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如实答了。 姜夫人一听,这姑娘为了拉自家儿子,竟也一块跌下了山崖,立马招呼人烧热水,请军医。 亲兵伏在姜夫人的耳畔,说了句:“傅家的。” 姜夫人意识到,这就是那位百闻不如一见的傅三姑娘了。 她儿子深夜还去爬过人家的院子。 姜夫人的眼神当即就不对了。 傅蓉微忍着痛清洗干净身上的脏,在姜夫人的房中换了一身新衣裳,姜家的军医替她治伤,用上好的续骨药,将她的断臂固定起来。 听说傅蓉微准备告辞。 姜夫人急忙披上衣裳,说:“三姑娘且慢,我亲自送你回去,与你家主母说清原委。” 傅蓉微一颗冰凉的心,就因为姜夫人的一句话,蒙上了一层暖意。 对于姜夫人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抬抬腿、张张嘴而已。 可对于傅蓉微,有姜夫人的回护,她在家里面对主母的质问与闲言碎语,也有了十分的底气。 傅蓉微深深的福了一礼。 果然,府里人见了她眼里都意味深长。 蓉珠端着身子坐在椅子上,道:“我记得三妹妹出门时穿的不是这一身,怎的在外面换了衣裳?” 张氏一张脸黑的像锅底。 姜夫人含笑进门,道:“哎呀,多大点事儿,这不我来了,听我说说。” 张氏见了姜夫人才摆出几分笑。 姜夫人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通前因后果:“军变时不巧,你家三姑娘正困在山里了,我们家的亲兵把人带了回来,我见孩子被雨淋了一身,还摔了一跤,伤了胳膊,像个小鸡儿似的,怪可怜见的,便留在府里梳洗了一番,这不,行宫一解禁,就把人给你送回来了,怕你在家里担心。” 傅蓉微一身清白,都靠着姜夫人嘴里那几句话保住了。 姜夫走之前,特意留下了许多续骨药。 张氏终于没再说什么。 府中其他人也都闭了嘴。 姜煦面见皇上。 皇上问起了这件事:“听人说你的军里带回来一个姑娘。” 私下里,皇上身侧只有一个萧磐陪着。 萧磐正抱着胳膊看笑话。 就是他说的。 姜煦不会对皇上有隐瞒,实话实说:“是从山里带回来的傅三姑娘。” 皇上听到傅三姑娘几个字就皱眉,他最近快要被念叨烦了:“这个傅三……我还当她是个聪明的,现在看来也就那么回事,人还没进宫呢,就先把皇后和淑妃得罪了,搅的宫里一团乱。你们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姜煦道:“军变时,傅山姑娘被困山上,是我把她捡了回来。” 皇上眉头一直没松:“她……” 姜煦明白皇上想问什么,答道:“她未失清白。” 皇上:“那传出去名声也不好了。” 萧磐大声叹了口气,假装很惋惜的样子:“命太薄,给了泼天的富贵也接不住,到底是个庶女,皇兄在她身上的心思算是白费了。” 皇上思忖了片刻,下了决定:“你找个机会跟平阳侯放个口风,让他别误了三姑娘的婚事,早早打算吧。” 傅蓉微进宫一事,经过皇上的金口玉言,终于算是黄了。 萧磐点头:“嗯——这个傅三,出身差了点,当人正妻勉勉强强,做妾肯定有人抢着要。” 皇上训斥:“你闭着嘴吧。” 姜煦上交兵符之后,没有立刻离开,听了萧磐两句话,他上前两步缓缓跪下了。 皇上一惊:“有话好好说,干什么呢这是?” 姜煦道:“臣有情要陈。” 皇上:“你站起来说。” 姜煦偏要跪着,道:“傅三姑娘,有恩于臣,臣跌落悬崖之际,是傅三姑娘不顾性命,拉了臣一把。臣想,既然傅三姑娘的姻缘不在宫里了,臣斗胆,请皇上讲她赐婚于臣吧。” 皇上听了这番话,第一感觉竟然不是冒犯,他皱眉有些想不通,继而又劝道:“姜煦,你今年才十六,馠都有许多更好的姑娘,你若是念着她拉你一把的恩情,朕可以赏赐她些别的东西。姜煦,娶妻不是闹着玩的。” 姜煦自嘲一笑:“皇上,臣生在关外,长在关外,馠都的姑娘都是娇养的花,是有更好的,可臣配不上她们,想了又想,可能也只有傅三姑娘那样的人不嫌弃关外苦寒,她若是肯,臣回关外就一并把她带走了。” 皇上可不笨,思量了一会儿,猜到了大概,他点了点头,把军报往桌上一甩,道:“朕听明白了,她在你心里还挺特别的,与馠都其他千金不一样,是吧。” 萧磐迫不及待跳出来上眼药:“好你个姜煦,原来是你自己看上了傅三,却把她举荐给了皇兄,你打的什么主意?” 皇上拦下了跳脚的萧磐:“你轻点叫唤,阿煦能有什么坏意思,他无非是想把自己觉得最好的举荐给朕罢了。” 萧磐:“……皇上您这心真是偏到嗓子眼了。” 皇上对姜煦道:“你起来吧,朕考虑一番,再给你答复。” 姜煦退出了皇上的行宫。 姜长缨正在外面等他。 父子俩碰面,姜长缨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满眼心疼:“你小子是真飘了,在崖边也不晓得多个心眼,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娘得哭晕在家。” 姜煦沉默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我娘她……真的不能再生了吗?” 姜长缨反应了一会儿,刹那间所有心疼都似喂了狗,解下腰间的马鞭就抽:“你个不孝子,滚回来,别跑——” 姜煦见状不妙,早就没影了。 经过叛军一闹。 皇上的春狩再也没法继续了,第二日,皇上便传令启程回京。 至于叛军到底是怎么回事,风言风语挺多的,可是没个准话。 平阳侯那里倒是得了个准话,是关于傅蓉微的,皇上金口玉言,不许她进宫了。 张氏就好像那秋后的蚂蚱,忽然间又活泛了,一边捂着眼睛擦泪,一遍掩着嘴唇偷笑。 盛夏午后,傅蓉微盯着烈日跪在院子里。 平阳侯从她身边经过,面无表情的撂下一句:“收拾东西,滚回你的云兰苑去,这院子你本不配。” 钟嬷嬷在院子里陪她一起跪,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多亏傅蓉微扶了一把,才没栽倒。 傅蓉微瞧见廊下站着的彩珠和彩月,淡淡的吩咐了一句:“收拾东西吧。” 彩珠和彩月都站着没动。 傅蓉微静静的望着她们。 彩珠开口:“三姑娘,方才周管事命我们到大姑娘院子伺候,今日我们就与三姑娘作别了。” 傅蓉微淡淡的:“既然是周管事的意思,那走吧。” 彩珠和彩月一人提着一个小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蓉微并没有多少东西,旧衣裳收拾了一箱,从角门喊了个小厮,帮忙拉走。 府中也不尽是些捧高踩低的人,她叫来的这小厮就很乐意帮忙。 箱子挪到了云兰苑前卸下。 傅蓉微还想让小厮帮着抬进去,不成想那小厮竟一声不吭,一溜烟的就跑了,叫也叫不住。 钟嬷嬷愁坏了,拍着大腿:“小崽子,属兔子的,溜那么快是怕人吃啊!” 傅蓉微的脸色一凝:“嬷嬷……不好,快开箱子。” 钟嬷嬷不明所以,还愣在原地。 傅蓉微自己动手,将箱子掀了,发现里面最显眼处,赫然摆着一只掐丝的金莲花冠。 钟嬷嬷:“姑娘,这是?”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傅蓉微闭上眼,心道晚了。 云兰苑的甬路上走来了一群人。 张氏:“说你是小娘养的贱蹄子,你还不服,坏了侯爷的大事,不知悔改倒罢,竟然还偷东西,来人,给我搜!” 也不用搜。 陈嬷嬷带着仆妇们冲上来,一眼就看见箱子里的莲花冠,她们大喊:“夫人,东西在呢,贼人拿住了!” 张氏得意地笑:“贼人是谁?这个老的?还是小的?” 钟嬷嬷下跪解释:“夫人明鉴,这本不是我家姑娘的东西,我家姑娘并不知这花冠从何而来……” 张氏厉声呵道:“张嘴。” 仆妇拎着钟嬷嬷左右两个耳光。 张氏道:“既然你家姑娘不知道,那就一定是你这个老虔婆了。” 说这话时,张氏的眼睛一直盯着傅蓉微。 傅蓉微知道,她要是不认,钟嬷嬷的命今天就要交代在这。 真相是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府中无人替她主持公道了。 傅蓉微道:“是我。” 张氏没听清,侧着耳朵:“你说什么?来,大点声!” 傅蓉微:“是我偷的东西,夫人,听清了吗?” 张氏抿着嘴哼哼唧唧笑了:“都听见啦,三姑娘自己承认的,押进祠堂,请家法!” 傅蓉微伤口还没好,被扭送着带走了。 钟嬷嬷声声惨烈的哭叫着冤枉,无一人理会她。 傅家的家法是一根足有小臂粗的紫荆杖。 一杖下去,威力非浅,平阳侯这一代,因为家里没男孩,女孩又娇弱,这根杖子从未被请出来用过。 傅蓉微这也是第一次见。 上面不知沾了多少傅家子弟的血,透着乌油油的光。 张氏抚摸着紫荆杖,点了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上前,一字一句地吩咐道:“让她浅尝一下滋味,别打死。” 伏在桌案上时。 傅蓉微还在想,这一杖打下来,和断了骨头比,到底哪个更疼。 很快答案来了。 傅蓉微没能忍住痛呼。 骨头断也就受难那一下,哪里能和这伤叠着伤相比。
第36章 张氏盛怒之下竟还记得女孩身上不能留伤, 给两个仆妇打了个眼神,手上使了巧劲,让她疼, 却又不让她留伤。 肉烂在皮下,反复经受磋磨,傅蓉微怒急攻心, 喉间竟然已尝到了腥甜之味。 张氏罚了她十杖,又命她跪省。 傅蓉微不想示弱也没办法, 她实在跪不住了, 乌发被冷汗浸湿, 贴在苍白的颊上, 唇色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 看不出区别。 身上在痛, 臂上的断处也在痛。 心里却已经恨得麻木了。 果然恨比爱更强烈。 当一个人失去所有爱的时候, 恨就是生命中唯一的色彩。 圣贤书上说“齐家、治国、平天下”。 傅蓉微拒了入宫为妃,也不会草草下嫁, 她要先将侯府摁在泥里翻不了身,才算真正完成了第一步报复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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