。考量的全是大皇子的利益,指着叶碎金让自己的儿子跪下认娘。 “以后,我不在了……”她对大皇子说,“听娘娘的。” 但可惜她们两个过去斗了太久了,大皇子受的影响太深,这种对人的印象是很难扭转的。 所以裴莲死后,他也不是那么原意听她的话。又真的有些裴氏旧人因为各种利益关系在他耳边进言。 最终,那孩子在赵景文圈禁他的地方缢亡。 人死万事空。 所以叶碎金也根本不会费力气再去追究缢亡究竟是自缢而亡,还是缢吊而亡。 没意义了。 总之赵景文捂着脸哭了,在中宫里。 在别的地方他只能是皇帝,在中宫,他还能是赵景文,是一个曾经对长子的出生充满了期盼的男人。 男人这种繁衍的本能真强啊。 夜色里,叶碎金任赵景文牵着她的手,问:“我不能生孩子,你是不是很遗憾?” 温情脉脉中这一问来得何其突兀,赵景文都愕然了,随即便表忠心:“这事不是成亲前你便与我说了吗,怎地又提?” 打擂招亲结束后坐下谈亲事,叶碎金就明白地告诉了赵景文,她不能生孩子,叶家堡以后会由叶氏子弟继承。 一穷二白的赵景文能说什么呢。他能被选中入赘都是青天冒烟了。 后来他一次都不曾提过此事。 直到裴莲有了身孕。 他紧紧握着叶碎金的手:“我想让她生孩子。” “你是妻,她是妾,碎金,你是这孩子的嫡母。” “她是给你生孩子。” “有没有孩子有什么重要。”眼前,赵景文笑道,“以后三郎他们的孩子,咱们挑最好的那个过继过来。得聪明,还得生得俊才行。到时候三郎他们保准个个把最漂亮伶俐的孩子往咱们面前推。” 叶碎金笑笑不语。 赵景文在中宫里哭完了,还是褫夺了皇长孙的身份,将他的第一个孙辈贬为庶人。 反正他还有别的儿子,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孙子。 叶家还有世袭罔替的爵位,可有穆一朝,裴家注定翻不了身。 “书房里该置个专门的人了。”赵景文转移了话题,“阿锦大了,不该老做这些事了。” 个子都那么高,该说亲的人了,老在叶碎金身边跟随着做这些贴身的事……叫他不舒服。 人最容易亲近什么人呢?自然是那些贴身的人。 不贴身了,也就没那么亲近了。 叶碎金非常赞同:“你说的对。已经叫他们在给我挑人了。” 她只不过是一时还没腾出手来做这个事而已,但把段锦从这些琐事里抽调出来是她肯定要做的事。 段锦这个年龄,正是迅速学习成长的阶段。 这一世,他会走得更快,更远。 上辈子,他和她约定,一定要做到骠骑大将军。 后来赵景文果然追封了他为骠骑大将军,定国公,大司徒,谥号“景武”。 这些,都是宫人们在她耳边说的。但于她全无意义。就算封到天上去,封作了神仙又怎么样呢。 她的阿锦没能活着回来。 手背微痒,是赵景文的指腹轻轻在摩挲。 柔美月色下,俊俏郎君悄悄传情。 叶碎金乜了他一眼。 两人在碎碎月光下向上房漫步。 关于段锦,关于叶四叔和杨先生等等诸人,他们的未来该怎么走,叶碎金都有约略已经成型的想法。 但赵景文…… 叶碎金还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处置她的夫婿赵景文。
第17章 计策 作为夫妻,有时候很难回避对方自己在做什么。 普通夫妻尚有内外之分,有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叶碎金和赵景文完全没有内外之分。 段锦来请叶碎金的时候,赵景文不吭声但是紧紧跟着。 似乎打算一直跟去书房。 叶碎金只侧头看了赵景文一眼,嘴角扯了扯。 不愧是你,赵景文。 明明,昨天主人吩咐他要见的人里,根本没有姓赵的。 段锦嘴唇动了动,还是忍下了。 若叶碎金不想他去,自会喝止他,轮不到段锦来决定赵景文有没有资格列会旁听。 叶碎金既然都没有开口,他就也没有资格开口。 一路忍到了书房。 叶碎金一脚迈进去,忽然道:“阿锦,进来侍候。” 赵景文脚步顿了顿。 段锦眼睛却亮起来,本来已经止住的脚步带着雀跃跟了上来。 “几个事。”叶碎金在书房与众人落座,“先前的计划都不变,与诸县的帖子,该送过去了。大家坐在一起敞开了谈一谈。把道划下,是从是抗,咱们用拳头说话。” 这些是叶碎金巡视邓州之前就已经基本敲定的事,如今再确认一下即可。 她拿出昨天晚上辛苦的成果递给他们:“这个都看一下。” 叶四叔、杨先生交换着看,叶三郎凑在叶四叔身边一起看。 看完,便是叶四叔也叹一声:“咱们祖上留下来的东西,总算没埋没。” 叶家祖上在前前朝——这里略过伪梁和刚建立还不知道能维持多久的晋,就以大魏为前朝,再往前就是前前朝,叶家祖上前前朝乃是武将世家。 后来朝代更迭,大魏兴起,祖上退隐故乡,有遗训令子孙不得以臣事魏。 便渐渐没落成民间乡绅。 有些远支子弟,甚至弃武习文,只有叶家堡的嫡系,代代以武功、兵法相传。 武功容易检验,兵法渐渐都成了纸上谈兵。 于是重武而轻兵就成了不可阻挡的趋势。 叶碎金一直都是她这一代中最出色的,并不仅仅是指她一身功夫,还包括了她的家学传承。 叶四叔至今还记得,她小时候指挥着兄弟们玩打仗游戏,两军列阵,各自带上小厮,俨然已有模样。 当时他二哥大笑着赞了她。他却替二哥惋惜,遗憾叶碎金不是个男孩子,还担忧她太厉害,以后没人敢娶。 叶四叔感慨得不行,杨先生素来浑浊的眼睛却亮得很。 叶碎金最喜欢看身边人的眼睛这样明亮。尤其她的记忆中,杨先生从未用这种目光注视过她。 他总是昏昏欲睡、没有精神的模样。什么时候在她面前这样精神抖擞过。 “现在就可以开工。”杨先生已经开始筹划,“就让你押回来的那些人干,趁着夏日里赶紧干,就能平安度过冬季了。” “你这个设计也省物料,比我原先想的能省不少。”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盘算,越盘算越精神。 “那这个事都交给杨叔。”叶碎金放权,“杨叔受累了。” 杨先生看了她一眼,一口答应:“正是分内事。” 心里却想,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叶碎金真的和以前不同了。 他不知道,这个叶碎金早过了事必亲躬才能放心的阶段,早就习惯于居于高处决策统筹。 的确和这个时候处处提防族亲,事事都要亲自插手才放心的叶碎金是不一样的。 人和人若是没有外部的矛盾,往往就会陷入内斗的漩涡,平白消耗了心力,却于事于人都无益。 “另一个事,”叶碎金道,“南阳县姓马的,心思很大。据我所知,他和方城那起子人勾搭上了。” 大家面容一肃,叶四叔问:“他想干什么?” 叶碎金笑笑:“大概和我们想干的是一样的。” 叶四叔哼了一声:“能耐得他!” 叶碎金眉毛一挑:“四叔不喜欢他?” 叶四叔道:“邓州三个县令,他最难打交道。而且他以前还想……哼,算了!” 叶碎金了然:“想让我做他的填房是吧。” 叶四叔诧异:“你怎么知道?二哥告诉你了?” 既然叶碎金已经知道了,他就不遮掩了,一拍大腿:“这老不修的!你那年才十四,还没及笄呢。他奶奶的脸真大,还一副给咱们叶家堡脸的模样。我当时就想揍这老小子,二哥不让,婉言拒了,客气送走了。” 彼时形势虽变,官威犹在,叶家堡也还没有适应新的地位的变化。总而言之,在当时,大家都还没调整好姿态。 要搁着现在,再有哪个臭不要脸的老男人腆着脸来要娶叶家嫡支嫡出的小闺女,叶四叔打断他的鼻梁! “姓马的很聪明啊。”叶碎金却毫不在意,反而称赞马锦回,“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要把兵抓在手里。” “那时候就知道找上叶家堡,也还算有眼光。” 家丁的数量要多到一定的程度,要有一定的武力,要接受一定的训练,才能由“家丁”脱胎而成“兵丁”。并不是每个乡绅大户都能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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