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煦侧身挡在了她面前,道:“这真是个人。” 傅蓉微一惊:“是人?” 姜煦描述了一番:“女的,蓬头垛面,像个鬼,现在正对着我笑呢,爬过来了,是个疯子……” 傅蓉微做足了心里准备:“……真是形象,让我看看。” 说着,她推开了姜煦,正见对面一个人手脚并用往她脚下爬,而且还仰着脸,嘿嘿直笑。 眼看她就要抓到傅蓉微的脚了。 姜煦一拽她,绕过了脚下的疯子,直奔疯子之前所在的那间厢房。 一只拇指大的蜘蛛倒吊在门口,红腹黑足,姜煦在见到它的那一瞬间,袖箭已本能的飞了过去,但他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紧接着一颗石子追了上去,将袖箭打偏,叮当落在地上,蜘蛛逃过一命,顺着蛛网飞快逃走了。 他们暗中探查,为了掩盖住自己的行踪,最好不要破坏此地的一丝一毫。 姜煦捡起袖箭和石子,在厢房里踱了一圈,招呼傅蓉微:“来看。” 傅蓉微看见了桌上一碗没喝完的水,和一些食物的残渣。 那剩下的小半碗水还很干净。 傅蓉微与姜煦对视一眼,道:“说明有人按时给她送吃的。” 姜煦:“把她关在这里,还不想让她死。” 用意何在? 那女人又从院子里追着傅蓉微爬进了屋,依然执着要抓她的脚。 傅蓉微这回不闪不避,由着她爬过来。 那女人匍匐在她的脚下,忽然磕头拜了下去:“观音娘娘仙灵了,观音娘娘救救弟子。” 女子的自称引起了傅蓉微的注意。 一般平民女子在佛前祈愿时,都自称信女。像她这样自称弟子的,一般都是佛门中人了。 傅蓉微顾不得脏,蹲下身扳起她的脸。可太脏了,五官都难以看清。傅蓉微环顾四周,发现院子的西南角上有一口井,她对姜煦道:“劳驾您,打点清水,让她洗脸。” 姜煦二话不说,就朝井边走去。 傅蓉微嗓音温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目光痴迷:“弟子明纯,南无阿弥陀佛……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逼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具足神通力……” 竟是稀里糊涂念起了经。 明纯,傅蓉微想起了初到静檀庵那日,带路的小女尼就自称法号明纯。 傅蓉微歪头抚着她的肩:“你怎会把我当做观世音呢,难不成长得像么?” 姜煦打水半天未回。 傅蓉微放下这女子,走出门看。 姜煦人站在井边,双手撑在石头上,正呆呆地望着里面,没有动作。 傅蓉微走过去,问:“怎么了?” 姜煦一口吹灭了火折子,道:“井枯了,没水。” 傅蓉微狐疑:“那你刚在看什么?” 姜煦道:“下面全是尸体,你不要看了。” 傅蓉微一顿:“全是?怎么?死了很多人?” 姜煦道:“目测有十几个。” 傅蓉微声音颤抖:“让我看看。” 姜煦一脸的不赞同,他停了一会儿,说:“我已经知晓静檀庵不简单,此事可以交给我了,你大可不必以身犯险。” 傅蓉微摇头说不。 姜煦道:“出了人命案子,此事要归官府管。” 面对姜煦清澈的目光,傅蓉微无奈苦笑了一下:“少将军,您久在边关,虽日子艰苦枕戈待旦,但身边亲友多是可信之人,一腔热忱碧血丹心。可馠都不是那样的。在馠都,朱门里的猫儿狗儿都是主子,下边的人命才是最不值钱的。莫说井下只是十几条命,哪怕是几百条命,也不一定有幸得见天日。” 姜煦只觉得她话中的意思十分骇人,一半能理解,一半又不能理解,摇头道:“傅三姑娘,你怎能说这样的话?” 傅蓉微一时情绪堵在胸前,有些话不吐不快,也顾不上谨言慎行了,她上前一步,贴近姜煦:“少将军,请不要太相信你的皇上,他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会兼顾百姓的死活。” 若说世上最了解皇上的人,还得是傅蓉微。 傅蓉微在悬崖上无意喊出的“良夜”二字暴露了她身上的秘密,姜煦借此可以确认,他与她有着相同的际遇——前世今生。 傅蓉微眼里暗藏着狠绝,道:“皇上需要的,不是廉价的忠心,而是一把能为他所用的刀。” 曾经的傅蓉微将自己磨砺成最锋刃的刀,献祭一般将自己递进他手里,帮他披荆斩棘,作为报答,皇上给了她想要的地位和尊荣。 皇上的血根本就是冷的。 一桩穷凶极恶的案子摆在面前,若是让皇上出人出力,办案拿人,他一定不会高兴。但若能将案子的结果和铁证公然呈到世人面前,皇上一定愿意伸手握住这把刀并斩下,顺水推舟荡平前路。 皇上就是这样一个人,没人能占他的便宜。 傅蓉微从姜煦的手里抢过了火折子。 其实那并不算抢,因为姜煦几乎没有阻拦。 傅蓉微吹亮了火光,凑在井边,探头望下去。 只见有十几具森森白骨竖着站在井下,一具紧挨着一具,挤满了狭窄的井下,它们的脖子都弯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面朝天上,骷颅上一双双空洞的眼藏着无尽的黑暗和绝望。 傅蓉微已经不怕了。 凶手暴虐到了极点,她心里反被激发出了最狠的一面。 她不仅要真相,她还要对方尝尽报复。 傅蓉微前倾身体,将火折子往更深处送了送,打量着那些挤在井下不见天日的尸骨,半晌后,平静的说道:“肉烂的太干净了,不是自然腐烂,可能是用了秘药,比如传说中的化尸粉?” “并非传说,确实有这种东西存在。”姜煦道:“可以加速尸体的腐烂。” 傅蓉微吹灭了火折子,还给姜煦。 她立刻又提出了第二个疑点:“那个女子为何会把我当做观世音,分明一点也不像。” 她一身夜行衣,站在院子里像一只黑乌鸦,没有那幅神像上的观世音长成她这模样。 厢房中,那女子还在闭着眼虔诚念经,祈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救苦救难。 傅蓉微越过她,目的明确地拿到了那碗水,放在鼻前嗅了嗅,然后用手指沾取了一滴,就要往嘴里放。 一阵风刮过,姜煦抢身到了她面前,按下她的手,眼里多了一分薄怒:“你不怕有毒?!” 傅蓉微指着那女子:“她喝了不会死,我也不会死。” 姜煦:“你在怀疑什么?” 傅蓉微道:“我怀疑她产生了幻觉,错把我当成了观世音……就像那日我在阳瑛郡主府落水,恍惚中误以为遇见了一个面目可憎的水鬼。” 姜煦:“你是怎么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 傅蓉微:“想到了,就联系上了,到底是不是幻觉,让我尝尝就知道了。” 姜煦依然拦着他不肯放手。 傅蓉微感觉到自己竟然在抖,她很惊奇的低头看了看,才发现颤抖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姜煦那用力到青筋毕现的手。 傅蓉微露出一个笑:“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姜煦的眼神告诉她,是。 傅蓉微依然笑着:“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天生不是善茬。少将军,您今儿才算是真正认识我了。” 姜煦抬手覆上那只碗,说:“让我来。” 傅蓉微推开他:“不行,若我陷入了幻觉,关键时刻有危险,相信少将军能保我平安。可若是你陷入了幻觉,万一发生什么危险,我们搞不好就要一起在那口井里死同穴了。” 情理都拿捏住了,姜煦没有拒绝的余地,万般为难的松开了手。 傅蓉微低头舔了舔手指。 那水是没有味道的。 傅蓉微又抿了一口,然后搁下碗,坐在台阶上,双手拢住膝。 姜煦判断她现在还是清醒的,忽然开口问了句:“三姑娘,你去过北边吗?” 傅蓉微仰头望着他:“北边?” 姜煦道:“也就是我的驻地,居庸关那边。” 傅蓉微摇头:“我这辈子,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这静檀山了。” 她一生都困在馠都。 活着的时候在这里,死了以后也在这里,重生了依然在这里。 姜煦道:“您想到北边去看看吗,那边有一座城叫华京,在居庸关往南二百里处,是北边最繁华的所在,我们那穷酸地方,除了华京,恐再找不出第二座像模像样的城了。” 傅蓉微眼前开始模糊涣散,不太能瞧清楚东西了,但心里还残留了一线清明……所以,她的儿子北逃后,是在华京落了根吗? 姜煦蹲在她面前,问:“您想去北边吗?想去华京吗?” 傅蓉微眼角莫名沁出了一滴泪,意识介于模糊和清醒之间,说了心里话:“想啊,很想。”
第42章 傅蓉微昏昏沉沉, 知道幻觉来了,比上一次在阳瑛郡主府中的感觉明显了许多。 果然如她所料。 阳瑛郡主府案子的线索居然出现在静檀庵中。 她回答完姜煦的问题之后,强烈的意念带她回忆起了上一世的姜煦。 也就是曾在梦中向她复命的那个姜煦。 眼前人和梦中人逐渐重合, 分不清你我。 傅蓉微眨了眨眼睛。 姜煦半跪在她面前,一直关注者她的神态,只见她瞳孔慢慢的散开, 失去了神采,变得一片空洞。他心里仿佛被捏紧了, 上一世自刎跳城的傅蓉微, 就是这么在他怀里失去意识的。 姜煦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还认得我吗?” 傅蓉微认得姜煦, 但他的模样已经与刚才不一样了, 一身雪白曜日的轻甲, 颈旁柔软的风毛染了血。 身边的景象也变幻了, 不再是一片死寂的寺庙院子, 而是冲天杀阵的战场,姜煦的□□白马也染了血——都是她的血。 傅蓉微仿佛回到了自尽那日。 她抬手摸了摸姜煦染血的风领, 低声道:“抱歉,弄脏你了啊。” 姜煦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现在完全没法推测她的所见,见傅蓉微中招后还算安静老实,他拿出一块帕子,浸在那碗清水中, 又用油纸包好,揣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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