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以为他要开口审,不料,他坐下后,只端了一杯茶慢腾腾的抿着,那意思是任凭傅蓉微处置。 烛火明灭中,傅蓉微的眼神渐渐沉静了下来。 她问:“郡主在庄子上日子舒心吗?” 此人是阳瑛郡主府上的花匠。阳瑛郡主是爱花的人,在哪里都舍不下她的花,去年日子最难怪的时候,郡主府上的伺候起居的仆从都遣散了,却还留着花匠照料那些珍贵的花草。 他算是阳瑛郡主手下比较得力的人了,恰好今日他不当差,在回家的路上,被姜煦的人用麻袋套了,绑了回来。 他对阳瑛郡主还是有几分忠心在的,不想这么快就背主,抗住了没出声。 傅蓉微目光似刀,瞥向了姜煦。 姜煦在旁边开口:“你已经回不去郡主府了,我会把你背叛的消息传进郡主耳朵里,即使你撑住了不说,回去也是死路一条。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是全须全尾的出去另谋差事,还是今晚就交代在我手里,你自己思量。” 姜煦几句话压下来,说得清楚明白,他也知道自己跑不了今晚了,服软了,说:“郡主娘娘自从挪到了泣露园,日子便好多了,园子里养的花也长得越来越好,蕊珠长公主时时关照,仆从婢女衣裳首饰一样不缺,寻欢作乐也有人陪。” 傅蓉微抓住了最后一句关键:“寻欢作乐也有人陪?” “是,是的……郡主娘娘足不能出院,太寂寞了,有几个会讨人欢心的倌儿,常住在园子里。” 傅蓉微沉默良久:“我记得阳瑛郡主以前没这毛病吧?” 花匠不敢接这话。 姜煦见她的目光瞄过来,立刻撇清关系:“我可不知道。” 傅蓉微只好继续问花匠:“她从哪找来的人呢?” “一开始是蕊珠长公主先送了几个解闷的,后来有一次,兖亲王登门探望,留下了一个长相斯文的随从,常伴在郡主左右。” 傅蓉微:“……她怎么还敢信兖王啊?” 傅蓉微再问有关那个随从的事,花匠一个字儿都说不明白。 这回能看出来他不是有意隐瞒,而是真的所知甚少。 傅蓉微示意姜煦:“可以了。” 姜煦正好一杯茶抿到底,对那花匠道:“走吧,回去照常去郡主府当你的差,想保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花匠错愕的抬起头,意识到方才姜煦只是恐吓,而他已经彻底出卖了阳瑛郡主。 傅蓉微淡淡道:“别这种表情,你想给主子表忠心,可你主子未必看重你,你一个寻常百姓,给谁办事不是办,能照顾好家室,置办几亩薄田,便是最安稳的日子了,给他点银子,回去好好经营自己的家吧。” 桔梗和迎春都不在,傅蓉微这一开口,下人的活也落在了姜煦身上。 姜煦摸便了身上也没找出一个铜板,默默起身出去了。 花匠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跪麻的腿,退出了门外,他忍不住偷瞧了一眼傅蓉微,这是他第一次见着傅蓉微的真容,只觉得那灯烛下不苟言笑的模样,比他的主子郡主娘娘还要威仪。 门外,姜煦塞给他一块金锭子,足有人半个拳头大。 像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得这么一块实心的金锭,余生算是衣食无忧了。 花匠双手捧着金锭跪地谢恩,姜煦的衣角却已拂过了门槛,人进到了屋里,一个小将军在院门口冲他颔首,那是奉命送他出府的人。 姜煦在傅蓉微面前挡了半天,傅蓉微也没抬头看他一眼。姜煦再逼近一步,挡住了烛光,问:“在想什么? ” 傅蓉微面前陷入了黑暗中,她抬头也看不清姜煦的脸,沉声道:“我在想……阳瑛郡主这回怕是没运气再脱罪了。” 姜煦心里漠然,没多少感伤,道:“萧磐算是盯上了阳瑛郡主,郡主不是他的对手,早晚会死在他手下,上一世便是如此,有些人的结局是一生难逃的厄运。” 傅蓉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颈侧,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里血脉的搏动。 姜煦同时动作,将她的手覆盖在自己的掌心下,一起搭在她脆弱的颈上。 傅蓉微手指贴着姜煦的皮肤在战栗。 姜煦道:“但是你解脱了。” 傅蓉微是自杀殉城的人,他带她远离了那座宫城,便是远离了上一世的厄运。傅蓉微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呢?” 新的噩梦和预言缠上了傅蓉微,在她的心底种下了不安的种子。 傅蓉微问道:“你听说过术士吗?” 姜煦一时没说话。 傅蓉微便自顾自讲下去:“颍川王妃告诉我,术士难得,他们精通巫术,相术,医术,心高气傲,目无下尘,只伴在真龙左右,扶他们乘风直上。或许萧磐真的有帝命在身,万一我们阻止不了,此后又当如何?” 姜煦道:“那都是还没发生的事,多想无益。” 傅蓉微:“我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瞻前顾后,优柔寡断,自艾自怜……我从前不是这样的,我快不认识自己了。” 姜煦顿了一下,他其实发觉了,上一世,他没有与傅蓉微有过如此亲近的关系,但根据道听途说的种种,不难对她有个了解。她那苦难多磨的一生,带给她的坚硬如铁的心志,她所算计的每一步,背后都藏着周密详细的推演与权衡,她一生没有过一次意气用事,哪怕最后引颈自戮,也是将自己埋成了小皇帝心中的一步暗棋。 她一生短暂的温存只在于侯府的云兰苑。 离开那座破败的院子之后,她便没有再爱过任何人。 一只没有引线的风筝自然无所畏惧。 姜煦道:“假如你不在乎我,你会和上辈子一样坚忍,冰冷。” 傅蓉微茫然呢喃:“是因为你?” 姜煦道:“是我。” 只有他安好活着,她才能安下心。
第96章 傅蓉微不再回避自己的心, 她把姜煦放在眼前,日日盯着,心里琢磨。 归根究底, 还是因为她失去的太多,留住的太少。 而且世事无常,傅蓉微前路迷茫, 要命的变数太多了。 傅蓉微天生喜独的性子直至今日都没有变过,露出来的种种只是冰山一角, 更汹涌的情绪强压在心底不见天日。 她纾解不了这种即将被淹没的无助, 所以, 当另一股灭顶的潮水向她袭来时, 她放弃了挣扎, 任由自己沉沦其中。 入清晨将军府寂静规整, 鸟儿最先醒来, 叽喳叫了起来。 傅蓉微侧躺在鸳鸯枕头上,姜煦的手臂穿过她的颈下, 慵懒地垂在她眼前,傅蓉微用指尖划了一下他的手腕,他醒了,修长的手指伸展开,傅蓉微顺势握了上去,与他十指相扣, 而他自然而然的回应着,用了更大的力气攥紧她。 “醒了?”他嗓子并不清晰。 “醒了。”傅蓉微一开口, 却发现自己哑得更厉害。 一时的冲动, 总会留下一堆烂摊子等着被处理。 傅蓉微起身披上了衣裳。 姜煦躺着没动,说:“别服药了吧。” 傅蓉微动作一顿:“不等个好时候吗?” 姜煦道:“好时候不是等来的, 等来等去,先把自己的心气给熬没了,顺其自然就挺好。” 傅蓉微想了想,颔首:“也是。” 她总觉得现在不好,可谁又能保证以后一定能好起来呢,万一日子是往下走的,错过的今天就是回不去的美好。 迎春守在门外本想问是否侍奉汤药。 见傅蓉微迟迟没提这事儿,便也装作不在意。 姜煦单手虚握成拳,按在自己的额上,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像是在隐忍着什么痛苦。 迎春和桔梗往屋子里递水送茶。 床幔敞着一半,桔梗不经意往里瞧了一眼,退出去找到正在透气的傅蓉微,耳语道:“主子,少将军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适。” 傅蓉微没耽搁,转身又回了卧房。 姜煦半生戎马,血肉之躯下是一把铁铸的骨头,他在傅蓉微面前多次受伤也从未将痛处之色显在脸上。 傅蓉微昨日摸遍了他的全身,并无新增的外伤,见此情景,以为是哪里受了暗伤,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却沾了一手黏湿的冷汗。傅蓉微伏在他耳畔问:“怎么了?” 姜煦眯着眼睛,唇齿间溢出两个模糊的字:“……头痛。” 傅蓉微让人去医馆请郎中。 姜煦疼过了一阵儿,郎中还没到府上,他已经缓过来了。 傅蓉微又问了一遍:“怎么了?你伤着头了?” 姜煦结果她递来的热毛巾,擦了一便头颈,背后其实也被冷汗浸透了,他披了件厚实的外袍,浑身发冷,不想碰水。 郎中到了府上,给姜煦诊脉。 将军府出门请郎中,自是奔着最好的去,此人是圣医堂里的名医,一把岁数,鬓发灰白,经验老到,他一阵见血道:“少将军近日中了毒?” 傅蓉微见他没什么力气应付,于是替他说了:“是碰过一种很厉害的毒,差点害了性命。” 郎中道:“毒没解透吧?” 傅蓉微道:“果然是这个的缘故吗?” 郎中道:“应该是余毒未清所致,至于是什么毒,老朽不精此道,难以辨别。既然少将军能解,想必是已经寻得了这方面的高手,何不再找那位询问一番,或许他有更好的办法。” 姜煦听着他们一来一往,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傅蓉微将胥柒留给她的药方拿给老郎中过目。 郎中从到到尾读了一遍,道:“方子上许多药都是千金难求的宝贝,有些甚至不产自中原,一时半会恐难以凑齐。” 傅蓉微问道:“圣医堂能凑齐多少?” 郎中单拎出来几种药物,道:“除了这几种,剩下的都可以凑齐,其他几种,有钱可以到江湖上打听打听,虽然稀有,但总有一二珍藏,唯独这两味——红罗草,碧蛇涎,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傅蓉微让人跟着老郎中到圣医堂走一趟,先把能凑齐的药都抓回来。 送走了郎中。 傅蓉微回屋,姜煦已经起身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傅蓉微问:“第几次发作了?” 姜煦道:“两三次吧。” 傅蓉微:“说谎。” 姜煦眼底露出几分无辜,竭力取信于她:“真的,而且这病奇怪,总爱挑人最舒心放松的时机发作,我一路行军精神紧绷时,它从未冒出来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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