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尖锐,似火燎刀割,于痛意之中,瞬间滋生奇异的暖流。 有点痒。 轻柔的气息像猫咪爪子,在他手臂挠过。 江白砚指节微颤,仿佛被人放了团火在心口,灼得肌肤滚烫,心跳加速。 与施黛气息相融,熨帖又舒服。 他很喜欢。 施黛吹得飞快,莫名觉得做贼心虚,心跳乱了两拍,强作镇定:“好些了吗?” 她音量压得低,像在耳语,一抬眸,瞧见江白砚眼尾轻勾。 他的脸隐隐发红。 身形似被无形的力道拤住,左右动弹不得。 施黛生出微妙的紧张,视线扫过他高挺的鼻梁,唇边的小痣,再到单薄的嘴角。 江白砚薄唇张合,没出声,唯有温热吐息悄然泻出。 借由唇形,施黛看清他表达的意思—— 江白砚道:“还要。”
第88章 还要。 辨清这两个字, 施黛尾椎骨的位置窜上若有似无的麻。 她下意识挪开目光,不与江白砚对视,又觉得遮遮掩掩实在太怂, 干脆直勾勾对上他的眼。 江白砚的神情柔润静谧, 堪称无辜。 然而仔细去看, 桃花眼不着痕迹地一勾, 哪有半分疼痛委屈的样子。 反倒像条艷丽又危险的蛇。 施黛被蛇的长尾缠住, 朝它靠拢。 她暗捻指尖, 按捺不稳的心跳, 朝伤口再次吹了吹。 这次的气息柔和悠长, 如轻纱覆下,久久不散。 待她抬头, 江白砚垂眸轻笑:“多谢。” 施黛摸一下发热的耳朵:“不用。” 江白砚的伤势不严重,涂好药膏后,放下衣袖将其遮挡。 这样的小伤,过去他连药都懒于去上。 这边忙活完了,施黛看向另一边:“你们商量得如何了?” 等江白砚擦药时,她听见身后几人在讨论下一步的打算。 施云声睁圆黑眼珠,直愣愣盯在江白砚身上。 他恍惚参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悟,出于本能地觉得, 在今天见识到了何为心计。 大人很可怕。 沈流霜双手环抱, 眉眼低沉。 有谁口口声声喊疼, 却始终惬意含笑的?江白砚这臭小子,连演戏都格外拙劣。 施黛不可能看不出来, 而她并未推拒。 ……行吧。 沈流霜半阖上眼。 “没商量出个所以然。” 百里青枝面带疲色:“只能试着到处走走,去找宋庭和阵眼。” “我还有个法子。” 沈流霜道:“支撑这么大的幻境, 极度消耗体力。一段时间后,待凶手趋于虚弱,对幻阵的掌控减轻——” 她轻挑眉梢:“我们可以用蛮力,硬碰硬直接破阵。” 把幻境捅出一个窟窿,简单粗暴但有效。 当然,要等幕后之人的气力损耗大半、难以维持幻境才行。 “这个可以。” 聂斩摩拳擦掌:“我的灵气充沛得很。” “不过,”施黛说,“百里箫和百里良的死,大约隔了半个时辰。凶手杀人的速度这么快……” 施黛皱眉:“他想杀多少人?” 这句话无端叫人毛骨悚然,百里青枝脸色一变,攥紧沈流霜胳膊。 “而且,那家伙实力很强!” 回想起黑袍人,聂斩心有余悸:“居然能一招击溃我的飞剑,他到底什么来头?他就是传说中的斩心刀?” 秦酒酒低头,觑向自己的银质小剪。 黑袍人同样打散了她的皮影。 “宋庭说,斩心刀大概率是官门中人。” 施黛想起之前没来得及出口的疑问:“斩心刀出现在二十年前……阎清欢,那位溺水身亡的刺史,是什么时候上任的?” 阎清欢一怔:“好像也是二十多年前!” 沈流霜听懂她的意思:“你觉得,刺史是斩心刀?” “不是‘觉得’。” 施黛扯了下嘴角:“是线索太少,只能往或许有关联的两者上靠。” 把刺史和斩心刀联想起来,居然还真说得通。 “阎清欢说过,刺史刚正不阿,是个正派的好官。” 施黛道:“也许刺史并非斩心刀本人,但按这个逻辑推导,他一定和斩心刀认识。” 由此,斩心刀能够通过卷宗上的旧案除凶。 “可是,”施云声插话,“刺史十几年前就——” 陡然想通了端倪,小孩飞快眨一下眼。 “刺史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阎清欢悟了:“今天的凶手是为他报仇?” 施黛打个响指:“对啰。” 斩心刀这条线索,和百里家毫无牵连。 从很早之前起,施黛就在思考,尸体上竖直刀痕的意义。 “斩心刀杀人,向来一刀毙命,不留痕迹。” 施黛说:“今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和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完全不符。” 沈流霜“嗯”了声:“像在报私仇。” 囚车巡游、宣告罪名,幻境里的一切,都有昭然若揭的惩处意味。 “综上,我有三种猜测。” 施黛说:“第一种,刺史是斩心刀本人,十几年前被百里家谋害至死,他的亲眷或好友继承了‘斩心刀’的名号,这些年代他行侠仗义。” “第二种。” 施黛比出两根手指头:“刺史与斩心刀关系密切,通过刺史,斩心刀得以阅览卷宗。后来刺史被害,斩心刀今夜来寻仇。” “第三种,是我们最开始的设想。” 施黛说:“斩心刀认识死去的百里策夫妇,这回是给他们报仇。” “崔大人,斩心刀……” 百里青枝若有所思:“受过崔大人恩惠的百姓不少,当年他过世,的确有很多人义愤填膺,觉得坠湖不是意外。” 施黛:“崔大人?” “那位刺史,名为崔言明。” 百里青枝笑笑:“他上任时,你们还没出生呢。” 她撇下眼,粗略回忆:“是个好官,连我爹娘都赞他一心为民、铁面无私。” 算算时间,当初的百里青枝只有十岁上下。 “斯人已逝,想这些也没用。” 百里青枝随手拢好耳边碎发:“我们选个方向,往前走?” 秦酒酒点点头,手中银剪倏动,剪出一片圆形的黑影。 随她默念法诀,皮影腾空而起,高高悬于她头顶。 “这样。” 被其他人齐齐注视,秦酒酒赧然垂头:“容易被其他人看见。” 她的话一直很少,初看略显冷淡,其实…… 觑见秦酒酒耳朵上的薄红,施黛想,这姑娘大概只是过于内向,不擅长与人交流。 “这主意不错。” 聂斩乐道:“跟放风筝似的。” 几人说走就走,没多停留。 血池地狱处处是水洼,散发腐败的腥臭。 施黛盯着遍地的红色液体:“这些是纯粹的血水吗?” 不远处更深的水池里,每团人影都在奋力挣扎,很痛苦的样子。 秦酒酒把一张皮纸探入水洼,无事发生。 再扔进水池,竟见水面冒出一个个沸腾般的泡泡,将皮纸迅速吞没,溶为粉屑。 “离血池远些。” 沈流霜道:“池里的血水,许有腐蚀效用。” “我就知道。” 聂斩嘴角一抽:“地狱里的酷刑,不可能让人好过。” 被宣告即将死在血池地狱的百里瑾,该不会已经被蚀去半层皮了吧? 想想就疼。 聂斩龇牙。 浅水洼无处不在,施黛提起裙边。 她对地上的污血不甚在意,心思全在案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和沈流霜说着话。 少女仪态轻灵,直肩薄背,上提的裙摆翩跹轻荡,露出纤细脚踝。 她有意避开血水,时而踮起脚尖灵活跳起,红裙似蝶翼舒展,脚腕是白玉般的枝。 江白砚只看一眼,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不看她,施黛的嗓音仍在耳边,字字句句如珠帘清脆作响,伴随雨后栀子花的香。 “我觉得,叶夫人也怪怪的。” 施黛对沈流霜小声道:“她看上去太害怕了,作为当家主母,她经历过不少事吧?” 相较之下,百里青枝虽然也面带惧色,但总归保持了镇定,瞧得出问心无愧。 叶晚行嘛……状态和魂不守舍的百里瑾差不多。 而百里瑾,是凶手的复仇对象之一。 “青枝姑姑。” 施黛问:“叶晚行和百里泓,是什么样的人?” “二哥二嫂?” 百里青枝正聚精会神躲开水洼,不弄脏裙摆:“很好啊。你们见过二嫂,她很温柔吧?二哥待人也和善,就是太痴迷刀法,整天练来练去,不怎么着家。” “听说泓伯父的刀法天赋不高,但非常刻苦。” 阎清欢适时补充:“这些年里,他全心苦修刀术,已是江南第一刀了。” 这是个为了闭关,连侄女归族都不露面的人。 施黛低低应了声,忽听身侧有人唤道:“青枝小姐!” 熟悉的声线。 循声望去,远处立有三道人影。 青儿面色灰白,裙上沾满暗红血渍,见到他们,激动得两眼泛红。 她身旁是个高瘦的中年男人,五官平平,施黛没见过。 男人背着叶晚行,后者面若死灰,眼眶通红。 “二嫂!” 百里青枝大惊:“你怎么了?” “青枝小姐。” 男人讨好地笑:“夫人崴到脚,险些跌进水池——腿上沾了些池里的血水。” 血池有腐蚀作用。 百里青枝一个哆嗦,赶忙道:“怎么样了?擦过药吗?沾到的血水多不多?” 她说罢上前,小心翼翼撩起叶晚行裙摆,倒吸一口冷气。 叶晚行应是一条腿入了血池,半边小腿被灼得发红,露出几块斑驳血肉。 “我们身上没有药膏。” 男人转头,看向秦酒酒和聂斩,焦急道:“两位仙师可有伤药?” 阎清欢低声为施黛等人介绍:“这是百里氏的管家。” 施黛目光一动。 说起斩心刀已近中年时,阎清欢提到过他。 名字是谢五郎,和斩心刀的年纪对得上。 ——其余几个百里家的中年人,全死在幻境里了。 聂斩是个热心肠,掏出瓷瓶递给百里青枝:“用这个吧。” 血池地狱空旷无垠,为给叶晚行擦药,众人寻了个还算干净的空地。 百里青枝蹲在她身前,火急火燎,打开盛药的瓷瓶:“怎么这样不小心?” 千金大小姐不懂上药的法子,懵然一瞬,她把瓷瓶交给青儿。 叶晚行疼得说不出话,冷汗涔涔。 “我、我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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