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艳在愁绪的侵蚀下,喝出了醉意,傅蓉微不放心,想留她在府上休息,可她惦记着家里养的猫,非要回去,傅蓉微只好命人好生护送。 送走了林霜艳,傅蓉微回到房间,姜煦又睡了。 她坐在床头,用帕子沾了水,润了他苍白发干的唇,愣了会神,心想——难以抑制的保护欲吗? 身为上位者的保护欲,其实傅蓉微也有。 曾经她也是名副其实的上位者,一句话便能定一个人的生死,挥挥手就能赐一个人富贵无双,她发一点善心,就像怜惜一枝花一棵草一样,它们长势喜人,并且还会向她千恩万谢。 当然,她图得不是一声谢,更不是卑躬屈膝的奉承,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伸伸手就能办到的事情,偶尔试一试也无妨。 但她那种随意至极的保护欲,显然与林霜艳所说的不同。 毕竟,她不会豁上性命去施布恩泽。 姜煦睡一阵醒一阵,直到又一夜过去,才彻底清醒,他把尚在熟睡的傅蓉微推醒,道:“我们打个商量吧。” 傅蓉微眨了眨眼,睡意散去,道:“什么?” 姜煦道:“你们女人家月事一个月也就行一次,你行行好,别隔三差五的折腾我了,给我点休养的时间,行吗?” 还真是有道理。 傅蓉微反思了一下,这才半个多月,已经放了两回血了,即便是正常人也吃不消。傅蓉微歉然道:“是我的错,怪我太心急了。” 姜煦的气色养好了不少,那些急着见人的便按耐不住,得了信一窝蜂似的涌上了门。 他们原该在北狄大捷之后就见面详谈的,但姜煦当初走得急,甚至没留在华京过夜,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早就在前往蝮山的路上了。 北狄大捷的后续处理有姜长缨坐镇,妥当得很,朝中设布政使暂且接管了关外以北的土地。 萧磐的死讯紧接着传回了华京,馠都无主,萧氏皇族的正统血脉在华京,世人的眼睛都盯着呢。 书房快落不下脚了。 姜煦听着他们左一句右一句,脑袋里嗡嗡作响,他们好像不会累似的,姜煦行下策故意断了他们的茶,才得到了稍许安静。 争来争去,都在争什么时候出兵馠都最合适。 姜煦拍板道:“不急,等开春雪化以后再说。” 林燕梁道:“王爷不怕夜长梦多?” 姜煦道:“萧磐他死都死了,馠都的局面且要乱一阵子呢,他膝下也没个一子半女,不慌。” 封子行道:“萧磐最后被逼到绝路,是王妃一刀穿喉了结了他,此事几乎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因着王妃是女子,有些话不堪入耳,我们是不是该出手整治一番?” 姜煦一时没说话。 林燕梁道:“天下悠悠之口最难封,宜疏不宜堵,风向需引导,此事其实不难,耍嘴皮子而已。” 华京的这伙草台班子倒是一条心,全都倒向傅蓉微这一头。 封子行:“那你的建议是?” 林燕梁:“韫玉书院可走一趟,庾先生想必有高招。” 姜煦和傅蓉微不在京的这段时间,政事都是封子行和林燕梁商议着来,时间一长,一来一往极有默契。 议事的重点不再是发兵馠都这件事,姜煦便让人续上了茶,听得多,说的少。 他们条理明晰的讲了几句,轮到户部的事儿了,秦禹提起欠得那些外债。 ——“上元节前后,域外邦国的使者就该到了,这钱……不太宽裕。” 一时之间,所有目光都凝在了姜煦身上。 这事做的怪亏心的。 姜煦咳了一下:“这钱……是欠了不少。你们之前商定的方案就很好,先减几成岁贡相抵,他们当初既然肯借钱给我,必是存了交好的打算,也不会为了这一点钱翻脸。” 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正聊到一半,衙署有人求见,递话给封子行。 封子行告罪出去了一趟,回来时面色不大好看。 屋里各位大人都是百八十个心眼,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讨论,盯着封子行。 封子行道:“收到密报,馠都的消息,宫里可能某位后妃有孕了。” 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在他们的立场上,这可不是好事。 宫里后妃有孕,意味着萧磐的血脉有继。 一个尚未出世的胎儿不指望有什么大用,但却能解馠都的燃眉之急。 姜煦也感到意外,但他笑了:“真巧。” 封子行道:“此事存疑,还需再探,我们没必要为此自乱阵脚,做那惊弓之鸟,见招拆招罢。” 这等大事,送消息的暗探在封子行的授意下,同步也给傅蓉微抄送了一份。 傅蓉微看过之后,把纸条扔进了火盆里,让人带话回去:“不急,再探。” 萧磐一死,遗腹子就出来了,多巧啊。 府里客人们散了,姜煦牵马出门,亲自往韫玉书院去了一趟。 他上了山,不止见了庾寒山,十八娘也在此。 庾寒山请他赏雪。 山上的雪景要更好看些,韫玉书院的学子多是不远万里从各州奔赴而来,临近年关的时候,庾寒山便让他们回乡探亲了,所以书院里人很少,难得安静。 庾寒山拱手道:“恭喜王爷霸业已成。” 他指的是北狄大捷。 这话对了姜煦的胃口。 这一仗可以说是了他的平生夙愿,至于其他的,他没放在眼里,也没什么执念。 姜煦回道:“恭喜先生桃李满天下。” 庾寒山自谦:“不敢,王爷过誉了。” 姜煦与庾寒山此前没见过面,但对方的大名都过于贯耳,互相之间没少听说。 更何况,庾寒山到华京落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投的就是这位摄政王的门下,庾寒山对姜煦的生平,早就有所钻研。 十八娘备了些茶点端上来。 姜煦见十八娘穿的素净,问了一句:“你现长居书院了?” 十八娘道:“不算长居,闲时上山帮衬一二罢了。” 姜煦点头:“也挺好的。” 以后十八娘那黑吃黑的生意做不成了,总要另找点喜欢的事打发时间,书院清清静静的就很好。 姜煦专程找上山,必定不是为了闲逛,总该聊点言之有物的东西。 庾寒山引他进了待客的花厅,道:“可惜王爷回京晚了些,若能早几日,我还能为你引荐几位才识非凡的年轻人。” 姜煦心道一点也不可惜,他其实不太爱跟读书人聊天,上辈子在朝廷上,没少和他们打嘴仗,每次都是口干舌燥,心力交瘁方才罢休。他说:“日后总有机会见,不急一时。” 庾寒山笑了笑:“我猜王爷有心事?” 姜煦颔首,道:“确有一事想请教庾先生。” 庾寒山洗耳恭听。 姜煦道:“萧磐之死已遍传天下,死因也明了,是我家夫人给了最致命的一刀。世人眼里女子都应温柔娴雅,似我家夫人那般狠绝的手段,难免招些言语是非。她不太在意这些琐碎,我却不爱听。颍川庾氏百年底蕴,庾先生乃绩学之士,我今日来是想听听庾先生关于此事的看法。” 庾寒山看了一眼十八娘。 十八娘正在窗下数棋子,并未回应他的目光。 庾寒山道:“我们庾氏的族学不分男女,族中的孩子到了启蒙的年纪,无论男孩女孩都要读书习字,读的是一样的书,明的是一样的事理。当族中长辈待他们一视同仁的时候,我发现那些女孩其实并不输男孩。世上大多数人喜欢让女子收敛锋芒,雌伏人下,但权柄和学识却只握在少数人的手里。王妃在这方面看得通透,所以不会为了这种流言自扰,王爷又何必囿于其中呢?” 傅蓉微身为女子,动手的时候,最清楚后果。 她是真的不在意,也看不上。 但姜煦难以释怀,他好好养在屋里的花,就因为门窗没守好,便让外面的阴雨冷风摧残了一顿,虽然知道这毁不掉她的根基,却总觉得心里横着个什么东西,恼人得很。 庾寒山想了想,道:“王妃不过性情与常人不同罢了,倒还真不算大事,流言是从人嘴里传出来的,风往哪边刮,便往哪边飘,转个风向也不是难事,我来办吧。” 十八娘送了姜煦一程,回书院时,见庾寒山已写完了一封信。 庾寒山说的没错,这不算什么难办的事,傅蓉微不过是杀了一个曾经的叛臣而已,等到将来萧醴重新入主馠都,这简直是彪炳千秋的功绩。 十八娘替他用火漆封了信,道:“女子只要不是贞洁有失,终归是能留一条活路的。” 庾寒山收拾洗笔的动作顿了一下,沉声道:“贞洁二字,就值一个牌坊钱罢了。” 十八娘没再说话,拿着信出门了。 庾寒山待她走远了一些,才抬头望向她的背影,手上不慎沾了墨迹,清水洗不掉,只能留在皮肤上,等着时间将它逐渐淡化。 傅蓉微正一心一意等着馠都的消息,并且已经筹谋各种应对的方式。 姜煦最近早出晚归她也顾不上管了,直到某日她发了半天的呆,回头发现姜煦不在房中,找遍了全府也没见着人,最后在门口小厮那打听到他带着萧醴去了都督府演武场。 傅蓉微等不及他回府,当即走了一趟都督府,找到人后,开门见山道:“平阳侯和他那妾室如今怎样了,我要见他们。” 姜煦把萧醴从马背上拎下来,道:“行啊,什么时候。” 傅蓉微道:“越快越好。” 姜煦办事实乃神速。 傅蓉微要求快,他一天一夜未归,第三日清晨便备了车接人出城。 在傅蓉微踏出府门前,封子行送来了最新的消息。 根据皇宫起居注记录,萧磐在离都前三个月里,良妃蓉琅侍寝两次,德妃蓉珠侍寝十六次,其余日子不曾召幸别的嫔妃,也没有留宿后宫。 算时间,更早的是不可能了,皇宫里若真有人怀孕,只能是这二人其中之一。 姜煦这次带她来的不是江山,而是海上。 依旧是那艘大船。 傅蓉微登上船,这一回迎他们的不是打手和侍女,而是真正的船主。 寒冬腊月,海上风大,眼前的青年却一身单衣,一看就是有功夫傍身的人。 傅蓉微不知如何称呼,站在姜煦身边,先按着女眷的规矩福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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