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也实在没办法,姜煦有他自己该做的事,傅蓉微只能慢慢哄着自己,开解情绪,她提笔给姜煦回了一张字条,简明的说了点眼下的烦心事,清晨小灰鸽睡饱了,啄了几口米粒,带着信飞走,在厚重的云层里一闪,不见了。 傅蓉微天亮方才睡下,到了下晌才醒来。 封子行的小书童跑腿送来了她想要的消息。 馠都那些正办丧的世家家主,已经互相约在一起进宫面圣,朝晖殿外跪倒了一片,有两个时辰了,皇上不给一句准话,他们就誓要活活跪死在宫里。 傅蓉微悠闲在院子里饲弄起了花草。 傍晚时分,宫里那些陈情的人终于散了,皇上下令大理寺彻查。 傅蓉微目的达到。 萧磐陷入了不太美妙的处境中。 太后又病了,宣萧磐进宫侍疾。 萧磐守在太后的病榻前,道:“儿子给母后请了一盏长明灯供在王府里,母后别胡思乱想,安心休养,会好的。” 太后靠着引枕咳嗽了几声,满脸是遮不住的病容,道:“良妃有孕,你听说了吧。” 萧磐点头道:“听说了,宫里有几年没有这般热闹了。” 太后抬手抚了一下萧磐的头,让他靠在膝头,道:“我儿,哀家一旦去了,皇上必定留不得你。哀家若不能给你扫清前路,怎能安心赴死呢。先帝恨着哀家呢,为了月妃那个小贱人,等到了九泉之下,他们帝妃情深,想必不会给哀家好脸色……儿,哀家怕啊。” 萧磐勉力笑了笑:“母后想得也太远了,哪里就到那种地步了,母后千秋万福,那一天还早着呢。” 嘴上如此安慰,其实他心里清楚,不早了。 太后大限将至。 肖半瞎已掐算出不祥之兆,就在这一两年里。 太后紧紧的攥住他的手:“记住母后交代你的话,他是个小偷,偷了哀家与先帝的嫡系血脉,他才是窃国之贼,你要争气啊儿,一定要把属于我们娘俩的东西抢回来。” 萧磐安抚着已经被病痛折磨到偏执的太后,喂她用了一碗安神汤,亲眼盯着她睡熟了,紧蹙的眉头在梦中舒展开。 太后的心腹嬷嬷走来,在萧磐身边耳语道:“王爷,岚婕妤来给太后请安了。” 萧磐帮太后掩好被角,道:“请进来吧。” 太后正睡着,岚婕妤进殿便是与萧磐四目相对。 萧磐上前几步,牵岚婕妤的手,走进了屏风之后。太后的心腹嬷嬷眼睁睁瞧着这一切,将所有下人都打发到了门外。 在皇上的旨意下,大理寺彻查那夜戏场的暴动。 傅蓉微时刻关注着动向。 驯熊的杂耍班子已人去楼空,不见了踪影。 那位在戏场里趁乱分糖果糕点的老妇人,根本查无此人,仿佛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胥柒仍然被羁押在刑狱中。 真凶一日不暴露,他就一日洗不脱身上的嫌疑。 傅蓉微百无聊赖又爱上了与自己对弈,棋子一黑一白布在局上,看似乱糟糟不成章法,却处处有迹可循。 小灰鸽飞回来,落在棋盘上,踩住了一枚黑子,拨乱了。 傅蓉微笑了笑,取下了姜煦的回信,展开一看,是笔迹十分潦草的一行字—— “南越七殿下心机深不可测,仔细他利用你。” 傅蓉微脸上的笑渐渐淡去了。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姜煦似乎从一开始,就对胥柒颇有微词,认为他不是个简单的人。 傅蓉微暂且还没瞧出什么不对劲,但是她想着,姜煦远在百里之外,特意传信嘱咐这么一句,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傅蓉微将乱了的棋局彻底打散,黑子白子分别拣出来,放进盒中。 她决定去找胥柒喝茶。 这一次傅蓉微没有空手去探望,而是准备了丰盛的茶点,靠着封子行手中的御赐金牌,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刑狱深处。 胥柒垂首盯着面前白团子一样的软糕,手指在袖子里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傅蓉微端详着他那温和没有攻击性的眉眼,聊天一般的说道:“你的年纪与我丈夫差不多大,但气质差多了。” 胥柒谦虚道:“我怎么敢跟少将军比呢?” “他像一团燃烧的明火,温度灼人,可他活着的每一刻都在竭力耗费他的命,有种不顾死活的热烈。”傅蓉微婉婉而谈,“你与他不一样,你看似也在燃烧,但你是一团没有温度的火,哪怕旁人把手伸去,也不会灼伤半分,只能感觉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冷。” 胥柒听了这番论调,忍不住道:“少夫人真是活在一片诗情画意里。” 傅蓉微听出其中的隐含的一丝嘲讽,但那却是没有恶意的。傅蓉微道:“我带来了一幅画,是特意为你作的。” 她从袖中取出一只画筒,推到了胥柒面前。 胥柒打开画筒,解开丝带,展开画。 一座宫殿,盘着一条巨蛇,有一模糊的人影高坐于殿上,伶仃瘦弱被笼罩在巨蛇的阴影之下。 胥柒指着殿中的人影,道:“此人是谁?” 傅蓉微道:“此画为你而作,画中人自然是你。” 胥柒又指着那条盘踞的蛇,道:“那它又是何意?” 傅蓉微笑而不语。 胥柒便不再问了,用手轻轻抚摸过画上的颜料,放在鼻前一嗅,道:“是刚画成的。” 傅蓉微一点头。 胥柒将画小心铺在了草榻上,打算晾干收藏起来。 他说:“多谢少夫人赠画。” 傅蓉微道:“七殿下,既然要用我,给我一点提醒,该从谁查起。”
第94章 傅蓉微不知道的是, 那幅画第二天就被呈到了皇上的案前。 案下跪着封子行。 皇上拿起了茶盏,又放下,问道:“胥柒告诉她什么了?” 封子行道:“回皇上, 臣当时守在外面,不曾听见,少夫人没透露口风, 胥柒也不肯说。” 皇上命人把画收起来,交回封子行手里, 道:“还他吧, 朕心里有数了。” 封子行偷瞄了一眼皇上的神色, 觉得皇上的心情似乎还行。 皇上赐他金令牌有个条件, 就是要他随时回禀傅蓉微的动向。皇上开口, 是条件, 也是命令, 封子行为人臣者,不敢不从。 封子行静等着皇上的示下。 皇上思量了好一会儿, 才开口道:“阿煦不在她身边,她一个女子,也没什么可用的人,若是她肯信你,你便帮帮她,朕允准了。”皇上抿了一口茶, 叹息一声:“可惜了,托生在平阳侯家, 是个女子……” 傅蓉微曾经读过策论, 在上一世。 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明明每一个都认识, 列成行就变得莫名其妙。 当朝的文人还总喜欢在字句上下功夫,偏爱那些佶屈聱牙用词。 傅蓉微学得困难,却从来没放弃过。 当然,最后的成果还是不怎么样,那些文臣们寒窗苦读几十载,傅蓉微才下了几年的功夫,怎好奢望一夜开窍。说来可惜,假如皇上能多撑几年,没准她能更上道一点。 傅蓉微对那些国策理解得困难,但她的生性本能对某些阴谋敏感的很。 拿不上台面的东西,只配在后宅搅弄池水。 傅蓉微一度陷入深深地自弃中。 皇上曾贴心安抚她,这也是一种难得的本事。 可皇上在这方面,也不比她逊色。 日近午时,院子里斜下了树影。 傅蓉微想起了皇上,推算他现在一定已经见到了那张画。 皇上想必能意会到其中深意。 傅蓉微在颍川王府再见到了封子行。 是封子行先到的,林霜艳才下帖将傅蓉微请来,因为来的突然,茶点准备得有些草率,林霜艳待客爱面子,亲自下厨掌勺去了。 葡萄架下,傅蓉微等着封子行先开口。 封子行犹豫着道:“那幅画……” 他说了又停下。 傅蓉微等了半天没下文,道:“封大人有何见解?” 封子行其实隐约明白点意思,但那种感觉隔着一层雾,没办法明白的说出来。 傅蓉微道:“第一次去刑狱见胥柒时,他言语中就在暗示我,南越仍有人与萧磐暗中勾结。” 封子行:“这我倒是听出来了,很明显。” 傅蓉微道:“我回府想了几天,又经人点拨,才有了怀疑……胥柒人在狱中,无人关照,像个弃子……封大人,依你看,他是谁的弃子?” 封子行顺着傅蓉微的引导,想通了这浅显的一层关系,道:“兖王,是兖王不用他了。” 傅蓉微:“为什么呢?” 封子行不晓得。 傅蓉微道:“因为他要回南越了,皇上亲口允准的。萧磐用不上他了,但不至于把事做绝,想要他命的另有其人。” 封子行听明白了,可忽然觉得诡异——“少夫人,这您也能猜到是谁?” 傅蓉微回道:“当然能,一切都有迹可循,胥柒是南越的皇子,皇室嘛,成天你死我活乌烟瘴气,其实也就为了那么点争权的事。最不希望见到胥柒回家的,恐怕就是他在南越的政敌。那人要让胥柒把命交代在馠都,戏场上掺了药的糖果就是杀人刀,那人这把刀递到了我们大梁的手里。” 封子行:“借刀杀人吗?” 傅蓉微:“多么歹毒啊……但是胥柒的意图也很明显,他同样想接我们的手,把那个人揪出来,杀死。南越人喜欢玩蛇,胥柒懂得蛇的习性,我那幅画是在告诉他,有一条蛇可以作他的伙伴,为他所用,当然,也随时有反噬的可能。胥柒现在的处境不妙,他需要有人拉他一把。”傅蓉微对他一笑,道:“封大人,皇上给您旨意了吧?” 封子行看着傅蓉微,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表情。 工于心计的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忌惮。 傅蓉微察言观色,无奈苦笑。 真是熟悉的表情。 她不再多看封子行一眼,而是望向外面的天,道:“又是一年快入冬了,希望别拖太久,馠都这个地方,我有点受够了。” 封子行问:“那么,昨夜胥柒告诉了你什么?” 傅蓉微说了三个字:“泣露园。” 封子行皱眉疑惑:“那是什么地方?” 傅蓉微道:“城郊的一处庄子,其主人是如今正禁足思过的阳瑛郡主。” 馠都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儿,处理起来的黏糊的很,本以为案子结了,路也该往更深处走了,不料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鬼打墙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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