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阮!任阮!” 见她看过来,陈文山像是忽然发了疯,一边用头撞着桅杆,一边嘶吼起来:“蔑视法度,滥用职权!任阮,你枉为警局的首席画像师!” 少女怔了怔,下意识后退的脚步忽然就不由自主地钉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 “别听他的!”忽然,又一个沉重的中年男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急切道,“阮阮快走!回到谢大人身边去!” “只有在谢大人身边,你才是最安全的!阮阮,快走!” 这是……任父任粤彬的声音! 她心神俱震。 “咚咚!咚咚!” 陈文山仍然在嘶叫着猛撞桅杆,头顶血肉模糊,几乎要见了骨头。 随着他激烈的动作,小小的乌篷船一下子在水上不安稳地晃动起来。任阮被摇得站立不稳,才迈开脚步,忽然一脚踩空,强烈的失重感瞬间席卷而来。 下一秒,任阮猛然从床榻上坐立起来。 窗外已经天光大亮,传来激烈的呼呼风声。狂风夹杂着暴雪,猛砸在窗门上,发出如同梦中陈文山头撞桅杆的“咚咚”声。 任阮抬手,拭了拭额间的薄汗。 好奇怪的噩梦。 才刚醒来,方才清晰真实得如亲身经历的梦中记忆,现下再试图仔细回忆起来,便通通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将所有的蹊跷和疑点陷入了模糊朦胧。 她疲惫地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极其重要的细节。 这时寝屋的门被轻轻敲响了:“姑娘是梦魇了么?” 走进来的是小蛮。 她手里端着一盏热气腾腾的乳茶,小心地搁置在床边的格柜上。 任阮颇为意外:“怎么是你,平安呢?”她又抬头仔细瞧了她一眼,轻舒了一口气,“如今气色总算看着好许多。” “昨儿姑娘和平安回来得晚。这会儿那一个还睡得沉沉呢,倒是姑娘先醒来了。” 小蛮将背风一面的窗户打开,半开玩笑半愧疚地笑道,“奴婢没帮上姑娘什么忙,反而像个废人似的在榻上躺着,拖了这样久的后腿。现下姑娘也只一心惦记着平安那丫头了,奴婢都失宠啦。” 被推开一点点的窗户外虽还能见风雪飘肆,也已是天光大亮。 明亮的日光从厚厚的雪层上反射过来,白茫茫一片亮刺得人头晕目眩。 任阮被她逗得扑哧一笑,裹紧被子倚在榻上,又随意和小蛮玩笑了两句。 “咚咚。”门又被敲响了。 这回是平安立在门前,轻扣了两下,笑道:“姑娘醒的早,到底还不如奴婢起床拾掇得快。” 小蛮笑骂道:“混丫头,大年初一的,你倒是爬溜着飞快,专专挑拣了话儿要来嘲笑自家姑娘了!” “奴婢哪里敢。”平安反应很快,立刻带了笑,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喜庆的红灯笼来,提着灯笼摇了摇道,“大年初一的,奴婢自然是来找姑娘讨红包的!” 听着她熟练地吐出一肚子吉祥话儿,任阮心情越发轻松起来,摆了摆手与小蛮道:“你瞧瞧这个小丫头,早来家里时看着安静乖巧得很,现在滑头儿的真面目却是再藏不住了!” 小蛮也笑道:“真真是原形毕露了!” 主仆三人又打趣儿了几句,小蛮忽然立起身,急急道:“早膳还搁置在膳房,只怕要凉了,奴婢去看看。” 说罢,也不等两人回应,脚步极快地出了门。 任阮望了望她飞快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蹙眉道:“我怎的瞧着小蛮起身时脸色不太好?” 何止是不好。小蛮起身时两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一霎间脸色苍白,冷汗滚滚,摇摇欲坠得几乎让人担忧她下一秒就要昏倒在地。 “怎会如此。”平安忧心道,“分明谢伯来过之后好转了许多,这会儿怎的又复发了?” “谢伯?”任阮回头意外道,“可是衙察院的那位谢伯,他什么时候来过任院么?” 她怎么不知道。 “姑娘不晓得吗?”这回轮平安意外了,“此前来过好几次了呢。谢伯医术高明,小蛮姐姐的病情才稳定下来。这些日子渐渐好转了许多,昨儿个晚上就能下榻了。” “奴婢还以为,是姑娘寻了谢大人请的呢。” 任阮出乎意料地一怔。 她好似的确在谢逐临面前提过一嘴小蛮的情况,却不想,他竟早就将身边的谢伯派过来暗中照顾了么。 “小蛮姐姐方才瞧着像是又不好了,不如奴婢现下就去隔壁请了衙察院来。”平安想了想,“哪怕谢伯不在,有个衙察院的医卫大人,也是比外头大夫好上千倍万倍的。” 她将手里的红灯笼挂起来:“姑娘也快些起来罢,一会儿想来谢大人也要过来拜年呢。” “等等,等等。”任阮揉了揉还没完全清醒的脸,被这一连串意料之外的话儿砸得有点懵。 “什么隔壁?什么拜年?” “隔壁不是谢大人的府邸么?” 平安指了指那红彤彤的灯笼,“这便是方才吾十九登门时,提予奴婢的。还说过些时辰,大约谢大人也要亲自上门来给姑娘拜年呢!” 任阮眨了眨眼睛。 所以说谢逐临现在,是彻底搬进隔壁那座寂静了这么久的宅院了?而且今儿个还要来给她拜年? “没错。”平安点头,又将自家懵懵的姑娘从榻上半推半扶地坐起来,无奈催促道,“姑娘还不快些洗漱穿衣。奴婢先去瞧瞧小蛮姐姐,顺便将早膳端过来。” 目送着平安也出了房门,寝屋里一下子落入了寂静中。迎风那面墙上窗户被暴雪敲打的声音,便再一次清晰起来。 风雪打窗声里,噩梦里的记忆碎片重新涌上脑海,混乱地冲撞切割。 任阮头疼地晃了晃脑袋,努力将它们都驱赶出去,才起身披上了厚厚的袄衣。 踏入正堂时,平安已经将早膳都摆好了。 任阮左右看了看:“小蛮呢,她也还没用过早膳吧?” “小蛮姐姐说有些不舒服,又回屋里躺下了。”平安面带忧色答道,“奴婢过去时,小蛮姐姐靠在膳房的灶台上□□,瞧着很不好。” 才坐下的任阮立刻有些坐不住了:“我去看一看她。” “姑娘先用膳吧,奴婢去便是了。”平安连忙将她按回座上,“小蛮姐姐特意嘱咐过的,不许惊动姑娘您,一会儿又闹得她心里过不去,更是对病情不好了。” 接过平安塞来的小勺,任阮只得又坐了回去。勉强忧心忡忡地才吃了几口,便听得外头的院门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平安这会儿还在内屋里照顾小蛮,任阮忙放了勺子,自个儿起身往门前去。 手正待悬在门栓上一犹疑,门外的人似是察觉到她已至近前,赶紧扯着嗓子笑道:“任姑娘,是我们啦!” 听到吾十九的声音,她松了一口气,手指落上门栓。 门才开条缝,外头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硬生生挤了进来。一大捧堆叠得极高的红彤彤锦盒先入了任阮的门,紧接着是被压在下面的吾十九,颤颤巍巍地撒腿就往院子里冲。 那锦盒堆得比吾十九还要高出半个人来,最上头已然有了倾掉下来的趋势。 吾十九颤颤巍巍挺着腰板,满院子往那倾倒的方向追着,嘴里急着嚷嚷:“放哪里啊放哪里啊,任姐姐救命,真拿不住了!” 任阮瞧着他滑稽的模样忍俊不禁,本有些郁忧的心情不由得稍稍轻快了些。 她随意指了指:“放在院子里哪处都行,先歇歇罢。” 吾十九立刻一脸如释重负。 谁知他腿才蹲了半截,忽然听得少女身后一阵恶魔低语,很是适时地响了起来::“不许放。”
第115章 我介意 ◎谢大人,那个,你、你应该不会倒台吧?◎ “先绕任院之墙九十九, 再将手上的东西安安稳稳送到后院的库房里去。” 谢逐临飘然迈入门槛,补充道,“任院墙头瓦片, 若有一处不妥,便由你亲自全盘重砌, 再举份一模一样的礼, 复行九十九。” “若再有不妥, 以此类推。” 吾十九哪敢反驳挣扎,才半弯的腿又迫不得已地颤颤巍巍地直了起来,不情不愿几个腾挪之下, 拉着哭丧的脸上了墙。 ……好狠。 望着墙上小心翼翼抱着高高锦盒狂奔的吾十九, 任阮默默感慨。 吩咐完的谢逐临垂眼看向少女,眸中清冷便柔下多分:“任姑娘, 初一这样的时日,也不请携礼拜访的谢某进来坐坐么?” 任阮低头看了一眼他大大方方还在往里踱步的皂靴:“谢大人好似,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那就不却姑娘盛情了。” 他仿佛听进耳里的是另一句话,立刻神态自若地在院中的小椅上坐下。 谢逐临瞧了一眼那桌上的膳食,又睨了一眼少女,状似无意道:“谢某急着给姑娘拜年, 偏偏又在宫中耽误到了这个点, 只怕自己院里已经来不及准备午膳了。” “……”任阮默了一下,很上道地接话, “那不如请大人就在任院里用膳好了。” “只是小院简陋,只怕委屈了大人。” 听得此话,他深深幽眸里光亮一闪而过。 谢逐临坐得很直, 优雅地举袖清咳两声, 目光从少女身上移开, 冽冽缓声道:“我瞧着,甚好。” 哦,那就好。 任阮好容易和他掰扯完乱七八糟的场面话,忙提起自己眼下最关心的事儿:“我听平安说,谢伯此前常来任院为小蛮诊治,想来是你有心嘱咐的吧?” 提起小蛮和谢伯,谢逐临眸光微微一滞,才略微颔首。 “多谢你,小蛮的病情总算比初时稳定了许多。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又复发了。” 她面色担忧,恳切道,“不知现下能否再请一请谢伯来,为小蛮瞧瞧?” 说起来,从前诊治时她都不知情不在场,不能当面向谢伯请教。 小蛮的病情实在奇怪,寻遍外面的名医也查不出个实实在在的根由,正好请医术高超的谢伯过来,也能一解她心中悬着许久的惑。 “谢伯眼下并不在京都。”他声音低沉。 不等少女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谢逐临又道,“但衙察院还有许多并不逊色的医卫,即刻便可赶来为小蛮诊治。” 这便很好了。任阮心中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向他表示感谢。 心中安定下来后,因为睡得太久这会儿实在饿得腹中不适的感觉便一阵阵冲了上来,她索性也坐下,先大快朵颐了一碗。 待腹中被温暖食物填充得饱饱满满,任阮才心满意足地放下勺箸。忽然对上旁边幽幽沉沉的目光,她才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就这样把客人晾在对面良久。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向他一笑,试图找些话题缓解一下气氛,也表现一下自己身为主人的好客素养:“对了,不知道眼下宫中进展得怎么样了?那几桩案件呢,从圣上那里彻底了结公示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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