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同散人从善如流,点头应下。 施敬承一袭青衫行于最前,甫一踏入洞口,脊骨攀上森然冷意。 他不甚在意,熟练拔刀:“切莫掉以轻心,洞里邪物不少。” “玄牝之门的封印突然松动。” 殷柔左右环顾:“你们怎么看?” “近来妖邪四起,想必是受它影响。” 玄同散人道:“不尽快查清缘由的话……” 剩下的话他没挑开,在场几人心知肚明。 “当年由七七四十九名阵师围设立狱阵,恶祟不可能挣脱。” 白轻开口,声如泠泉落玉:“我怀疑,它有帮手。” 殷柔身着绯衣,裙裾赤红灼眼:“帮手?” “立狱阵乃上等的天阶术式。恶祟被困其中,凭它一己之力,难以撼动分毫。” 玄同散人若有所思:“假定它真有帮手,在外助它破除立狱阵……近段时间里,那位帮手理应靠近过玄牝之门吧?” 若想破坏阵法,要么直接捣毁阵眼,要么迂回一些,在大阵周遭的布置上动手脚。 殷柔颇为苦恼地蹙眉:“按理来说是这样。可我们问过巡逻的官兵,都说从没外人进出。” 走在幽深洞内,她低声补充:“玄牝之门外,不仅被阵师设下九重结界,还有蛊师的摄魂蛊。莫说人和妖,哪怕一只虫子也进不去。” 士兵们只负责巡探山洞外围,同样无法深入封印之地。 不靠近玄牝之门,那人要如何损毁阵法?更何况,立狱阵由阵术大能们协同布设,寻常人根本解不开。 殷柔想不明白。 “还有一种可能。” 白轻道:“立狱阵,是划一方天地为禁区,从而收禁鬼神。被困于立狱阵后,恶祟应当陷入沉眠,永不苏醒。” 她思索道:“它若中途醒来……以恶祟的本事,一旦奋力挣扎,可令阵法受损。” 殷柔接过话头:“那也得它先苏醒吧?立狱阵好好的,恶祟怎么醒得过来?前提就不成立。” 玄同散人问:“玄牝之门,当下如何了?” 山洞不算狭窄,两壁燃有千年不灭的长明烛。 烛火如豆,昏黄光晕里,可见几缕飘荡的黑烟。 施敬承道:“白轻做了修复,但仍有不稳之势。我们已发英雄帖,请阵师聚首,重筑立狱阵。” 他话音方落,手中渡厄刀铮然扬起,冷光满携风雷之势,斩灭袭来的一团黑影。 施敬承语气不变,温雅如常:“自昨夜后,各路邪物全聚在这洞里。” “这番光景,倒与十年前有些相似了。” 玄同散人喟叹:“真是……” 他没继续往下说,掌心灵光乍现,幻化出一支毛笔。 玄同散人右臂上抬,毛笔凌空勾描,所过之处灵气凝结,化为团团墨渍,攻向几只藏匿于角落的邪物。 墨团蕴藉千钧之力,邪物顷刻散作齑粉。 白轻侧目:“千虚笔?” “正是。” 玄同散人散漫一笑:“在藏地得来的玩意儿,白副指挥使可想试试?” 白轻摇头:“不必,多谢。” 殷柔眼风挑起,扫过那支笔。 要说大昭谁的法宝最多,玄同散人定是其中之一。传闻此人气运绝佳,各种天灵地宝拿到手软。 恶祟栖身的山洞面积极大,外围多有鬼影幢幢。 四人都是顶级战力,解决起来不成难题,一路深入洞底,施敬承蓦地拧眉:“小心。” 但见洞穴顶端,几道黑影飞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而至。 邪气扑面,杀意凛然。 这几只邪祟成了气候,绝非等闲。 白轻牵出灵线如雪,殷柔操控蛊虫腾空。 玄同散人腕骨翻转,毛笔虚点。 三只邪祟避开墨团,猝然近身,长臂锋利如刀,直攻他面门。 玄同散人只笑笑。 他一向享受千钧一发的死斗,更何况,它们远非他对手。 邪祟以手臂为刀刃,出乎意料地,不但攻势迅猛,身法也不错。 刀影纷繁,三面夹击。他不慌不忙,一面以毛笔勾画,一面灵活后退,避开数次围攻。 两只邪祟被他打散,千虚笔上扬,正欲逼退最后一只,身后袭来凛冽刀风。 玄同散人挪步避退,反身挥笔。 一笔落,乌墨起,似数把刀锋散开,将身前身后的黑影彻底诛除。 即将收笔之际,他却蓦地顿住。 ——不止玄同散人动作停滞,与施敬承等人缠斗的邪物们,亦如脱了线的傀儡一般,接连瘫倒在地。 没人出声,洞中静得诡异。 最终是殷柔的轻笑打破沉默:“指挥使,看出来了吗?是他?” 施敬承收刀:“嗯。” 他看得分明,方才玄同散人避开偷袭的步法,与江白砚娘亲温颐相似。 玄同散人轻勾唇角。 他不傻,听施敬承与殷柔的对话,再看地上形如傀儡的“邪祟”,心下明了大半。 从入洞起,一言一行皆是诱他的局。 “三位。” 千虚笔在掌心轻悠一旋,玄同散人懒声笑道:“这是何意?” “我倒不知,阁下有这么多重身份。” 施敬承亦笑:“凌霄君。” 他一语落毕,洞中烛火曳动,从难以窥见的阴影里,走出数道人影。 书圣神色莫辨,不知作何思忖,双目浸冷,状如寒潭。 紫衣女子面如春江,神情悲悯,一支玉笛别在腰间。 是留音门掌门人,穆真。 “真是他?” 少年模样的男子挑起眉梢,亮出十指上的数条灵线,细细看去,每条都牵引着方才攻击四人的邪祟。 傀儡师,叶风来。 “诸位。” 玄同散人轻哂:“是不是有误会?” 施敬承和颜悦色,不紧不慢:“在百里泓的心魔境中,我们见过你。” 对方笑意一僵。 百里家灭门案后,施敬承严令封锁了有关心魔境的消息。 世人所知的,仅是百里氏几乎灭门,百里泓走投无路认罪而已。 玄同散人尚不知晓,在心魔境里,自己被百里泓卖了个一干二净。 这一切说来很巧。 正因聂斩等人向百里氏复仇,他们才得以发现百里泓入了心魔,再顺理成章地,由心魔引出凌霄君与江府灭门案。 世事无常,阴差阳错,莫过于此。 “确切来说,我们见过凌霄君。” 施敬承道:“躲避杀招时,凌霄君用了温颐的身法——还记得温颐么?” 玄同散人不语。 施敬承手里,渡厄刀发出一声嗡鸣。 他于青州探查多日,结合在江南得到的线索,把“凌霄君”多年来的行动轨迹逐一捋清后,与玄同散人大致相符。 好几回凌霄君现身,都有人见玄同散人出现在江南。 倘若他与上古恶祟确有牵连,必然要来玄牝之门,确保恶祟顺利出世。 于是施敬承守株待兔,设下这场局。 玄牝之门邪气外溢,引来众多邪物不假,这几只格外凶残的,其实是叶风来操纵的傀儡。 八分真两分假,最能蛊骗人。 在此之前,傀儡进攻的每一招每一式,施敬承都特意教授过。 他最明白,在怎样的攻势下,能逼出那步身法。 ——十几年前,温颐参悟身法时,正是他、孟轲与江无亦一招招一式式,用三天三夜陪她练出的。 玄同散人不知心魔境里的种种,更不会想到,自己已被看作头等怀疑对象。 在毫无防备的状态里遭遇突袭,凭借本能,他迈出下意识的那一步。 殊不知,洞中从头到尾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等他迈出那一步。 “和他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叶风来是个暴脾气:“玄牝之门到底怎么了?” 在场六人全是高手,玄同散人被围于其间,无处遁逃。 他是个聪明人,不至于闹得鱼死网破。 “我怎知晓玄牝之门的祸患?” 玄同散人迈近一步:“我——” 他话没说完,视线下凝。 不知何时起,由白轻牵出的灵线密集如蛛网,将他四周围了个遍。 灵线纤细,却锋锐无匹,只一碰,便能划破血肉。 不远处,白轻侧过头来,学他的模样勾出浅笑。 “是与不是,用蛊虫试试不就知道了。” 殷柔轻抚肩头的碧绿甲虫,笑嘻嘻道:“让小青钻进他脑子里,看看有没有邪气——跟着邪祟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邪气不沾吧?” 如果脑中没有,还可以让小虫探遍他的五脏六腑。 小青会不会顺道吃些,就与她无关了。 此话一出,玄同散人面色稍沉。 “玄牝之门里,发生了什么?” 白轻道:“你同恶祟是什么关系?” 她还想再问,猝不及防,耳边爆开一阵巨响。 响音绵长,宛如恶兽濒死的哀鸣,灌入耳中的一刻,似阔斧劈砍,震得耳膜生疼。 凡是经历过十年前大战的人,绝不会忘记这道声响—— 恶祟啼鸣,便是此般景象。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邪潮更浓几分,山洞震颤不休,妖鬼齐声尖啸。 穆真蹙眉:“玄牝之门旁,有数位阵师镇守……它怎能破除封印?” 渡厄刀横斜而出,抵上布衣男人脖颈。 施敬承面若冷霜,不掩杀意:“你把恶祟的一部分,带入了大昭?” 百里泓曾言,凌霄君带他前往白玉京,一睹神明之貌。 假若这所谓“神明”,其实是世间至邪的化身呢? 以此推论,所有谜团都说得通—— 玄牝之门的封印本身没出岔子,恶祟之所以苏醒,是因它留在大昭的一部分渐渐复苏。 两者彼此感应,才引动门内邪祟本体的奋力挣扎。 “十年前。” 眼中渐染血意,施敬承哑声:“江无亦的入邪,是不是你一手操纵?你为何屠灭江府满门?” 头一次,他握刀的右手不自觉颤抖。 定定凝望洞穴深处,在震天撼地的惊变里,玄同散人忽地一笑。 “你们还不知道吧?” 眼里迸出近乎痴狂的光,他低喃道:“神明降世……是需要容器的。” * 午时,青州。 今天没出太阳,乌云沉沉,似要落雨。 解除血蛊的仪式琐碎复杂,施黛坐在紫檀木椅上,看萨满巫师念念有词,用血勾画陌生的阵法。 萨满,是活跃于北方的巫师。 严格来说,柳如棠修习的出马仙就属萨满的一种。这类巫师可通鬼神,大多擅长祭祀。 眼前的巫医五十岁出头,是个慈眉善目的婆婆,法服以兽皮制成,绣有五颜六色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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