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杜江觐见。” 平阴侯听了这话, 袖子里的手指不由轻颤起来,他忙上前几步,苦口婆心道: “圣上,眼前不过是一黄口小儿的信口胡言,您怎能相信?这,这不是寒了咱们做臣子的心吗?! 老臣自少时就追随先帝,当年先帝仙逝之时, 还命吾等拱卫圣上, 却没想到, 今时今日……” 平阴侯说着, 流下了两滴鳄鱼的眼泪,而一旁的刑狱司主司只是静静的看着, 唇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容。 刑部尚书只是老神在在的坐着, 若是手里再来一根珠串,都可以立地成佛了。 倒是大理寺卿欲言又止, 别的不说, 平阴侯在追随先帝那些年确实立功匪浅, 否则也不会被封侯。 如今圣上皇位稳固,若是要贸然对先帝的老臣出手,只怕会惹的朝野动荡。 “侯爷这是指责圣上了?” 在一片寂静到诡异的氛围中, 徐瑾瑜突然开口, 可却一语即让平阴侯色变。 “本侯没有!本侯对圣上忠心耿耿, 一片赤胆忠心,如何敢指责圣上?无知小儿, 岂敢胡言!” 平阴侯正准备打感情牌,就直接被徐瑾瑜一句话打断了施法,气的胸口一口气横在胸腔之中。 偏偏这时候徐瑾瑜抚了抚袖口,淡淡道: “可若不是如此,侯爷急什么?杜江上堂,对错与否,自见分晓。” 少年声音浅浅淡淡,可却让人觉得颇有几分信服力,而这时,刑狱司主司也开口道: “不错,这位……专使大人说的对,侯爷何必多言,这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啊。” 刑狱司主司这句话一出,平阴侯心里更是一个“咯噔”,莫不是这位主司大人知道了什么? 刑狱司主司乃是圣上心腹,若是他知道了,那圣上…… 平阴侯府瞳孔剧烈颤抖着,他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他冷哼一声: “本侯自然知道,只是不愿看着这样一个黄口小儿,在圣上面前诋毁我平阴侯府的声誉罢了!” 平阴侯故作不在意的说着,而下一刻,外头的内侍官高声唱道: “人证,杜江至。” 众人齐齐朝门外看去,而身子虚弱,一脸苍白的杜江此刻枷锁加身,被两个侍卫半掺半扶着带了进来。 不管怎么说,杜江身负三十六条性命之事做不得假,他如何能轻轻松松上堂? “他!他……” 平阴侯整个人都僵了,跟见了鬼似的,震惊到失语。 一旁的大理寺卿也是沉默了一下,随后对成帝小声问道: “圣上,难道这位专使大人真有通鬼神的本事?” 成帝也不知道为何杜江会在此,这会儿看向徐瑾瑜: “徐瑾瑜,这果真是杜江?” “如假包换。” 徐瑾瑜说着,将手笼入袖中,看了平阴侯一眼,淡淡道: “不过,杜江能在学生手中,并且愿意对学生坦言相告,还要全赖平阴侯手段干脆。 当初,抓到杜江之后,柳县令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只是碍于平阴侯府的淫威,所以未敢直接奏秉上级。 而学生也想知道,这杜江是与花月楼人结怨,还是被人指使,所以这才请柳县令使了一出欲擒故纵之计,没想到……收获不错。” 徐瑾瑜说到这里,勾了勾唇,而一旁的平阴侯听了这话,差点儿心里没,呕出血来。 早知道,早知道他迟几日动手了! 可是他这人一向刚愎自用,如何能容忍一个背叛之人逍遥快活? 一步错,步步错! 而这时,杜江也抬起苍白的脸,看着平阴侯,幽幽道: “家主,此刻见到我可意外?” 平阴侯向来老奸巨猾,这会儿一听杜江的话,就知道他对自己怨念颇深,而且如今人活生生在这里,他是百口莫辩。 于是,平阴侯思量再三后,那即使年近花甲,但仍然挺直的背脊在一瞬间塌了下来,声音低落中带着一丝脆弱道: “江儿,你也认为本侯就是那等心狠手辣,可以罔顾自己孙儿性命之辈吗?” 平阴侯对于杜江来说,是如同高山一般,不可逾越的人物,可这会儿他唤着自己的小名,通红着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杜江下意识心中一紧: “家主,我……” “侯爷可知道吾在何处寻到的杜江?堂堂侯府子孙,就这么被丢在了乱葬岗,他日野狗兽类一通肆虐,只怕尸骨无存啊。” 徐瑾瑜声调不高,可字字句句却直接戳在了杜江的心上,而他深深看了杜江一眼,又道: “杀身之怨,毒母之仇,侯爷想要凭着三言两语就将其抹平,是否有些太过儿戏了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杜江松动的神情顿时变得坚定起来,看着平阴侯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仇恨。 平阴侯气的袖子里的手抖了抖,冷冷道: “什么儿戏不儿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欲加之罪?” 徐瑾瑜笑了一声,让平阴侯只觉得心里一下子没底起来: “若我说是欲加之罪,那杜江呢?这杜江可是侯爷亲口在圣上面前盖章认定,十分了解的孙儿呢。 方才,我打断侯爷的话,便是想要告诉侯爷,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杜江的口供已经经由刑狱司魏少司与吾双方签字画押。” “你,你,你!” 平阴侯气的说不出话来,他就不该和这小子说一句话,他步步设套,简直阴险歹毒! 徐瑾瑜说完,不去管平阴侯那大变的脸色,直接看向成帝: “圣上,杜江之证词已经呈上,请您看证物二,里面俱是曾经为平阴侯所做之事,请您过目。” 成帝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平阴侯那气的咬牙切齿的模样,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平阴侯这幅模样呢。 只是,等成帝打开了杜江的口供时,脸色一瞬间就变了。 平阴侯这会儿汗水缓缓沁满掌心,呼吸都不敢大力,生怕引人注意。 他让杜江做过什么事儿呢? 那可太多了,包括且不限于他让杜江去杀人,去自己的对头家中放入构陷的证据,去威胁不为自己所用的官员等等。 杜江是一把好用的刀,虽然不比杜海锋利,可是他有脑子,所有的事儿都能办的妥妥帖帖,让他满意。 可是,他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自己视为刀的工具人,来了一个回旋刀,狠狠的刀中要害! “朕倒是没有想过,平阴侯素日自诩端方君子,谦和大度,朝廷百官之中,你的官声数一数二。 可如今看来,嫉贤妒能的是你!心狠手辣的是你!欺世盗名的更是你!” 成帝冷冷的说完后,直接将杜江的口供“啪”的一下子甩给了刑狱司主司和大理寺卿: “明日给朕去问问御史台,朕养他们这么多年,是要他们在朝堂之上装聋作哑,当木头的吗?!” “臣等遵旨!” 随后,二人这才拾起杜江那份口供看了起来,但看了没多久,他们便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排除异己,打压新秀,拉拢勋贵高官,如此种种,这是意欲何为? 二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宫中的六皇子,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平阴侯的这些小动作,几乎都是从六皇子出生之后才陆陆续续开始的。 连二人都能想到,成帝又如何想不到呢? 而平阴侯这会儿已经跪伏了下来,看着成帝余怒未消的脸,忙飞快道: “圣上明鉴,方才确实是臣说谎了,我杜家一向重嫡,臣私心想着这杜江无论如何也是我杜家血脉,所以才袒护一二。 却没想到,杜江因为杜家重嫡之风,早就心怀怨愤,又被有心人所骗!其此举不过是为意图污蔑老臣啊! 如此种种恶行,臣闻所闻未,若是当真是杜家人所为,那定皆是庶支所为,圣上不信可以请人详查!” 平阴侯在这短短一瞬,便决定牺牲所有庶支来保全嫡系,而平阴侯此言一出,成帝不由抿紧了唇。 他清楚的知道,平阴侯敢如此说,那就是此事杜家嫡系的手一定都是干干净净的。 平阴侯这是在弃车保帅! 平阴侯这话一出,杜江的瞳孔一瞬间放大,随后不顾自己虚弱的身子,直接跪倒在地: “圣上明鉴,圣上明鉴啊!罪民所言句句是真,而且,而且都是家主指使我们所为啊!” 成帝不语,一旁的平阴侯将掌心的汗水在袍袖里擦干净,唇角这才浮起一个冷冷的笑容。 他本不想做的这么绝,可是这都是这个不肖子孙逼他的! 杜江心里也不是没有过不忿,可或是兔死狐悲的原因,他并不想让和自己同样庶出的杜家子要为平阴侯背上黑锅。 可此时此刻,平阴侯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他一定无法找出证据。 杜江只觉得心里一片悲凉,他出身勋贵,可却从未享受过丁点勋贵的优待。 旁人家的孩子三岁拿筷子,而他拿的是刀。 懵懵懂懂,磕磕绊绊的长大,母亲是他的缰绳,勒着他,驱驰着他。 可凭什么嫡系的几个郎子就可以读书赏月品茶看花,他们,就该天生成为嫡系脚下的泥土吗? 杜江不甘。 可是,杜江环顾四周,成帝因为平阴侯的话陷入沉默,两朝老臣,一国侯爵,都是他的保护符。 刑狱司主司虽然看着平阴侯的目光中满是不屑,可是成帝未言,他自不能开口。 刑部尚书只是半阖着眼,唯有那时不时摩挲下巴的动作,让人知道他并未睡去。 至于大理寺卿,一向奉公克己,奉行国法,倘若平阴侯当真不曾沾手,那么他也不过是失察之罪罢了。 直到,杜江将目光落在了徐瑾瑜的身上,那个看着轮廓还有几分青涩的少年,他立于金殿之上,也依旧不卑不亢,闲闲的笼手站在一旁,一派云淡风轻。 杜江直接扑过去,抓住徐瑾瑜的一片袍角,涕泪横流: “徐郎君,徐郎君,我听魏世子说过,你一向聪慧过人,你帮帮我,也帮帮他们吧! 他们固然有错,可是他们也不过都是为人手中刀罢了,他们错不至此!求求你!求求你!” 平阴侯斜了杜江一眼,笑容阴冷,这杜江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现在杜江这张牌已经废了,他倒要看看这位“专使”还有什么本事? 平阴侯那阴冷黏腻的目光滑过徐瑾瑜的面庞,如同一条剧毒的蛇翘着头,吐着信儿,时刻准备发动攻击!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他也很久没有被人逼到这种地步了。 但,一个黄口小儿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以为自己有些小聪明,孰不知——计谋与手段缺一不可,心思与狠毒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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