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衍,退婚吧。”
第3章 前尘尽 听见季宁玉说出要退婚的话,江星衍瞬间怔愣。攒动的眉头终于松开,面上的表情却阴晴不定,细细端详着对方冷冷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此刻的季宁玉像阳光下晶莹剔透的琉璃,流光溢彩却脆弱异常。从刚才起,她的脸色便分外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她性格向来张扬霸道,即便再不舒服也很少在人前显露,仍要摆足架子锋芒尽显。 江星衍从未见过这样的季宁玉,一时之间吃不准她是在故意作弄自己还是又在盘算什么主意气自己。 “年纪轻轻耳朵就聋了?”季宁玉嗤笑,却没有看江星衍,“我说要退婚。” 熟悉的语气让原本觉得异样的江星衍顷刻将心落回肚子里,思及季宁玉的话转瞬又嘲弄道:“说得到轻巧,你以为我不想退?” 只是江星衍与季宁玉的婚事定下后,就不可能再以两人的想法随意更改。 修仙世家南洲江氏一诺千金,为小儿定下的婚事必然深思熟虑而后为之,有自己的考量。再者,婚姻之事非是儿戏,若是随意解除必会授人以笑柄。 至于季宁玉这边,世人只觉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幸得江氏庇护。别说现在的季宁玉只是一介孤女,便是季家父母在世时,此等好事也万万轮不到她,不知让多少人望尘莫及。 不过,此事于她而言从始至终皆是半点做不得主。 江氏一族对她恩重如山,答应了是理所当然,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若是日后反悔那便是忘恩负义、不识抬举。 世人言语最是苛刻,比之杀人之利剑也毫不逊色。 自季家被灭后,季宁玉很快明白了这层道理,索性也不再挣扎。 江星衍倒是少年意气,铁着头闹了好多次,坚持要退婚。他不理解,江家明明可以用其他方式补偿季宁玉,何必非要执着于自己的婚事。被三番四次的教训之后,似是渐渐明白了些事理,也不敢再随意提及此事。 要与自己讨厌的人被迫绑在一起,江星衍并不是委曲求全的性格,更加对季宁玉百般挑剔。 季宁玉见江星衍每每被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高兴还来不及。江星衍要是难受,她只觉说不出的畅快,当然不会主动提及退婚。 其实,第一次重生的季宁玉也想过摆脱这门婚事。 毕竟重活一世,过去想不明白的事也能慢慢摸出些许头绪。 她早就明白,想要跟江星衍退婚,这件事须得要自己提起。如此一来才不会让江氏成为“背信弃义”的那方。世家与各派关系错综复杂,又好面子,决不是能够轻易撼动与挑战的。 可惜她提出后仍然被江氏家主驳回,对方还赠她许多丹药法宝,安抚自己,甚至亲自动手罚了江星衍。 季宁玉只看透这门婚事的第一层,却没有发现更深层的利益交换。 不过那时季宁玉更关心的是能不能活下来,在生死面前婚事不婚事的根本没那么重要,退婚的事便被她暂且搁置。 等到季宁玉终于想明白时,方才意识到,从最开始,事情的主动权就从来不在自己手中。 “我知道季家剑诀藏在哪里。” 阳光从树梢倾泻,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投落在季宁玉的脸上,露出斑驳的痕迹。晦明晦暗的光线间,衬得她表情越发模糊,整个人就像藏在阴影中,不见天光。 江星衍嘴角嘲弄的笑意骤然消退,接着长眉微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季宁玉:“季宁玉,你在说什么?” “退婚是我提出来的。你告诉他们,这个秘密我只告诉江家,季家剑诀所在之地,他们会同意的。”季宁玉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句话会带来多么大的轰动,自顾自地说道。 江星衍登时脸色涨得通红,又是恼怒又是不忿:“季宁玉,你简、简直……你把我江家当成什么?你以为我江家是为什么救你?!少用你那肮脏的小心思来揣摩别人。” 江氏前任家主昔年曾与季家老祖交游切磋,听闻季家惨遭祸事又怜惜季宁玉孤身一人,方才有后面之事。怎么到了季宁玉嘴里,就成了江家觊觎消失已久的季家剑诀? 荒唐。 自出生起用得是锦衣玉食,习得是君子之道的小公子江星衍只觉得无比荒唐。 怪不得人人都说季宁玉没有心,江星衍看她怎么会没有心,她明摆着是狼心狗肺。 “是,我是肮脏之人,配不上你们的光风霁月,所以拿着你们施舍的东西都给我滚开。条件已经摆出来了,现在我就想要退婚,听明白了吗?”季宁玉字字句句说得决绝而清晰,却并不像往日和江星衍吵架闹脾气的语气。 她知道这些人讨厌自己。 她也厌恶他们。 厌恶他们惺惺作态的善意,和压在头顶不得不报的“恩情”。在一世又一世的挣扎求生里,她从未跳出那些人给自己画下的牢笼。 说完后,季宁玉在树荫下果断转身。 江星衍心下微沉,下意识伸手紧紧扣住季宁玉的手腕,却刚触及她温腻的皮肤后就被狠狠挥开。几乎是瞬间,季宁玉拔出长剑,想也没想地刺向他伸过来的手。 江星衍一着不慎,竟是被直接划伤手背,鲜血顷刻汩汩而出,顺着手腕不断溅落。 他瞠目结舌地捂住伤口,再也顾不上矜贵优雅,表情甚至有几分扭曲。 往日他们虽也会拔剑打架,手上总归收着些。江星衍万万没想到,这次季宁玉是真的对自己下死手。 “季宁玉,站住!你疯了吗?!” 季宁玉反手将剑锋被拍进鞘身,没有停下脚步。她只留给江星衍漠然的背影,杏黄色的裙摆划开轻盈的弧度,声音随着微风轻悠悠地飘来—— “也许呢。” 她早已分不清何为虚幻,何为真实。 季宁玉神色恍惚地穿过长长的连廊。廊桥连接着宗主大殿与弟子们晨起练剑之处,建在清凌凌的湖面上,远远看上去如卧虹临水,正是千回百转,九曲回肠。 湖中灵气豢养的锦鲤甩着尾巴,怡然自得地从东游到西,随着阳光的照射变化出不同的颜色。若逢夕阳西下,便成群结队的幻化为明亮的橘色,就像水里的云朵堆叠在天际。 小时候刚到天心宗,季宁玉没见过这般神奇的东西,还以为是水里染了颜料,甚至大着胆子伸手去抓锦鲤。当然也被她捉住过。 只是灵气养着的锦鲤终究与凡间的鱼儿不同,被她从水中捞起的瞬间就化为雾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脸上还挂着被锦鲤甩出的水痕,手中却空无一物,留下季宁玉茫然地瞪着手心,如同她寥寥无几的过去。 季宁玉慢慢停下脚步,凝望着明亮平静的水面默然不语。黑沉沉的眼睛蒙着灰败之气,波澜无惊。 不远处却突而传来阵阵嘈杂声,一伙人推推搡搡地从桥廊的另一边过来,身着相同的天青色长衫,正是天心宗的弟子服。 为首的男人看见湖边的季宁玉,眼睛里的微光一闪而过,立刻昂首提胸地走过来,装模作样地作揖道:“哟,季师姐在这儿呢,可是让我们好找。” “叶行舟那小子不知好歹,被我们丢到了后山。季师姐要不要去看看?”
第4章 前尘尽 “叶行舟”三个字响起时,季宁玉乌沉沉的眼睛里泛起轻轻浅浅的涟漪。如同被惊雷蓦地击中,将她从虚实之间拉扯而出,无数回忆在脑海中盘旋纷涌,纷至沓来。 第一次重生后,躲过奔腾的妖兽□□,她尚未从劫后余生中回过神。就听见叶行舟在后面轻轻叫着她的名字。 “季宁玉。” 叶行舟不总是叫她的名字。 他会叫天心宗宗主“师尊”,叫江星衍“江师兄”,叫白沅沅“沅沅”,但却很少叫季宁玉。 因为他若是要找季宁玉,就会站在季宁玉面前,眼睛认真地看着她。就算不直接叫她的名字,季宁玉也知道,叶行舟在跟自己说话。 只有极少数的情况,叶行舟会直呼她的名字。 她遇到危险时,她离其他三人太远时,她有什么事情很生气地跑开时……还有,就在那刻,躲过妖兽□□时。 季宁玉颇为诧异地回首,叶行舟握着见诸天,剑锋满是淋漓的血。他不算干净,甚至有几分狼狈,鬓角满是尘埃与汗水。少年高昂的黑色马尾在风中迤逦,衬得他眼睛黑亮专注。 他动了动唇,叫道:“季宁玉。” “什么?”季宁玉怀疑他后面应该又说了些其他东西。但风声猎猎,遮住他的声音,自己没听清。 然而还不待四人松口气,紧接着他们掉入妖窟。被江星衍拉着忙不迭逃跑的间隙,季宁玉下意识回头望了眼留下来拖延时间的叶行舟。 叶行舟也在回望着她。 他的眼睛细长而清亮,像秋冬即将交汇时夜空里闪烁的星星。秋冬交汇的日子,天空特别干净,夜晚的星星不似夏日繁多,却每一颗都如同水洗过的明亮。 季宁玉觉得,叶行舟大概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对自己说。 是什么呢? 也许逃过这劫的她就会知道罢。 但最后她没能逃过这劫,等来了一把洞穿自己心口的利剑。 迟迟没有等到季宁玉发话,为首的男人从袖间抽出镶着金边白玉的腰牌,拽着腰牌的一头悬在半空,故意在季宁玉眼前轻晃,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季师姐,你看。这是什么?” 腰牌正中,“叶行舟”三个字写得清晰工整。看来这伙人不仅将叶行舟带到后山,还抢了对方的腰牌。 “我们这次做得还不错吧?”年轻男子自鸣得意地晃着牌子,步步凑近季宁玉。 他个子要比季宁玉高上不少,却俯下身子故意用肩膀贴着季宁玉的肩膀,脸都快要凑到对方的眼前,早已超出正常说话的距离,行为举止孟浪又轻慢。 季宁玉置若罔闻,伸手将叶行舟的腰牌扯到眼前,拇指在牌面细细摩挲,感受着其中的纹路与粗粝感,半晌方才缓缓道:“你叫什么来着?” 季宁玉的师尊是道衡仙君,乃天心宗宗主的师兄,当世最有可能飞升的剑修。故而论资排队,宗门中大部分弟子都会叫她声“季师姐”。 往日在天心宗,她屁股后面是会跟着些“狐朋狗友”。平心而论,尽是些歪瓜裂枣,对季宁玉也算不得真心。大家都有各自的算盘,或图名或图利地凑在一处,做不得什么好事情。 这波人一茬接着一茬,虽然不停有人退出,但数量从没少过。时隔那么久,季宁玉记不清也很正常。 被拿走腰牌的男人惊讶地看向她,有些吃不准季宁玉这话的含义,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季宁玉的表情:“季师姐你是在同我说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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