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啊,答应赔给大人的十九幅三天之约,因为这张大人新要求的画像耽误了许久,还请大人再给民女一些向后宽延的时间。” 已经打过申时的钟声了,这一整天都差不多磨在了这里,偏偏还无成果。她在心里叹气,将地上的废稿收集好塞进了柜子里。 不过这位指挥使大人好像并没有和她结束今天这场拉扯的意思, 他胸口的闷痛渐渐消去,也不起来,索性就半倚在桌边的矮几上。画室的这边铺了任阮在街市上淘来的花色厚地毯,谢逐临自若地坐在上面,竟衬得这地毯华贵有如进贡的波斯长毛毯。 “任姑娘。”他望着她整理画架,并不回答之前的问题,反而轻飘飘道,“你看到了,对吧。” 任阮才松一点的心被又狠狠提起。她佯装镇定:“大人说什么?” 见她装傻,谢逐临不再绕弯子:“刺青。” “我身上,有和你之前发现吾六他们一模一样的刺青。”他平静地说,“想知道这个刺青究竟代表什么吗?” 画纸被任阮捏出了不平的褶皱。 谢逐临凉薄的菱唇牵起一丝弧度:“吾六为什么要去大理寺掩盖尸体的刺青,今早大理寺的画像司究竟发生了什么,抬进来的尸体是什么人,我想让你画的女子又是谁。” “想知道吗,任姑娘?” 他关切的问话淹没在整个画室无声的沉默里。 任阮捏着画纸的指尖用力到发白。良久,她才勉强微笑起来:“大人说笑了。” “大人也知道,民女只是个寻常商户家里的姑娘,来大理寺协理破案不过是为了赚点赏金养家,哪里有什么多余的好奇心去探究大理寺里的事儿。”她低眉顺眼,“民女不如大人们眼明心亮,也瞧不见您所说的什么刺青啊这样的细节。” “就算是瞧见了与画像无关的什么东西,民女拙笨,转瞬也就忘了。” 她试探着他的态度:“等民女将不慎破坏的那十九幅画像完成了,自然会懂得自己的本分,不再打扰您衙察院办事,老老实实地回到大理寺做好自己画像师的工作。” 谢逐临菱唇的弧度逐渐趋于讽刺:“任姑娘,你难道以为,画完那十九幅画像之后你就能置身事外l 吗?” 还在脑袋里疯狂构思如何把自己撇出去话术的任阮一顿。 “从你撞破我十九幅画像之后,不。”他轻描淡写,“应该是从你发现了吾六脖颈后的六芒星刺青后,你就彻底陷进去了。” 这算是和她摊牌了。她知道的东西太敏感,已经不可能在衙察院的这场大案里明哲保身了。 任阮心里明了,也不装客气了:“所以你想怎样?” “等我完成十九幅画像,就将我毒哑戳瞎?还是直接灭口?” 看着她一下翻脸得不甚恭敬,谢逐临也不恼。 “你在衙察院闯的祸事,可不止那十九幅画像。还有你从密室顶端掉下来的那个大洞。”他悠悠道,“高楼楼梯处你触发的那个按钮,是连我也不知道的陈年机关。” “机关年久失修,现在已经合不上了。任姑娘,现在我的密室头顶还有一个空空如也的洞口,等着你去补呢。” 任阮:?? 她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要我去给你重新砌好吗?” 谢逐临摆出淡淡的无奈:“你知道,寻常人等不得入衙察院高楼。我的密室,也只有金吾卫的第一部 卫知晓。” ……这话直接切断了她打算筹钱给他去请工匠的心思。 他看向任阮身后高柜里满当当的画稿:“若是任姑娘愿意从大理寺调出,入我衙察院画像协理破案,我会让吾十九将密室修补好,姑娘在此闯下的祸事便可一笔勾销。” 任阮按耐住怒气:“若是我不愿意入衙察院呢?” 他眉眼冷峻:“金吾卫会掐灭任何一个秘辛流传出去的可能。” 之前在被他剑指咽喉时所伤的细小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这会儿更是怒意腾升:“是吗?” 这些天倒霉受怕的委屈和怒火再压制不住,她甩手“啪”的一下合上画箱,冷笑道: “好一个明察秋毫的衙察院,好一个威风凛凛的金吾卫。” “指挥使大人,你们要怎么查你们的秘案我不管,把我这等无辜平民错抓也罢,但你凭什么要威胁着将我和衙察院捆绑在一起?”任阮一字一句道,“你可别忘了,我一个弱女子,是为何入高楼,为何无意闯入密室?” “归根结底难道不是金吾卫办事不力,还差点害得我成了你的剑下亡魂吗?” 她提起画箱,高高俯视着地上的他:“我应下为你重绘十九幅画像,我应下三天之约,我帮你画他人的像,那是因为我是一个小小的平民,我惹不起你一位高贵的金吾卫指挥使。” “哦对,你好像还是一位尊贵的小侯爷。”任阮嘲弄地笑了笑,“但那又如何,我虽为一介商户女,但我有自己的追求,没人能强迫我未来为谁卖命。” “那十九幅画像,既然我已经许下承诺,那么三天时间我一定会按时拜访贵院,如期完成。这三天,指的是我没有被衙察院其他莫名其妙找上门的事耽误的三天。”她话里夹枪带棒,和他算得清清楚楚。 “至于那个洞,我会亲自来填补它。不需要吾十九这样第一部 卫的贵人来屈尊修理,毕竟我也不想委屈我自己屈尊入衙察院。” 她一手提着画箱,另一手还不忘抄过桌上的石门桥案件卷宗,利落地转身告辞:“大人,民女这辈子不想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也不想和这样的人走太近。” 一番痛快的陈词后,任阮神清气爽地推开门:“恕难从命。” “哐”的一声,门被不轻不重地摔上了。 被独自留在画室里的谢逐临怔了怔,眸光微敛。半响,他才低下眼帘,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第11章 不共同的共同点 ◎真不愧是任姑娘。◎ 辰时的钟声刚打过,大理寺各处的衙役早已俱上值。杜朝蹲在画室门口,打着哈欠和来往的衙役们打招呼。深秋的早晨已经带了些许凉意,他起得早迷糊忘记添衣,禁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正好脚蹲麻了,他龇牙咧嘴地起来,一边跺脚,一边怨念地把脸埋在衣领里躲风。 自从任姑娘来了大理寺,他从前仗着父亲是府尹朝十晚四的快活日子就没有了,每天起得比看门的狗还早,还得瞪大眼睛虽时关注她和衙察院的动向。 他很是不舍地摸了摸自己日渐消失的小肚子。瞧瞧,福气都累没了。 正感慨着,身后画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出来了几个半大不小的布衣少年,是石门桥案其中一晚“白衣女鬼”的目击证人。他们向杜朝拱了拱手问好。 杜朝点头回笑道:“辛苦几位了。” 送走目击证人,他便迫不及待地踏进画室:“如何了,任姑娘?这最后一批证人你也见完了,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桌上摊开着四幅新出炉的画像。任阮正在一边思索一边洗着画笔,见他进来,便随手一指:“你自己先瞧瞧吧。” 杜朝期待地凑过去一看,脸立刻垮了下来:“任姑娘,这和画像司那群画像师画的也没什么差别嘛。” 仍然是那方脸粗眉的大汉,消瘦清秀的青年,阔面蒜鼻的中年人,皱纹松弛的老翁四张脸。 “这四张脸在京都根本不存在啊。”杜朝苦恼,“连你推画出的也是这样,难道这几个凶手是长了翅膀飞进京都来的不成?” 任阮不急不忙地将洗好的画笔捞出来甩了甩,问:“大理寺近日还查到些什么吗?” “没什么新线索。”杜朝撇嘴,“离圣上给的破案期限只剩下四天了,大理寺已经在往京城外张贴悬赏,扩大范围搜寻这四张脸了。” 任阮若有所思,取来干净的帕子擦吸画笔上的水。被浸泡过的软毛合在一块,被她纤细的手指隔着帕子随意捏成各种形状。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她举起被捏得奇形怪状的画笔毛,“凶手易容了。” 杜朝一愣:“你说什么?” 任阮认真道:“甚至我怀疑,凶手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其实在杜朝第一次将画像司的那四幅画像摆在她面前时,她就已经看出来一些端倪。但那个时候她只是感觉四张画像中有一种潜在的联系,却像是隔了一层纱一样,怎么也想不清楚哪里不对劲。 直到那天谢逐临的手摸上她的脸寻找易容痕迹的时候,她才在脑海深处埋下了开窍的契机。终于,在翻完脸从画室扬长而去时,她看着手上顺手抄来的卷宗,灵光一闪。 “这四张画像确实就是目击者们所看到的样子。” 她从柜子里拿出画像司画的那四幅画像,一一展开来给杜朝看。 “其实这些画像师们一同总结得出的还原度不赖,你仔细瞧瞧。”任阮指着画像,“当时让我觉得不对的地方,就是这四张脸一些不共同的共同点。” 杜朝迷糊了:“不共同的共同点?” 知道他没有看出来,她又举起两张自己画的像:“比如说这两张的眉骨走向,是不是格外相似?” 她指的是方脸粗眉的大汉和阔面蒜鼻的中年人两幅。 “你再看这两张,他们的脸褶皱纹路,是不是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一个人皱纹深一些,一个浅一些?” 她按住方脸粗眉大汉的画像,又将它和皱纹松弛老翁的画像放在一起对比。 “果真如此!”杜朝惊呼。 跟着任阮的指点,他当真发现了这四幅画像里更多的相似之处。譬如青年与大汉的眼廓,中年人与老人的发际线等等。 他不敢置信:“这样的细节,大理寺竟无人发现!” “因为你们已经先入为主地把这四张画像当做四个人,将他们分开进行调查。难得想着整合在一起,也总是大喇喇地全摆在一起,想要寻找四张的共性。”任阮一针见血,“但偏偏,很多时候这藏在画像里的线索,是需要碎片化重新组合的。” “的确,我们都不曾注意到一些两两对应的相似点。”杜朝连连点头,忍不住又翻出来画像司最开始画出来的像看。 果然,他在知道了其中关节后再去瞧这四张画像,也能勉强发现脸庞之间的端倪。再观任阮重新根据目击证人的描述新画出来的像,在细节处更为清晰明确,更能让他一目了然。 杜朝叹服:“真不愧是任姑娘。” “本来那些画像司的画像师应最先有机会发觉的,只是他们没有任姑娘技艺高超,只有将众人之作结合起来才能得出贴合罪犯真貌的画像,哪里还能顾得到这些。” “还得是任姑娘这等高才绝学之人,才能一眼看出其中的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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