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莞尔一笑:“您言重了。” 林霜艳帮她将窗子推开了些,说:“不过啊,你屋里的味道最好处理一下,在一些嗅觉敏锐的人面前,闻起来非常明显。” 傅蓉微冲她点头:“多谢。” 林霜艳离开后,傅蓉微关上窗,打开柜门,细细的嗅了一遍,实在是闻不到一丝异常。林霜艳既然能察觉,一定是因为有破绽,傅蓉微不敢轻视。 傅蓉微是个很少用香的人,在侯府时,由于不得宠,名贵的香料从来没有她的份,廉价劣质的香又熏得人头昏脑涨,索性就不用了。 在宫里,香料是最容易做手脚的东西,皇帝的两个妃嫔都是因香损了身体,傅蓉微心生警惕,更不敢沾那玩意了。 傅蓉微在妆台上的匣子里翻翻捡捡,最终只找出一罐桂花香膏。 桂花的味道最是浓郁绵长,傅蓉微做成了两颗香丸,放进铃铛中,一颗戴在自己腕上,一颗压进衣柜里的枕下。 这下好了,他们身上的味道就是一样的了。 傍晚,林霜艳经过她窗前,可能是闻见了那股桂花香,偏头笑了一下。 再等到夜深的时候。 姜煦从外面野回来了,推窗而进,闻到了扑鼻的桂花香,忽然皱起了鼻子:“你怎么忽然用起香了?” 傅蓉微解释道:“调和一下我们俩身上的味道,免得被别人看出端倪。” 姜煦靠在窗边,双手搭在腰间,道:“你不可能忽然间想到这么一出,是谁给你出的馊主意?” 傅蓉微一听他这口气,怔了一下,轻声道:“怎么?我做错了?” 姜煦道:“你在明,我在暗,我的身份成谜,没有人知道我究竟是谁。可一旦我们身上染上了相同的熏香,有心人只需要闻到味道,就能把我揪出来。” 傅蓉微一点即透,醍醐灌顶的同时,只觉得背后寒意直沁。 是她大意了。 傅蓉微:“我现在就处理干净。” 姜煦扇了一下鼻子,翻窗又跑了。 傅蓉微把香丸封回罐子里,打开了门窗,坐在窗前出神。 姜煦没走远,蹲在屋顶上,见她安静下来,又从窗户中滑进来,背对着她露出结实的后背。 傅蓉微不解:“作甚?” 姜煦偏头道:“上来,带你出去散散身上的味。”
第46章 傅蓉微啪一下把窗关上, 说:“你等我换一身衣裳。” 说罢,她返回屋子,换上那套姜煦为她量身裁制的夜行衣, 一头乌发利落的全簪了起来,才推开窗,趴在姜煦的背上。 她记着他身上有伤, 仔细避开他左肩的伤口,抱住了他的脖颈。 姜煦的脚尖掠在瓦片上, 轻盈无比地滑进了院外的林子, 悄无声息的融入到夜色中。姜煦选了一棵高大结实的杨树, 踩上去, 把傅蓉微放下在树杈间。 傅蓉微发现这个位置特别好, 能牢牢的卡住她, 不至于失足掉下去。 但是位置这么高, 她还是有点惧怕,抱紧了树干。 姜煦艺高人胆大, 站在树梢上,凝望着她,说:“如果你从这里跳下去,我一定能接住你。” 傅蓉微听了他这句话,触动了心底的记忆,前世今生的灵魂好似出现了一瞬间的共鸣。 ——“娘娘, 跳城,臣接得住你。” 傅蓉微缓缓松开了树干, 双手搭在腿上, 低头望着足下的深渊,道:“我知道, 我从来都相信你能接住我,但是我不能……” ……不能义无反顾的随你走。 傅蓉微自刎跳城的那一刹那,是她最后发出的不甘心嘶吼。 她期盼能听到回音,哪怕她注定不能亲身等到。 傅蓉微不知道眼前人正是曾经的旧人,她以为这句隔世的回应会石沉大海,但姜煦收到了。 姜煦看着沉默下来的傅蓉微,问道:“你在想什么?” 傅蓉微道:“我在想,方才少将军仅凭只言片语,就能一眼看破暗处深藏的算计,当真是多谋善断。” 姜煦毕竟比她多活了十六年,那不是虚度的年岁。他说:“你没料到她会算计你。” 傅蓉微言语中透着懊悔:“我以为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更一厢情愿地以为她是个聪明人。” 姜煦道:“自作聪明的人经常把别人当做傻子。” 傅蓉微道:“她一开始的态度不是这样的,她的转变太突然了,我怀疑她身后也有人。” 姜煦:“也?” 他觉得这个字眼十分有深意。 傅蓉微:“我身后的人是你,她身后的人是谁呢?” 姜煦反问道:“你怀疑谁?” 傅蓉微确实已有怀疑,她斟酌了很久,才向姜煦吐露:“你在朝廷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封子行的人?” 姜煦清秀的眉毛不自觉拧个结。 傅蓉微已读懂了他的表情,振奋了些许:“果然听说过?” 何止是听说过。 上一世,封子行带着傅蓉微的儿子出城北逃,与他会和,姜煦对他的第一眼印象,就是他一身狼狈,伤痕无数,却把小皇帝牢牢护在怀中,未伤及分毫。 姜煦分出一部分精锐,先一步护送他们北上,北梁建朝后,封子行为文臣之首,官至宰辅,一生都在护持着傅蓉微的儿子,殚精竭虑,苦心孤诣,直至最后姜煦南伐得胜,他们举国还都。 傅蓉微上一世绝对眼光毒辣,所托之人俱是可靠。 但是姜煦在这个年纪,是不该与封子行有交集的,他迎着傅蓉微期待的目光,道:“耳熟,回头我去打听一下。” 姜煦仔细回想封子行的出身,隐约记起来,他最初好像真是颍川王的门生。 傅蓉微摇了摇头,仍陷在自己的思量中:“不对,静檀山已经被封管起来了,唱曲儿的都拦在山外,她是怎么接触到外人的?” 姜煦道:“别想那么多了,不重要,颍川王妃确实不是个聪明人,在这个时候亲手摧毁信任,不划算。” 傅蓉微放松了身体靠在树上,道:“你说多可恶,她令我不高兴了,我还得忍着,不能翻脸。” 姜煦不理解:“为什么不能翻脸?”他理所当然地说道:“茶不合口味可以泼,饭吃不下去可以吐,得罪她也不要紧,你不需要去求她。” 傅蓉微道:“我要弄清楚静檀庵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姜煦道:“有我足矣。” 傅蓉微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好大的口气。她低声笑了:“你才多大。” 姜煦认真回答:“算生辰八字的话,我比你大半岁。” 天真的皮囊下藏着两个沧桑的灵魂。 傅蓉微仔细打量姜煦那张年轻的脸,还带着些少年的稚气,姜煦的身量也没完全伸展开,穿着一身黑衣更显单薄,傅蓉微见过他弱冠之年的模样,再等上个四五载,他会长成镇北军的一把利刃,乘云破雪,耀目至极。 假如这一世,有幸能改变一些事情,姜煦不必再承受沉甸甸的嘱托,他会结一门怎样的亲?娶一位怎样的妻子?过一种怎样的生活? 傅蓉微希望能看到一些美好的东西。 这也更让她的心沉了下来,决意务必要拔除萧磐这颗瘤子,把一切不幸都扼杀在襁褓中,不计一切代价。 天色更晚了。 傅蓉微闻了闻自己的手腕,问姜煦:“我身上还有味道吗?” 姜煦远远的站在树梢,并不回答,而是伸手指向天上:“看月亮过来了。” 傅蓉微仰头看去。 一轮圆月从薄纱一样的云后探出了头,明明暗暗,莹润柔和。傅蓉微完全被吸引了目光,问了句:“馠都的月和关外的月,哪个更好看?” “关外的月更大更亮。”姜煦道:“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问你的话吗?” 傅蓉微点头:“虽然模模糊糊像是一场梦,但我记得。” 姜煦道:“那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回答。” 傅蓉微笑了笑,说:“假如我是个男儿身,一定说什么也要到关外见识一番。可惜了……姜煦,带我回去吧。” 姜煦把她背起来,侧脸说道:“已经没有味道了。” 香膏与熏香不同,留香没有那么持久,在风里吹一吹,很快就散了。姜煦在高空中踩着树和屋顶腾跃,把傅蓉微送回了房间。衣柜里的味道也淡了,钟嬷嬷换了新的棉褥,姜煦敞着柜门,撑着膝盖坐在边上,傅蓉微托着一盏灯来到他面前,道:“你是不是该换药了?” 姜煦侧对着她说:“不用。” 傅蓉微放下灯,揉了揉鼻子:“我好像闻到血的腥味了。” 钟嬷嬷在屏风外咳嗽了一声,把傅蓉微吓了一跳,她老人家磨磨蹭蹭的拖着鞋子进来,道:“姑娘,让我来给公子换药吧。” 傅蓉微退到了屏风外面。 昏黄的灯罩在半透的红绫纱屏风上,把人的影子也映在上头,令傅蓉微想起了民间的皮影戏。 钟嬷嬷倒吸了一口凉气,很大声。 傅蓉微直起身子,猜是姜煦的伤口过于触目惊心。 钟嬷嬷端出一盆血水,傅蓉微忙接到手中,这可不能在院子里乱泼。 姜煦窸窸窣窣地将衣裳披上,见傅蓉微正端着盆,愁得团团转,给出主意:“你就泼在颍川王妃的门口,没有什么可瞒的了。” 傅蓉微脚步顿住:“合适吗?” 姜煦道:“没什么不合适的,去泼。” 傅蓉微神使鬼差的就听了他的话,趁着夜半没人,将一盆血淋淋的脏水泼在了林霜艳的房门口。 回到屋里,傅蓉微将铜盆搁在架子上,沉吟了一会儿,明白了姜煦的用意。 昨天傍晚,傅蓉微刚听从了林霜艳的建议,熏了满屋子的桂花香,可一夜醒来,那味道便散得一点不剩,林霜艳只要有个正常脑子,就一定能猜到缘由。 泼水只是一个挑衅的信号。 从现在起,博弈的双方便成了她们各自背后的人,比的是谁更棋高一筹。 傅蓉微心里叹气,姜煦,这份情越欠越多,越来越还不清了。 屏风后,姜煦已经把自己藏好了,柜门合上时没发出丝毫声响。 傅蓉微眯眼休息了片刻,清晨时好似感应到了一阵晨风掠过,警惕地睁眼,撩开床幔,正好见到窗户落下,一片玄色的衣角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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