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衡之没有找到她的尸身,甚至与她相关的一切,都像是一缕青烟似地消逝不见。 剑宗各峰,一如往日云雾飘渺。 少了师清灵跑上跑下的欢笑声,偶尔弟子们会有些不适应。 师无墨从前只是严厉古板,自三秋竞魁结束后,整日脸色阴沉,宛如被悔过峰的鹤道望夺舍。 他们也不清楚师清灵究竟犯了什么错,竟然重到动用黜邪鞭,以至于师无墨都没有去看她。但多少都能猜到,是跟栖云仙府的内务有关,以至于这样大的事却没有在各宗告示碑上说明。 谢衡之成了掌门后,一直没怎么回过剑宗。 忽然回去了一趟,一众弟子如众星捧月似地拥上去。 他们无不是眼神崇敬,艳羡又仰慕地瞧着这位宗门骄傲。 “大师兄回来了!” “掌门来看清灵师姐吗?” “师兄!你上次指点的我已经参懂了……” 谢衡之的表情一如从前淡漠,目光从他们身上略一扫过,轻轻颔首,说:“我来找宗主。” 师无墨在内殿教训一个弟子,忽听有人来报,说是谢衡之回了剑宗,身体忽地僵了一瞬。 谢衡之为人心细如发,在他身上动手脚,再如何小心,也只能瞒过一时。 迟迟不曾理会,不过是因为无关紧要,影响不到他的正途。 纵使谢衡之心性淡薄,到底曾与人有过一段姻缘。如今虞禾死在了他的剑下,总不至于无动于衷。 师无墨对师清灵不闻不问,又将她送去后山禁足,便是料到了会有这么一日。 师无墨遣退所有弟子,默默在堂前等着谢衡之。 他相信以谢衡之的性子,此事虽不能轻易揭过,却也不至于是什么无法收场的局面。到底师徒一场,一个无名女子,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隔阂。 谢衡之走得很慢,在见到师无墨的那一刻,他面上没有怒,也没有恨,眼底只剩一片寂冷。 他什么都不问,一柄长剑渐渐幻化在手。 “弟子请师父赐教。” 师无墨未等回答,剑招已逼至眼前,不得已只能起招相迎。 有师弟转告萧停,谢衡之让他去宗门主殿,他立刻放下手上的事,脚步轻快地赶了过去。 然而等他离主殿近了,却看到剑影缭乱,几乎拆了半个主殿。 萧停不明所以,连忙加快了脚步。 不等他进去,破妄的锋芒随之而至,直将他吓得得连忙后退,面上仍是一疼。 萧停伸手一抹,手上染了一片红。他顿时气恼,出声道:“师兄,你剑气怎么也不收着点儿?” 谢衡之没有回答,他不满地跑进去要向师无墨告状,等走进却愣在了原地。 主殿的大堂仿佛一片狼藉,砖石碎裂,地面像是被砸出了几个大坑。几棵百年古松都削碎了不说,梁柱也倒了。 石阶上坐着一个人影,正佝偻着咳血,见他来了,抬起脸扫了他一眼,那张几百年没变过的脸像是忽然间老了二十岁。 “师父……”萧停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随后看向谢衡之,立刻明了一切。 顿时愤怒不解一齐涌上心头,让他头一次对着敬重的谢衡之厉声质问:“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做!无论发生了何事,师父都是为了你着想!” 他气得嗓音颤抖:“你怎么能跟师父动手,这是大逆不道!” 谢衡之一直很守规矩,剑宗门规众多,他一条戒律不曾犯过。是最克己慎行,不可能忤逆师长的人。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人,怎么能失心疯做出这种事。 萧停无法忍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反观对面的谢衡之,侧过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仿佛此处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唯有狂乱的剑气能看出他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切磋罢了。”谢衡之凉凉道。 萧停被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激怒,拔剑便要朝他攻去。 谢衡之的目光却落在他持剑的手上。 他的手在抖。 就在不久前,这把剑上沾了虞禾的血。 虞禾死在了他的剑下。 意识到这一点,谢衡之猛地收了剑。 一瞬间,目光更加凌厉,灵气凝结于掌心,赤手空拳便迎上萧停。 见谢衡之连剑都不用,萧停感受到了一种轻蔑,一时间怒气更甚。 剑修交手,怎能连剑都不用?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萧停再次质问他。 谢衡之沉默着避开剑锋,只凭借对剑法的熟悉,轻而易举便将他制住,指尖灵光一晃,封住各处穴道。 随后他一声不吭,抓着萧停的头发朝下砸,一下又一下,在砖石上砸出沉闷的响声。 起初还有痛呼,到最后连一丝微弱的人声也没了。 师无墨别过脑袋,听着闷响声不忍再看。 以谢衡之的性子,他出手阻止也是无用,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萧停是无论如何躲不过这顿打。 好一会儿,谢衡之松了手,牵起萧停的衣角,慢条斯理擦干净手上的血污,随后他才缓缓起身。 “知道我的意思了吗?” 萧停若不是有修为傍身,以全身灵气凝结气甲,现在脑袋已经被谢衡之砸烂了。 他甚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衡之从来没有对谁发过火,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对他说过,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 萧停想开口说话,然而整张脸都被血糊满了,牙齿似乎都在晃动,他一张嘴就是血沫子,勉强还剩一口气,已经到了连出声都难的地步。 谢衡之下手很有分寸,不至于将他活活打死,刚好打得他只差一口气。 做完这一切,谢衡之就像无事发生般离去了。留下奄奄一息的萧停,以及坐在石阶上的师无墨,面上的愁容比哭好不到哪儿去。 他们本想谢衡之的修道之路一片坦途,怎料行差步错,竟会与期望偏离得更远,以至于谢衡之的反应远超他们预料。 早知道……又是何必。 —— 谢衡之离开剑宗后,众弟子们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师无墨也没个交代,忽然就闭关了。 萧停是被薛琨送往药宗的,只能对外说是同门师兄出手切磋,下手略重了些。 本着对谢衡之为人的信任,竟也没什么人怀疑。 薛琨想到这件事,心底本来也是怒的,然而想到那个孤零零死去的姑娘,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去苍云山求见谢衡之。 原本酝酿了一番指责的话,最后也成了替师无墨说情。 但他才要开口,谢衡之便看破了他的来意,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薛师叔的话我知晓,不必再说。” 薛琨叹着气坐下,好一会儿没吭声。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谁知道这个事最后就变成这样了。看到师无墨身上的伤势,他也没想到会是谢衡之干的。 “你也不要太怨恨他们……你师父也是一念之差,为了你的正途着想。” “我不怨恨。” 是他为了专心破境不被杂念所扰,让师无墨封闭他的情思。师无墨下手抹去他的记忆,他也察觉到了,只是当下觉着正事要紧,始终没有去解咒。萧停烧了虞禾尸身,也是因为他未曾过问。 说到底,是他太过自负,自信能看破尘世的浮华,自以为不会被任何人事牵绊, 杀了虞禾的人是他,用尽全力怨恨旁人,不过是想消解自身的罪孽。 纵然师无墨与萧停自作主张,又怎比得上他亲手杀死虞禾要来得可恨。 所谓怨恨,也不过是迁怒。 追悔过去,不如查清是何人操控了断流,陆萍香又与什么人做了交易。 在意过去的人才会悔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又要如何回头。 他理应放下。 他能放下。 薛琨轻叹着气,忍不住低声说:“那一日在苍云山见到虞姑娘,我也觉着意外,琴夫人说她自称是送什么东西去的,究竟送什么也没有细问。也不知是否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我想着,还是跟你说一声为好……” 轻飘飘几句话,像是一缕微风扫过。 却又不费吹灰之力,在他心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薛琨说着抬眼看向谢衡之,只见他瞳孔轻颤,仿佛正有什么在他眼中碎裂。 —— 尚善又像过去一般,潜在暗河水底睡觉,时不时能感觉到谢衡之的存在。 他知道谢衡之又来了,每次都是一样,试图从他口中得知与虞禾有关的一切。 偶尔几次,他从水底冒出半个头,能闻到谢衡之身上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但他还是不予理会。 尚善讨厌谢衡之,这个人几次想杀他不说,还曾经拿剑悬在他尾巴上,逼着他变大身形盘成一团,好给与虞禾当枕头。虞禾每次找他,没有一次是空着手来的,而谢衡之只会拿着剑,现在连剑也不见他拿了。 谢衡之没有找到断流的下落,他想应当是与陆萍香的尸身一样,有人已经偷偷移走了。于是他杀去鬼市,千方百计查到了曲流霞的线索。 自截走法器后,曲流霞一直躲藏着不肯现身。谢衡之找到了他两个藏身之地,先后摧毁,将他打致重伤。曲流霞受人相助,险险逃过一劫,而后便死死藏着生怕再被找出来,连鬼市的属下都断了。 而做了这些事的谢衡之,也已经不太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了。 他从来不做浪费时间,没有意义的事。人死了就是死了,何必多此一举。 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点什么,似乎一停下来,就有无数念想争先恐后缠上他,让他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谢衡之突然很想知道,虞禾在尚善面前是什么样的。 那十年里,虞禾每一个时刻都有他的参与,可是后来呢? 不知不觉,她已经一个人经历了许多,他不曾注意到的时间里,她的身上想必发生了许多事。 尚善没有理会他,谢衡之又去了悔过峰。 他在那片竹林里走过,看到一排排被削断的竹子,那些都是虞禾的杰作。其他竹身上也有深浅不一的剑痕,都是她日夜修炼留下的。 她一直都很刻苦,然而她的刻苦,结束得这样轻易。 谢衡之找到虞禾的同修,有人听说过一些剑宗传来的轶闻,知道谢衡之从前在外游历,跟她算是旧识。加上是掌门问话,也都如实说了。 “虞禾心地可好了,找她帮忙说句软话就能答应。” “我押了她三次,输了八百多铢钱。本来还想着以后赢回来,她倒好,跑姑射山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个小姑娘,不辟谷就算了,每次来我这后厨都要被她搬空,八成是偷养了灵兽,怕被峰主骂不敢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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