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周围,灵气有如云烟,快要凝作实体。 以防万一,孟轲从头到尾在一旁盯梢,身边跟着沈流霜和施云声,以及青州镇厄司的术士。 仪式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当巫师手里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两声叮当脆响,灵气缓缓沉寂。 除了浑身上下没力气,施黛没觉得哪里不一样:“结束了吗?” 回想起来,绑定血蛊时,原主也没特别大的感受。 孟轲喜上眉梢,千恩万谢:“结束了?多谢多谢。婆婆留我们这儿,休憩几日再走?” 表达感谢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得等到下回血蛊发作的时候,看看它是否当真没了。 江白砚撩起眼:“血蛊确已祓除,多谢。” 与邪术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感应得出体内的变化。 孟轲长出口气:“解除就好。” 她为血蛊忧心多时,一颗悬起的心好不容易落下,对巫医更添感激:“多谢医师。我们悬赏解蛊之法已有好几个月,幸亏遇上您。” 萨满和煦道:“不必言谢。一切是天神指引。” 把阿狸抱入怀中,施黛抬头:“天神?” “几天前,我祈求神灵降下启示。” 婆婆笑道:“祂引我向东。在东边的镇子里,我见到城墙上的悬赏令。” 与鬼神沟通、聆听神言,是萨满的日常。 孟轲笑意加深:“如此说来,真是有缘。” 沈流霜同样放下心来,侧头问施黛:“感觉如何?” 半月割一次血,施黛免不了受疼。眼下血蛊终于解开,她就差帮妹妹放鞭炮庆祝。 “没问题。” 施黛试着动一动右手:“有点儿没力气。” “解除血蛊,需消耗大量灵气。” 巫医道:“不碍事,歇息一会儿就好。” “你们要不先回房?” 孟轲道:“好好睡一觉,等用晚膳,我再叫你们。” 阿狸睁圆双眼,疯狂摇尾巴。 施黛拿不准它的意思,与它交换一道视线,还没出声,便见跟前黑影覆下,江白砚把阿狸抱入怀中。 阿狸:…… 它一动也不敢动。 “说起来,”施黛没忘记正经事,“爹传回消息了吗?” 施敬承昨晚离了青州,北上前往玄牝之门。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灭世之灾多半与上古邪祟有关,她不敢放松警惕。 “还没。” 孟轲道:“放心,有大事的话,他一定传信回来告诉我们。” 玄牝之门是大昭重地,施黛年纪太小,资历不深,没法进去。 她打算和阿狸聊聊灭世的事,没在堂中多留,与家里人道了别,和江白砚一同回房。 被江白砚抱在怀里的阿狸瑟瑟发抖。 这小子根本不懂怎么抱狐狸,手臂压得它异常难受。 但此时此刻,它的心思不在这里。 悄悄抬起眼珠,阿狸觑向江白砚。 昨夜玄牝之门的封印松动,是灭世之灾来临的前兆。 可江白砚……居然很正常。 他不应该浑身邪气,疯狂杀戮吗? 施黛好奇:“你今天怎么主动抱阿狸?” 因为不愿见它在她怀里摇头晃尾。 从前江白砚不知它是精怪,便已觉得狐狸碍眼,几天前听它口吐人言—— 若非狐狸是女子声线,它已身首异处。 江白砚笑笑:“想试试罢了。” 他因解蛊耗费气力,唇色略显苍白,嗓音轻柔,听起来近乎温驯。 施黛觉得他姿势别扭,驻足帮他调整姿势,掌心握住江白砚右臂:“狐狸要这样抱。” 她一边动作,一边顺口道:“听说玄牝之门出了岔子,希望大昭平安才好。” 阿狸飞快审视江白砚的表情。 他任由施黛摆弄:“玄牝之门有立狱阵加护,难出纰漏,应当无事。” 察觉阿狸的注视,他淡淡投来一瞥,似笑非笑。 仍旧很正常。 可他—— 心绪百转,遽然间,某个念头如闪电划过。 白狐狸兀地抬眸,恰见一抹剑光闪过。 江白砚左手将它揽紧,右臂拔剑疾出,断水锋芒毕露,斩断一只邪祟的头颅。 施黛抬眉,掌心现出三张符箓。 她与江白砚站在卧房外的长廊上,就在刚刚,竟有一只邪物跃下围墙,朝二人扑来。 光天化日,为什么会有邪祟出没? 再眨眼,又是几道黑影俯冲而至。 “邪祟怎么到了这儿来?” 一张雷火符勾出电光,施黛皱起眉。 大昭术士众多,通常情况下,邪祟只敢藏身在角落里头,白天从不现身。 遑论主动显形,攻击两个会使术法的人。 雷火符挥出的刹那,耳边响起阿狸的惊呼:“施黛!” 施黛回头,猛然怔住。 入目所见,是漆黑如墨的邪气。 邪息袅袅,比她之前见过的所有邪潮更加浓稠,而它的源头,是江白砚。 少年双目尽染血色,不见半分温和,像只失去理智的兽。 断水嗡鸣阵阵,随他抬臂扬起。 邪祟已被施黛诛灭殆尽,他进攻的目标只剩一个。 阿狸惊惶大喊:“施黛!快避开!” 剑锋骤起,在刺向施黛之前,江白砚手腕翻转—— 断水回挑,笔直没入他右臂。 一切毫无预兆,仅在电光石火之间。 施黛耳畔嗡嗡,见江白砚扔下断水,左掌覆上右腕。 咔擦一响,他生生折断自己的手腕。 施黛右眼重重一跳:“你怎么……” “他控制不住。” 阿狸咬牙:“有东西在他身体里!” 它总算明白了。 灭世之灾、江府灭门案、肆意屠戮百姓的江白砚……原来是这样。 “是那只恶祟。” 阿狸身子发抖:“它没被完全封印,一部分——” 江白砚双目赤红,抬眸看向它。 他在生死一线辗转多年,早已习惯突如其来的死局。 因而被邪气缠身、察觉身体不受控制后,江白砚竭力维持最后的清醒,在伤害施黛前,自行折断握剑的手骨。 脑海中是撕裂般的疼,如有钝刀反复割磨。 视野渐染血红,他声线发哑:“什么?” 白狐有刹那的迟疑,眸光忽闪。 真相于他太过残酷,破天荒地,它于心不忍。 “恶祟本身无形无体,大战后,它万分孱弱,为了留于人世,需要……” 阿狸斟酌措辞:“容器。” 施黛的神情晦涩难辨。 上古邪祟由恶念凝成,所寻的容器,需是极恶之人。 自幼饱受磋磨,心无挂念,杀念愈盛、恶意愈强,越与它相衬。 与恶祟同流合污的玄同散人,为何要屠灭江府满门,独独留下江白砚? 在他心里埋下仇怨的种子,令他无亲无故,无处安生。 后来江白砚被邪修当作替傀,是否有他们推波助澜? 甚至于,今天的巫医是否受到邪祟指引,解除血蛊,是为了让它更好附身? 阿狸不知道。 毋庸置疑的是,他们成功了。 满门被屠,蒙受十年叛贼骂名,尝尽苦痛折辱,在上一场轮回里,江白砚成为恶祟最完美的容器。 经由他手,大昭一夕倾覆。 容器。 江白砚未发一语,口中吐出猩红污血,似嘲似讥,哑声一笑。 与此同时,青州以北的天外,响彻尖锐啼鸣。 鸣响不绝,穹顶浓云涌现,分明不到未时,却黑沉如夜。 那是玄牝之门内,上古邪祟的嘶嚎。 江白砚身侧,邪气翻涌不休。 眼见他双眸染血、一瞬失神,在江白砚倒地前,施黛一把将他拥住。 从没有过像此刻一样的慌乱无措,心间如被刀尖没入,疼出狰狞血珠。 她尾音发颤:“有办法吗?” “恶祟企图占据他的身体。” 阿狸抬头,凝望江白砚血红的眼:“……是心魔境。” 时间紧迫,它用了最快的语速:“江白砚肯定没有灭世的打算,他——” 与上一次不同,而今因为施黛,江白砚不再是无瑕的器皿。 有所挂念,才有所挂碍。 “邪气在催生他的心魔,编织幻境,诱引他心底的恶念。” 阿狸咬牙:“你敢进去吗?” 施黛:“进他的心魔?” “我此番回溯时空,体内留有最后的天道之力。” 阿狸道:“你若愿意,我送你进去,助他压制邪气——必须尽快,心魔境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不同。” 天道救世,怎么可能毫无准备。 这是它仅存的力量,用作对抗灭世之灾的底牌。 今时今日,用在这里刚刚好。 施黛没犹豫:“好。” 她闭了闭眼,勉力压下战栗:“江白砚身上邪气太浓,待会儿肯定引来更多邪祟。你送我入心魔境后,去找我家里人,让他们前来除邪。” 万幸,她没自乱阵脚,失了理智。 “你一定当心。” 阿狸点头:“我也不知道,江白砚的心魔境里会发生什么。恶祟要激发他的邪念,里面……不可能好。” 鼻尖萦满腥气,施黛眨眼,眼眶被水雾沁出薄红。 江白砚好轻。 他是怎样轻而易举,拿起那么重的断水剑的? “没关系。” 邪气四涌,施黛对阿狸道:“送我进去吧。”
第108章 心魔境的时间流速比现实更快, 阿狸不敢耽搁,稳下心神,催动残存的力量。 世间能与恶祟直接抗衡的, 唯有天道之力。 “进入心魔境后, 你与江白砚八成不在同一个地方。” 气力逐渐流失, 阿狸的嗓音略微发哑:“你受天道之力庇护, 而他是邪气源头, 两两相斥。届时你手背将出现天道的印记, 距离江白砚越近, 印记颜色越深。” 由此, 施黛能够最快与江白砚汇合。 “还有……切记,别主动告诉江白砚, 他身处心魔里。” 白狐深吸口气:“一旦江白砚有所意识,心魔境将立刻崩塌。到时候,恶祟重建幻境,我没力量再送你进去。” 阿狸言尽于此,额心迸出一线清光。 施黛眼前的景象随之变幻。 意料之外地,这地方没有汹涌邪气,也不见通常心魔境里的鬼魅妖祟,她一眨眼,居然站在自己的卧房。 因为方才发生的种种, 心绪仍旧一团乱麻。 施黛强压不安, 想起阿狸口中的天道印记, 垂眸下瞥。 在她右手手背上,多了个浅绯色的小圆。 再看四周, 的的确确是施黛位于长安城的房间,与平时没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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