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小二脸上稍微一犹豫, 又是一块银元宝落在桌沿上。 “说来可惜, 他们班子刚搬回来不久,在酒楼唱曲儿时, 因一点小事得罪了一伙恶棍,双方起了冲突,推搡了几下,班主夫妻被人失手推下酒楼,摔死了。” 姜煦道:“这是杀人,那几个恶棍呢?” 茶小二道:“官府把人抓进去啦,结果不知怎样,反正再也没见过。” 姜煦又留下一块银元宝。 茶小二惯会察言观色,不用他说,便明白他的意思,道:“爷请放心,今儿您问的话,小的一个字也不会外传。” 姜煦点了点头,不动声色起身,从茶馆后门离开,也径直离开了这个村子。 傅蓉微在静檀庵修养了一些时日,第一次走出了那座院子,到正殿给佛祖敬香,并向住持表达谢意,感念静檀庵的收留和庇护。 顺便在静檀庵四处逛了逛。 静檀庵实在是过于幽静了,庵里的僧人极少,山寺建得却大,傅蓉微独自走上半个多时辰,也没见着一个人影。正当她觉得累,想歇脚的时候,发现曲折回环处,有一处荒废的院子。 傅蓉微顺着僻静的小道拾级而上,来到了那座院子门前。 黑漆门上挂着一把半新不旧的铜锁。 门是锁着的,进不去,傅蓉微徘徊了片刻,只能离开。 可是回去的一路上,她越走越觉得背后发凉,好像有被什么人盯上了一般。傅蓉微在这方面一向敏锐、警惕,最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竭力稳住自己的脚步,回到房间,掩好门窗,平复心情。 钟嬷嬷担忧地问:“姑娘这是怎了?吓着了?” 傅蓉微不想让钟嬷嬷担心,谎说累着了。 正此时,敲门声响起,傅蓉微刚安定下来的心又是一惊,钟嬷嬷开门一看,笑了笑,回头道:“姑娘,是隔壁夫人。” 林霜艳听见她回来了,给她送了些新鲜的瓜果。 傅蓉微与林霜艳的关系,因为那一幅画亲密了许多。她们幽居在庵里,新鲜瓜果可不是想要就能有的,都是那些个小戏子晚间带上山孝敬林霜艳的。 林霜艳将果篮塞进钟嬷嬷怀里,道:“常听你们主仆俩夜里咳嗽,我这里有些雪梨,你们炖些吃吧。” 傅蓉微忍不住暗赞她的心细。 林霜艳与她闲聊了片刻,谈的比较的还是她丈夫。 根据林霜艳的诉说,傅蓉微心里已经颠覆了对颍川王的认知。 林霜艳提起他们的初遇:“我家后院规矩多,娘亲对我管教十分严厉,但我好像个是天生反骨,受不了管束。我有一回逛灯会,偷偷捡了一只猫回府养在院子里。母亲看那猫极为嫌弃,常常说要把它清理掉,幸亏我死死护着,再后来,我的猫怀孕了,生崽时把小花园弄的全是血,又脏又臭,母亲终于忍无可忍,让人把猫当场处理了。” 傅蓉微静静倾听,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十分专注地等着林霜艳继续说。 “但那两只小猫崽活下来了,我带着小猫离开家,那夜下着雨,我怀里搂着个破篮子,躲在柳树下避雨,猫在叫,我在哭……”林霜艳喉间一哽,却是笑着说道:“王爷的马车在我面前停下,他接走了我怀里的猫,又派人送我回家。我的两只小猫崽被他照顾的很好。” 傅蓉微:“想必就是后来王府里的那黄狸和黑狸?” 林霜艳点头:“是。” 傅蓉微仍觉得疑惑,林霜艳的父亲在朝为官,身居高位,是体面人,颍川王的年纪比林父都大,林家怎会轻易同意这桩亲事的? 林霜艳仿佛猜到她的想法,说道:“有一回蕊珠长公主的牡丹宴上,王爷特意遣了个侍女到场,将两只猫带给我瞧,好让我放心。我总忘不了那个雨夜里,他掀帘朝我看来的目光,也能体会到他的谦谦君子意,我听说他早年娶过一个王妃,可惜那女子福薄去得早,他多年来也不曾再娶。我便大胆让他的人直接回去问他,愿不愿意要我。” 简直是惊人的胆大。就凭林霜艳这少年时的个性,林家一定头痛极了。 “但他拒绝了。”林霜艳说。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那时候我刚好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家世相仿的长辈已频繁走动,有一回,我就在宴上,当众放话,这辈子非颍川王不嫁,哪怕做妾也行……我在祠堂里跪了三天,挨了狠狠一顿打,差点伤了肺腑。父亲气坏了,整个馠都没人愿意娶我了。”林霜艳苦笑了一下:“母亲都已经把白绫送到我房间了,说家里丢不起这个人。可几天之后,颍川王府里来人了,三书六礼,给足了体面,迎我为正妃。” 傅蓉微内心除了震撼,就是难以言明的深深感触。她已经隐隐怀疑,颍川王的死也许另有内情。 林霜艳自从有了那幅画像,常常对着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晚上点起灯,有人叩响院门,唱曲儿的来了,总是那一出戏,咿咿呀呀唱起来没够,听的人也不觉得烦。 傅蓉微一开始还作陪,后来腻了,就不在意了。 她发现自己好像惹上了麻烦。 ——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知道自己一定是被人盯上了,尤其是当她在庵里独自闲逛的时候。 傅蓉微提心吊胆了好几题,却迟迟不见对方有行动。 于是,她有了新的怀疑。 也许对方并非恶意呢? 清晨露重,脚下青苔湿滑,傅蓉微站在险峻的山坡上,按了按自己骨伤刚愈的胳膊,贝齿一咬,下定决心,闭上眼,一脚踩空,顺着陡峭的山坡摔了下去。 紧接着,她就顺势趴在地上不动了。 趴在地上的等待有些难熬。 傅蓉微耳朵贴着土地,硬是没听到任何细微的脚步声,然而,陡然间,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来人动作温和小心,将她扶在臂中,翻了个身。 傅蓉微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带着冷漠,盯住了面前的人。 而扶她的人明显动作一顿,二人两两相望,都愣住了。 傅蓉微:“怎么……是你啊。” 姜煦,又是姜煦。 傅蓉微深刻感受到了缘分的玄妙,几乎无处不在。 姜煦:“你故意的。” 傅蓉微:“你盯我好几天了。” 他们彼此都觉得理亏的应该是对方。 傅蓉微是绝不会率先低头的。 姜煦则心想,前世堂堂太后,没理也是有理,算了罢…… 他手臂一用力,将人托起来站稳,道:“我担心的安危,不得不时刻盯着。” 傅蓉微低头拍拍身上的泥灰,不以为然嘀咕道:“静檀庵里能有什么危险,说的好像有虎狼环伺似的。” 姜煦道:“确实虎狼环伺,一点没错。” 傅蓉微:“你说什么?”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足够僻静,而且有姜煦在,完全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姜煦条理分明道:“夜夜上山唱曲的那个昆曲班子,就住在山下村子里的惊梦园。他们曾经是颍川王家养的班子,而你院子里那女人是颍川王的正妃。可上回我把两个戏子堵在山道上,以刀剑相逼,他们都不肯说实话,硬要装作萍水相逢的关系……我这人疑心重,其中藏有猫腻,我必须弄明白。” 傅蓉微反应了一下,即刻明白了,梳理道:“那些夜里上山唱曲的人属惊梦园,惊梦园曾是颍川王府的班子,那么王妃林霜艳与他们一定是旧相识,可他们互相却装作不认识,是吗?” 姜煦点头。 傅蓉微:“……我这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啊。” 姜煦道:“两年前,颍川王死在青楼一妓子的床上,但却不是荒唐而亡,而是割喉致死,一刀毙命。我去查那已死去的妓子,却什么也没摸到,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存在。颍川王死的第七天,有刺客血洗了王府。王府养的惊梦园刚一迁回老家,班主夫妇便双双毙命,凶手据说已伏法,但我一查案宗,此人早已出狱,现在下落不明……你有没有嗅到阴谋的味道?” 姜煦的每一句话,说得既稳又快,傅蓉微的脑子跟着飞速转动,细想之下,已沁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是阴谋,林霜艳必定另有所谋。 可她为什么会扎根在静檀庵呢? 两年了啊。 傅蓉微摸索到一块石头坐下。 姜煦却捏着她的胳膊把人拎了起来,低声道一句:“有人。” 下一刻,傅蓉微只觉得脚下一空,姜煦拎着她跃上了树,藏身在茂密的叶子中,傅蓉微咬着手指,把惊呼声憋在喉咙里,小心翼翼探头往下瞧。 只见一名女僧往这边走来,在他们刚刚停留过的地方转了好几圈才走。 姜煦贴着她的耳朵,道:“静檀庵里的这些女僧身上都有功夫。” 傅蓉微感觉到了他滚热的呼吸,战栗般的一缩脖子。 姜煦捏着她的手更紧了几分,甚是无辜的问:“怎了?” 傅蓉微呼吸稍乱,说:“没怎么,先别说话,让我想想……”
第40章 傅蓉微一个泡在阴谋罐子里的人, 遇到这种事情,怎么还用得着想,敏锐的嗅觉只给她指了两个方向——灭口、复仇。 死去的颍川王、妓子、戏班班主夫妻, 王府刺杀,下落成迷的凶手,都是灭口。 颍川王的妻子出现在静檀庵, 是为谋求报复。 这样一切才说得通,林霜艳的深情也有了解释。 至于她为什么选择在静檀庵, 自然是因为此处可疑了。 姜煦道:“还有一件事, 你还记得阳瑛郡主府的案子吗?” 傅蓉微曾在阳瑛郡主府的湖里溺水, 差点被害死, 十几位修池子的工匠在齐膝的湖水里溺亡, 至今是个悬案, 前些日子春狩时, 听闲话说可能是因为湖水致幻。 傅蓉微点头,道:“记得。” 姜煦道:“静檀庵让我注意到忽略已久的一件事——阳瑛郡主是信佛的人, 她与静檀庵的僧尼一向往来密切,甚至在前些日子府里出事之后,她还专程到此地求了平安符。” 新的线索出现了,而且前后还能串起来。 傅蓉微拍了拍姜煦的胳膊:“可以送我下去了。” 姜煦把她放回地面,看着她说:“你呆在静檀庵不安全。” 傅蓉微最初就是为了这份不安全来的,她道:“我注定不是养在温房里的花, 你愿意查这件事吗,我会竭力相助。” 姜煦给出一个明确且坚定的答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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