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寻,你听没听到我说话啊?] 寂寻强行将寂无逼出意识,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而后掌心燃光,直击寂珩玉命脉。 寂珩玉并未躲避,显然还没有完全地摆脱心魔所控。 寂无当即顾不得其他,红影冲出寂珩玉体内,化作人形接下这一掌。 光凭这一击,寂无就能看出来寂寻不是玩笑,而是真的下了死手。 他眼中愕然来不及收回,控制不住地对他嘶喊,“寂寻!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寂寻不语,只是回手后撤两步。 他冷生生凝视着寂珩玉,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寂无挡在寂珩玉前面,三人站成一条支线,互相胶着,谁也不肯让,一片残垣当中,场面极其危殆。 终于,寂珩玉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辨认出来者何人,喉间溢出来一声甚为低浅的哼笑,在这样阴潮的浓夜中听来尤为刺耳。 寂珩玉缓缓抬起睫毛,猩红眸光中似有嘲讽,“寂寻,你想弑主?” “是又如何?” “我与桑离成亲,你心有不甘?” “一直。” 一直。 当真是个好回答。 寂珩玉忍不住想拍手叫好。 他从未信任过寂寻,就连寂无都持有着怀疑。寂珩玉深知自己品性不堪,便是从他身上抽离出来的魂魄,所化成的另一个自己,也一定是沾满污秽的。 寂珩玉留着他,是想看看他当真如表面这般顺从,还是会有朝一日露出獠牙,杀他一个出其不意。 果不其然,他从未信错过自己。 奸诈,阴险,善妒。 这是寂寻,也是寂珩玉。 “可惜了。”寂珩玉闭了闭眼,言语间感慨之意犹如可惜,奈何情绪中没有丝毫不舍,“在我这万千分/身当中,我对你最为中意。” 寂珩玉因为微小的错误杀死过寂无多次,却始终留着寂寻。 因为他聪明,冷静,知大体,懂进退,不失理智又不乏手段狠辣。 寂珩玉重新睁眼看过去,“可你一个傀,用什么和我争?” 寂寻掌心贴向胸膛,冰冷的身躯包裹着那颗跳动着的,滚烫的心。 他字字冷清—— “有心者是主;无心者为傀。” 话音落地,寂珩玉的眼中失去了一切,包括那抹似有若无的讽刺。 他只是冷漠地与傀身对视,在这样的沉肃当中,就连心潮激涌的业火都跟着消减。 短暂的愤懑过后,寂珩玉突然想放声大笑,笑他天真,笑他飞蛾扑火。 可是他了解寂寻的品性,他明知是输,却偏生来了,不是真的想要从他这里讨个什么所以然来,是想试他对桑离的那份情谊,能否承得起这颗心的重量。 就像他从未相信过寂寻一样,寂寻也从来不信任他。 是啊,一个在海牢里长大的夔蛇,天生的冷情冷肺,怎会真的对人付诸真心。 可寂珩玉偏偏是认真的。 他更没有必要向一个傀儡解释——世间真心无须试探,若要辜负,又何须在这一朝一夕。 “寂珩玉,我是你,你该了解自己,即便是我真的想要放手,也不会选择安静的方式,那向来不是你的作风,更不是我的性格。” 赢,或是死。 他们的人生中,不会再有第三种可能。 从桑离说出[那你就只能做我的寂珩玉了。]那句话起,寂寻就明白他注定成为不了寂珩玉。他拿着主人的心,用着主人的相,假借着他的名义,想要与她三拜天地。 自古喜鸟成一对,他生不出羽翼,只能做旁人羽翼下的那道阴影。 以前,寂寻从未因自己不是人而可悲过,然而在拥有这颗心后的每一天,它的每一次跳动都提醒着他,这一生他注定遗憾。 “好。”寂珩玉看懂他神色间的决绝,玉扇成刃,说,“我成全你。” 寂无还没有分析出个所以然,就见两人拔刀相向。 他看了看寂珩玉又看了看寂寻,急得一拍大腿,“不是!好端端的你们这是做什么?!” “主人你业火未熄,魔气作祟,寂寻你此番出手摆明是不让我们所有人好过!”寂无脸色崩碎,“即便你真的杀了主人,你就能活吗?!” 寂寻和他都是寂珩玉的分魂,就连这具身体都是用他的鳞血所制而成。 一旦寂珩玉死去,他们也会跟着消离,重新化为天地间的一缕邪煞气,无知无觉,永恒飘荡在这岁月之中。 寂无越发觉得寂寻脑子不清醒。 主人明明都打消了处置他的念头,让他好生活过七年,他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偏要在这紧要关头找事! “寂寻,你住手听到没有!!” 寂无拼死上去阻拦,结果好死不死挡在两人中间,被寂珩玉的剑和寂寻的术光捅了个对穿。 两人视他为空物,朝后撤开又继续扭打在一起。 天崩石裂,梧桐倾动,场面恐怖比和厌惊楼交手时更甚。 寂无尝试几番无果之后,眉头死死凝缠在一起。 显然自己与自己的争斗引得业障迅生,他长发全白,凌乱散在红衣上,业纹的颜色也随之加深,持续下去,只会心脉吞噬,走火入魔。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这样下去了。 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一个人能阻止得了他们。 在真相曝光会被寂珩玉再次处置和阻止寂珩玉走火入魔之间,寂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寂无身影掠火,转瞬间便移至朝凰树。 他们三人不分你我,即便只有寂珩玉一个人拥有入门禁令,他和寂寻也都能无阻通过。 寂无顺利进入树穴,化作一缕气息绕开灵族,直闯桑离所住的小院。 房内。 她躺在红鸾榻酣睡着,微小的动静只是引桑离皱了皱眉,却并未完全睁开眼。 寂寻当即也顾不得起来,近乎粗暴地推了推她:“小狐狸,醒醒!”他接连叫了好几声,眉眼间满是急色。 桑离睡得正香,断断续续的呼唤逐渐让她清醒。 眯了眯眼,惺忪间对上双熟悉的眉眼,眉心紧皱着,似乎是操心着什么。 桑离条件反射地伸手抚平他那两道褶痕,翻了个身嘟囔:“你回来了。” 她的触摸让寂无先是一愣,旋即甩去脑海中的那点异常,着重语气:“小狐狸你看清楚,我不是寂珩玉!” 嗯? 不是寂珩玉?? 桑离猛地打了个激灵,困蒙的识海陡然清醒。 她瞬间从床上起身,脸上倦意不见,瞪大眼睛看着来人。 红衣黑发,面容无二。 不是寂珩玉? 桑离对着他上下打量,迟迟没有从惊愕中走出来。 这事儿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寂无还挂念着梧桐林中相纠相缠的两个人,他能从自身感受到的,寂珩玉如今正处于失控边缘,若不加以阻挠,最终的下场便是走火入魔。 “我是寂无,由寂珩玉心头血所化的傀人。”寂无拉扯起桑离,生怕她瞧不起自己,甚至迫切地解释一句,“和厌惊楼那厮的低等傀儡不同,我们算得上是主人的另一个自己。” 桑离被他生拉硬拽着下床,思绪差点转不过来弯。 她尝试理解:“分/身?” 寂无还操心那头的情况,没工夫解释,敷衍地点点头:“啊对,你也可以这样想。” 桑离一双眼珠子瞪更大了。 她边跟着寂无走,边梗起脖颈盯着寂无那张脸。 侧颜弧度分明,睫似鸦羽,在眼下蒙有层青影。 并无二致的面容,细看之下却也能端出几分不同。譬如他神色间的意气风发,那是寂珩玉绝对不会流露出来的神情。包括钳制住她的力度,太深了些。 桑离不由得朝那里一瞥,余光顺势扫过光/裸的脚踝。 她尝试挣扎一番,“我没穿鞋。” “别穿了,我抱你走。” 说着,寂无像是扛麻袋似的,拦腰把她扛在了肩膀上。 桑离:“……” 他肩膀上的骨头硌得人难受,桑离忍耐半天实在忍不了,发狠拍拍他的后背,“难受,你放我下来。” 寂无也不知道她在难受个什么劲儿,不耐烦地说了句麻烦,然后由扛着改为背着。 罢了腾空而起,带着桑离冲出凤凰坞。 飞得很快,乱风迷眼,桑离环住寂无脖颈不敢松手,貌似是感受到了她的不适,寂无适当放慢了速度。 桑离松了口气,问:“我想起来,上次和我相见的傀人,是不是你?” 那应该还是在花山城任务结束的时候,寂珩玉承认和她待在一起的是傀人。 只不过在这样的世界里,这样的事情过于稀松平常,所以她也没有过于好奇。 “那是寂寻。” “寂寻?”桑离顿了下,“那你叫什么?” “寂无。” 寂寻,寂无…… 桑离默然,忍不住吐槽:“……他还让你们随了他姓啊。” 寂无没有听出桑离话间的意思,误以为她是在瞧不起他们,当即呛声回去,“我们由主人所造,自要随主人姓氏。” “好好好。”桑离差不多也拿捏住了他的性格,这个叫寂无的分明是不善于思考,一根直肠通大脑的莽夫,与其解释倒不如好声好气让着。 她又问,“所以你这么着急地把我叫出来是做什么?寂珩玉出事了?” “他……” 寂无想说,又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这件事过于匪夷所思了些。 眼瞧着梧桐林近在眼前,寂无索性也放弃了解释,“说来话长,总之只有你能阻止寂寻弑主。” 弑主? 桑离还没来得及细问,寂无便箍住她腰身,带她坠入地面。 入目所见皆是疮痍。 苍凉残照之处,无一处完好。茂盛的梧桐林早已在刀光剑影之中化作枯木,地面是深深的剑痕,甚至剑气尚未完全消散,雾霭一样笼在其中,远远看去,像是洒落一起的银色云烬。 桑离完全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见寂无朝前面跑过去,便也拎起过长的裙摆追上前去。 她五感敏锐,还没看到影子,就听到阵阵喧豗,随同而来的还有逼仄的,令人喘不上气的肃杀和浓稠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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