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大夫人赶紧略略一礼,陪笑道:“徐户正说笑了。我这侄女也是心急。既然是您管辖的事,还望您替这可怜的孩子,也替我们云家问个清楚、讨个公道。” 这话软硬皆有,令徐户正不能再追着云三的话柄发作。 他心中嗤笑一声,往口中塞了两枚上品元灵丹,维持掌中“法”字不灭,抬起头去。 “你是何人?”他肃声质问,“你说云家这朱雀本《云舟帖》属于你,有何依据?” 其实他当然知道那是谁,可场面总得做一做。 越来越多的目光向上看,去看那楼上的姑娘。 ——那是谁? ——好大的胆子…… ——看不清脸啊。 ——声音还怪好听的…… 浣花城的民众是祖传的喜欢看戏,宗旨便是享受当下。他们现在虽然很紧张,但这紧张更像是看戏看到重大转折时的津津有味。 毕竟不关他们事嘛。 而在楼上,所有坐在二楼而得以直面当事人的客人们,碍于聂二公子在座,不得不做出一脸凛然。 实则大多人都心中惊喜:这十两银子花得值!哎呀,杨柳阁演出的第一等票要五十两银子,可没这值回票价呢! 唯有聂二公子面上飞起怒色。 “这位姑娘,若你即刻退下,我还能与官府求个情面,不让你受太多罪!” 他已然在心中补全了一出戏,譬如这美丽少女是敌人派来,专程给聂家搅事,所以她和自己搭话也是别有居心,并非偶然。 饶是清雅脱俗的贵公子,此时也动了真火。 但“法”字威严笼罩下,便是地位高贵如聂二公子,也不得擅自打断官府问话。 云乘月站在窗边,身姿舒展笔挺,没有紧张或如临大敌,更不见任何战战兢兢。她在一心想着自己的目标时,通常会忘记紧张。 她甚至还有余裕抬了抬幂篱。 她没看聂二公子,只望着底下芸芸众生。 “我姓云,叫云乘月,在这云府里行二。” “这朱雀本《云舟帖》,是我母亲宋幼薇的遗物。” “我母亲的遗物,当然是我的。” 在旁人听来,她每一个字都清澈柔软,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如花枝徐徐摇摆。 但这一句句的信息,却像是惊雷,一声更比一声高,炸得一些人头脑嗡嗡作响。 云二? 云二! “……不可能!” 这回矢口否认的,是云家大爷。 他急得有些团团转:“二娘,二娘……二娘她是个傻子呀!!” 而且二娘还丢了……这句话,云家大爷要不是被妻子狠狠拽了一把,说不得也要昏头昏脑地说出来。 他吃痛之下一个激灵,却还是瞪大了眼,宛如见了鬼,使劲儿抬着头去看云乘月。 这模样很有几分滑稽,可他周围的人们利益灼心,没一个笑得出来。 一道道目光往上钉,一根根钉住云乘月。 远方的聂七爷也面色数变。 他双手攥得死紧,脸色青得可怕,眼中宛如烈火燃烧,说不好是震惊更多还是愤怒更多。 愤怒是家族利益受到威胁的愤怒,也是一种自己被玩弄的羞辱式的愤怒。 他第一反应是觉得那个女人是故意的,故意接近他,故意要让他……! 可聂七爷到底还存了理智,知道一切都是巧合。她只见了自己那么一面,只看了他那么一眼。 是他自己要一脚踏进那一眼里,甚至到现在,他心里再是熊熊烈火、焱焱怒气,都掩不住那么一丝隐秘的喜悦——找到她了,又见到她了,原来是她。 竟然是她。是云二小姐……云乘月。原来她叫云乘月。 现在要怎么办? 这位聂家实际意义的家主,顷刻间冷静下来,将一切思绪埋藏如地底的岩浆,思考起接下来的对策来。 不止是他们,还有很多其他人也在想:怎么办? 二楼上,聂二公子站在一旁,呆呆地望着那身影,所有方才阴暗的揣测都烟消云散。 云二小姐?他的未婚妻? 他喃喃道:“云……云二小姐?” 这几个字吐出来,不可遏制地染着歉意。这歉意一直潜藏在他心中,现在又猛烈地撞上了那点朦胧的好感,霎时便酿成了更浓郁,可他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但在云乘月心里,聂二公子约等于不存在。主要是不喜欢的人,懒得记。 她再往前一步,让斜照来的阳光完全洒在她身上。光会带来所有的注意力,也会让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更被倾听。 沸腾的井水街,忽然安静了片刻。 徐户正早有准备,很是镇定,堪称刚正不阿。 “你说你是云二小姐,有何证据?”徐户正板着脸,指了指边上一溜云家人,加重语气,“云家不认!” 在他身边,云三小姐那满面激动的红色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一片煞白。 她头脑里翻来覆去,全是揪心的、煎熬的惊疑不定,还有渐渐浓郁的怨恨。 云二?那是云二的脸? 不错,那的确是云二的脸。 甚至更美了。 为什么? 凭什么? 她摇摇欲坠,僵硬地去看楼上的聂二公子。她已经猜到了,可当她发现二公子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云二的时候,她整个人还是一个踉跄,险些软倒在地。 众人反应各异,云乘月却很平静。 她听见徐户正的问题,便叹了口气。 “云家不认……大伯母,大伯父,你们不认我?” 她看向长房夫妇,而她血缘上的长辈,也都呆呆地望着她。 “二、二娘……” 云大夫人喃喃出声,倏然紧紧握住丈夫的手臂,眼圈霎时红了,激动得有些失态:“大爷,大爷!那真是二娘啊!” 云大爷本能地扶着夫人,满脸茫然和震惊,只知道点头:“是啊,我也看见了,是二娘啊!” 徐户正面色舒展,问道:“这么说,云家认了这是云二小姐?” “……不!” 云三小姐猛然扭头,小声尖叫:“不可能!二姐是个傻子呀!大伯父大伯母,你们别被骗了!” “那肯定是个骗子,是邪修,不知道怎么弄来一张二姐的脸!” 她的叫声唤醒了长房夫妇的神智。 他们听见了云三的话,脸上的激动消失,变得惊疑不定。 是啊,一个傻子突然不傻了,还自己找回来了,这件事怎么想怎么可疑。 “你……” 云大夫人犹疑着,问:“我们二娘天生有些痴愚,不是姑娘这样的伶俐人。你,你怎么证明你是二娘?” 云大爷惯来是附和夫人的,也立即点头,找回了一些理智:“正是。你可有官府盖章的身份文书?” “咳……” 云乘月没回答,徐户正先开口了。 “云大爷,是这样的。”他吃了两粒元灵丹,客客气气地说,“这姑娘若真是府上二小姐,那身份文件肯定在贵府存着,她怎么会有?” “若她不是,想必云二小姐一直在府里。可否唤云二小姐出来一见?” 徐户正不紧不慢,将问题范围缩短到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上:“敢问二位,可以不可以?” 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让长房夫妇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们对视一眼,一时陷入沉默。 在沉默里,云大爷低下头,似乎是羞愧得无法抬脸。云大夫人却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望着云乘月。 在不在?当然是不在的。 可如果不在,他们为什么没有报官? 他们没有报官,官府没有登记,所以这孩子艰难地自己回来了,也没办法要回自己的身份。 因为在官府记录里,她一直在府里呀。 没有家人出来说,这孩子不见了,求大人们帮帮忙。 没有。 云大夫人有些恍惚。那他们在做什么? 是了,他们为家族利益考虑,着急忙慌地夺了她的婚事、夺了她母亲唯一留下的宝物,粉饰太平。 她还笑得欢欢喜喜,笑得像从没有个孩子不见了。 可,这是为了家族,是为了整个云家!她错了吗?她没错啊。 “我,我……” 云大夫人艰难地搜索着言辞。 徐户正眼睛一瞪,威严道:“云二小姐何在!” 云大夫人无法回答,只能咬紧了牙。她想要找一个两全的办法,既能漂漂亮亮地将云家脸面保住,又能漂漂亮亮地把二娘接回来。谁也不受伤害。 可向来机灵百变的头脑,此时却像被蜘蛛丝层层粘住,什么计策都想不出来。 想不出计策,可时间总会流逝,事情也仍然等着解决。 她呆了半晌,总算深吸一口气。 “我们二娘,的确丢了。”她缓慢地点了点头。 没等人群重新炸锅,她就重又提高了声音:“可是,我们二娘天生痴愚!姑娘,如果你没法说明这一点,你——我们不敢认!” 云三小姐一下攥住伯母的手,像找回了大半力气。她也抬头,已然一脸哀戚。 “是啊,我可怜的二姐不见了,我们不想声张,也是为了二姐的名节!” 她哽咽两声,又道:“你这时候冒充二姐,不怀好意坏她名节,是什么居心?” 看似柔弱有理地给人下绊子,向来是云三小姐的得意技巧。 可她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搭理她。 甚至围观的人里,也没几个人理她。 名节?笑话。 或许在一些地方,名节是挺重要。 可这里是浣花城,是西部三州之一的宸州。 整个西部三州,女人们都爽快能干、绝不怕事,还出了不少有名的大修士。 谁吃饱了撑着给女人扣名节帽子? 家世、实力、人品、学识和心境,哪一样不比名声重要? ——这云三小姐怕不是离奇话本看多了,看傻了吧? 这嘀咕传进云三的耳朵里,一下子让她的脸变得青青白白。 而云乘月,根本没有搭理这跳梁小丑。 她只是望着云大夫人,很有点惊讶。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渐渐漫出许多失望,还有许多伤心。 这不是她的情绪……这是云二小姐的情绪。那个傻孩子,原来还一直对家人抱有期待么?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为了过去的云二小姐,她得更认真点。 她定定望着那明艳果决的贵妇人:“你们不敢认我,还是不想认我?” 云大夫人嘴唇哆嗦了一下,神情却更坚定:“不敢认,除非你先证明自己的身份!” 云大爷也支持妻子:“对,姑娘你先……先证明罢!” 一旁的徐户正垮下一张脸,皱眉思索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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